是慕容葏先回過神,她渾然大駭,使勁兒的打了幾下江歇,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你個兔崽子!瞎說什麼呢!還不快滾出去!滾出去!”
說着,狠命的往回推他,揮手對紅袖道:“快把檀兒帶出去!”
紅袖見事態不妙,忙抱着還沒反應過來的檀兒往出走,順便將已經意識到自己闖禍了的江歇一同拽了出去。
臨了沒回頭,也就沒注意到躲在院牆外,面容複雜的蘇綰。
而院內,慕容葏也往回拽着江璟,心急道:“老大,別聽三小子胡說八道,他氣的昏了腦子……”
“母親。”江璟輕而易舉的脫開她,說出來的話掠過花園裡的一衆草尖兒,壓得皆彎了腰,“事關錦瑟,我得問個明白。”
回頭,對江淮道:“君幸,方纔老三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發突然,江淮也沒想到當年的事江歇竟一清二楚,微呼了口氣,她穩住心緒,冷淡道:“我不知道。”
江璟抄住她的手腕,太過用力導致其血管不通血,連着指尖都開始發青發紫:“別跟大哥撒謊,你實話實說,當年錦瑟被那條白脣竹葉青咬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葏再次上前,想要掰開他的手:“能有什麼事,不就是強撐着生下檀兒後身體虛弱,抵不住毒素通血,毒發身亡了嗎!”
江璟再次推開她,凌眉微蹙:“母親,這件事,我要聽君幸親口跟我說。”說完,握着她的手腕往前用力一拽,“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淮擡頭,臉色盛着桀驁。
兩人目光相接,空氣中隱有刀兵之聲響起。
她道:“當時情況緊急,唯有我的廣陵仙能救她的命,我說我身上沒了,就算師父從大燕趕來送,也來不及,但其實,我身上有且有兩丸。”
良久,江淮這一席話托出,先開了一刀,隱藏了四年前的真相,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揭開,大白於此院。
而聽完這些,江璟有幾分鐘的耳鳴,他的腦子被攪得混亂至極,眼睛也不知道看向哪裡,望天,天是灰的,望地,地是冰的,四處張看,所視之處全都褪了顏色,胸腔裡的那顆心,都紅不起來了。
他哭笑不得,面容變得極致扭曲,顫抖着嘴脣:“你再說一遍。”
慕容葏渾身脫力,聲若浮絲,隨風欲斷:“老大,你信她啊?”
江璟脖頸和腦門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起來,攥着江淮手腕的大掌也更加用力,任憑對面的人臉色變得慘白也不肯鬆開:“信,爲什麼不信,她江淮什麼事做不出來。”
她的心有多狠,鏟山匪的那日,他盡數領教。
人命在她眼裡,猶如掌中之沙,皆可隨風散。
只要能達到目的,她的眼裡根本看不見旁的。
只是沒想到,就連自己的親嫂嫂,她都能如此鐵石心腸,見死不救。
她明知道錦瑟是自己最愛的人!
“君幸,告訴大哥。”江璟聲音無力,“爲什麼不肯將廣陵仙給你嫂嫂一枚,就……就一枚都不行嗎?”
風打草尖兒,掃過江淮的腳踝,她在此屹立,猶如一根頂天的柱子。
幾秒後,她的聲音淡淡傳來:“她吃了,我怎麼辦。”
轟然一聲霹靂無形的落在頭上,江璟的意識終於被憤怒侵吞,但血海屍山上走下來的將軍,還不至於現在就失去理智。
他不解道:“君幸,靈兒中九段紅的時候,還有黎涇陽瀕死的時候,你爲什麼能把那藥給他們吃了?”頓了頓,“你那個時候怎麼不在乎自己以後的死活。”
江淮無言,睫毛卷着風,打的眼睛好酸。
江璟苦澀失笑:“君幸,出身在你眼裡,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江淮眸珠往上一轉,映出自己大哥失意的樣子,清淡道:“是。”說着,壓抑許久的委屈和怒火在這冷風中迸發,她眼底溢出根根血絲,幾乎要將牙齒咬碎,沙啞着割銼道,“她一個邊蠻醫女!憑什麼做你江璟的正室!你可是一國之將軍!她是個什麼東西!她不配!”
“啪——”
江淮餘下所有的話語都被一道重且清脆的巴掌聲截住,院內幾人全都愣住了。
江璟佇立在原地,手掌心都麻了。
慕容葏更是氣的要昏過去,用力掙脫開綠真的手臂,她拖着年邁的身子撲過去,用力的打在江璟的身上:“你個王八蛋!你怎麼能打你妹妹!君幸他可是你親妹妹啊!你怎麼捨得!”
江璟怒不可遏,渾身激顫:“母親!您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說完,指着她,“您瞧瞧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說別人害她?我看就屬她最陰毒!算計這個算計那個!連自己的親嫂嫂都不放過!簡直是心如蛇蠍!讓人側目!”
說着,一步上前抓住她的領子,怒斥道:“現在我娶了蘇綰!你如願了!如願了!”
江淮被摑了這一巴掌,意識有些懵,耳邊刺鳴聲不斷,好像針扎一般痛,而的她左臉已無知覺,嘴角撕裂般,內裡的牙牀溢出汩汩腥液,稍微一動,登時如紅線般下墜,濺落在地。
她悄然擡頭,蒼冷的眸子向上轉動了一下。
那一瞬間,長空猙獰過一道閃電,將江淮的臉晃的煞白。
緊接着,有雷聲從頭上滾過,像是巨石碾壓在頭皮之上。
再然後,暴雨傾盆而止,砸在身上黃豆一般,稀釋了江淮腳下那一小攤稠膩的血跡,化爲紅色浮水,蜿蜒在地磚縫隙,浸入花土。
綠真擔憂道:“老夫人,下雨了!”
慕容葏一雙眸子在雨簾裡透出點點清明,她望着孤立在暴雨裡的一對兒女,聲音微小卻極致有力度,伸手頂着下砸的冷意,指着前院,一字一頓道:“你們兩個,給我去祠堂罰跪,沒有我的同意,不許起來。”
江璟側眼,身前的江淮面無表情的撞開他的肩膀,闊步往外走。
而他眸光一隱,緊隨其後。
……
瞧着他們兩個疾步過去,蘇綰連忙躲在牆背後,小手冰涼刺骨。
待兩人轉入前院,她才鬆了口氣,看樣子是沒注意到自己。
蘇綰瘦小的身子緩緩蜷縮在牆角,意識有些迷離,任憑雨水化刀紮在身上,可到底身疼卻不如心疼,恍然發覺,此事一出,江璟舊傷揭開,豈不是更加厭惡自己了。
微擡頭,雨滴和淚水一起潤溼睫毛。
剛要放晴的天,又變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