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裡,一對阿兄一唱一和的說着子孫後代的問題,顧昭嗯嗯啊啊的應着。
那團肉再好,顧昭是不想要的,也沒本事要,他早就想開了,上輩子孤獨一生,也不就那樣,如今還有這麼些呢,不敢說苦的,他什麼都有了。
看着面前老大哥滿嘴的訓斥與勸解,他越想越不對,這事兒忒不對了,顧阿大與顧阿二忽然變成好兄弟了?從互相看不上,見面就擡槓,忽然就變成這樣了。
這不科學啊!
哪裡來的如此和諧的異口同聲風?這撲面而來的算計感……顧老二一句話,半掩半露,隨意一引,顧老大就上去做盾牌炮灰的感覺,顧昭的心情就微妙了。
你倆這是要做啥呢?幾個意思啊?這一對老眯縫眼裡帶着壓抑不住的興奮與愧疚與算計與無奈與尷尬與訕訕的集合感覺,這是cos狐狸呢?別呀,咱家猴多,狐狸跟咱們不是一個科系,咱們可是親兄弟,雖然是三個媽媽生的。
顧巖是知道顧昭相當聰明的,可是如今他傻了,再加上當年的誓言太震撼,又有些老年癡呆的前兆,加之他心裡有愧,難免在顧昭,在侄兒顧茂丙面前都立不起杆來。
有了心魔的人,最愛的就是欺騙自己,出於微妙的補償心理,他下意識的就忘記,有的人膽子大的翻天覆地都不畏懼,他跟顧老二這點道行?他就覺着……顧老二的主意,雖然是餿了點,那也不算錯的。待明兒生米煮成熟飯,看顧老七還硬不硬,一個軟軟香香的抱過去,他不認也得認!
說的多好啊,長兄爲父!對!爹不在了,他就是爹,只有爹才能如此費心費力的爲晚輩着想呢!他能活幾天,明兒到了那邊,顧老七若是沒個後!他爹能敲死他!
顧昭一臉純真與信任,看着面前的這一對老兄弟翻花花腸子。
顧老二在那裡拉線,顧老大開始細說子孫根,舉例無數,生前死後舉的各種福利,那一樁樁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哎,憑是誰,憑你對別人多好,沒到最後,你敢說這人就是好的?還是親爹親媽親孩子靠得住……
顧昭笑眯眯的,臉上一副受教的模樣。
若是顧昭就生於斯長於斯,就是那個衆人眼中的嬌生慣養,家中最弱,任性不講理,想怎麼就怎麼,靠着祖蔭得到位置紈絝顧昭,說不定顧昭就軟了,覺着壓力好大。
可他偏偏不是,他內裡的核心再不經世故,那也是兩輩子,這是這麼個意思啊?前兒還想走來着……忽然就狼狽爲奸了。
絮絮叨叨半響,兄弟三人約好今晚在祖宅飲酒,捎帶追憶祖宗,顧昭應了,大家皆大歡喜。於是,他們一起從書院出來,迎面的北疆的小冷風稀溜溜的吹着,顧茂丙正在外面“飄蕩”呢。
以前上京,永國公後家的小郎君玩鞦韆技,那是一絕!據說他之後再沒人敢玩鞦韆了。
那他是沒看到顧家大餅子玩呢。
這書院門口本就有學生鍛鍊的石鎖,石墩,鞦韆,高杆,鞦韆……
顧茂丙跟着一身書朽,功名利祿滿嘴巴的茂道實在說不出什麼共同語言來,於是,他坐了沒一會,就上了鞦韆飄來蕩去。
人家,那是上京大戲班兒名角的底子科班出身,家傳的七十二路顧家槍打基,邊城幾年馬場的鞍上功夫,以前後小郎玩的那一套,對顧茂丙來說,那都輕巧的很。
顧茂丙玩的正嗨呢,可憐顧茂道嚇的一身冷汗,又怕耽誤老父親的“大事兒”,也不敢叫,他只嘮叨了幾句,探聽了小叔叔家的一些事兒,沒說幾句呢,就眼見着顧茂丙就變成了猴子。
待長輩們出來,顧茂道都快哭出來了,一臉的被救贖的感覺。
他跑過去要告狀,卻不想他大伯卻是一臉的興高采烈,撫掌大叫:“嘿!瞧瞧,我就說呢!好小子啊!這小子!這玩意兒好,都多少年沒見了,還是先帝那會子,坊市那邊常有,如今也不多見了……這小子,這小子,還會玩這個!明兒回去給瓜官兒他們也整一個,叫他們叔叔好叫他們,對身子骨好……”
說着來至鞦韆不遠處,滿心喜歡的手臂一揮大叫:“好小子,給大伯來個三翻旋兒,晚上大爺叫給你燉牛肉湯喝!”他就喜歡活蹦亂跳的。
三翻旋兒算什麼,顧茂丙用力一盪鞦韆,幾下子,那鞦韆板子跟橫杆子幾乎就平了。
顧茂道嚇得坐在了地上,張着大嘴冒涼氣。
“看你沒出息的樣兒……”顧山有些羨慕,他想起來,小時候他們兄弟都愛這個,彷彿,顧老四玩這個玩的最好,可惜啊……老四……
老猴子在鞦韆下折騰,小猴子在天空翻騰,顧山心裡微微嘆息,就差個孃胎時運,憑什麼旁人就能不費心,輕而易舉的想怎麼就怎麼,一個祖先的基業,眼見着就是這樣的東西繼承了。
看這份沒臉沒皮的鬧騰,人家不覺得子孫沒飯吃,可憐他家大大小小一窩的崽子,那裡有這般好運,送到嘴邊還嫌棄不好。
顧老四死的好,他一死,給家裡換了倆猴,自己呢?勞心勞力掙了一輩子,就給孩子在邊城折騰了這麼一點意思,還提心吊膽的,這股子難受刺眼就別提了。
他們是憑什麼呢?
場子上,眼見着那鞦韆板子幾乎盪到比杆子還高的時候,周圍壓抑不住的一聲喊,廊下僕奴都驚叫出聲,顧山冷眼往那邊看了一眼,一回頭,臉上又帶了笑。
顧茂丙的身體離了板子,在空中打了四個旋兒,腳下輕易的就黏在回來的板子上,那身姿美健美俊俏的不像樣子。
“好呀!”
真真是雜技也就這樣了,顧昭吸吸鼻子,大力拍拍手。
顧茂丙折騰完,下了鞦韆,徑直來到顧昭面前道:“七叔,纔將高處看見一處熱鬧……”說着,他摟住小叔叔的肩膀道:“瞧瞧去?”
顧昭笑笑,回頭對兩位哥哥道:“阿兄,我們去街市看看,買些土產,回頭京裡給嫂嫂她們稀罕稀罕。”
顧山搖頭笑道:“家裡什麼好東西沒有,怪冷的,你只說來,叫他們辦去就是。”
顧昭一歪腦袋:“那不一樣!這好歹是小弟親自挑的,值不值錢另說,好歹是些心意。”
說罷,也不管他哥哥們應不應,一副很是無賴的樣子指指已經站起來,正拍灰顧茂道說:“小道士不許跟,沒事兒之乎則也的忒煩人了……”
顧茂道怪無奈的,他纔不想跟呢。
眼見着那叔侄摟着跟一對好兄弟一般去了,顧巖還挺高興的對顧山道:“咱家,就他倆好,不過也就是出來了,回了上京,那裡有大餅子的事兒,我家老四跟小七好的就差沒穿一條褲子了。”
顧山笑笑一臉真誠的道:“人生一世維年少,一歲春光有幾時,他們正是好時候了,那裡像咱們小前,吃不飽穿不暖的,他們無牽無掛的,什麼時候看着都長不大,明兒做爹了,便好了。”
顧巖連連點頭:“對的,對的,就是這個意思。做爹好啊!”
顧茂道正正衣冠,看着遠去沒心沒肺的那一對,小半天方擺擺手,叫了兩個隨身的小廝指指遠去的,那一對兒小心翼翼的跟了過去……
卻說顧昭與顧茂丙帶着人一溜煙的去了本地的白蘭巷子,走得一會,顧茂丙看左右安靜忽然道:“七叔,侄兒左思右想,有些不對啊!”
顧昭點點頭笑道:“你大爺那裡是個能藏奸的,早就看出來了。不就是子孫後代那點事兒麼,憑他們說唄,咱們應着就好,一會找個地方多喝幾杯,回頭就說醉了,我那屋子他們誰也進不去,管他們怎麼折騰呢,三五天也就走了,千招萬招的,我不接着,怎麼折騰那也沒用!”
顧茂丙鼻子裡哼哼了幾下,也沒言語,走得一會,迎面看到一處北疆特色的小酒樓,這會子剛過了飯點兒,看那地方有處二樓,推開窗子能看到來往半條街,因此便道:“咱那邊說去,捎帶嚐嚐北疆特色,也不枉白來這一次。”
顧昭道好。
且不說這北疆有幾種特色,只說這叔侄一起上了小酒樓,要了雅間兒,顧茂丙便徑直推開雅間的窗戶,拿着一個黑瓷的小酒壺對着壺嘴兒喝熱酒,喝了一會,膽子大了,心思開了,他纔開始說些長輩的壞話,也不算是壞話,就是有些東西,他見不得。
“七叔,今兒小侄兒說些話,你聽了可別怪我。”
顧昭點點頭,拿着筷子正在摳羊頭上的眼睛吃:“你說唄。”
“那侄兒可就明說了,錯了您可別罵我。”
“說吧,我罵你作甚!”
顧茂丙撓撓腦袋:“七叔,我就覺着大伯二伯算計你呢!”
顧昭頓時樂了,取了刀子在羊頭上削了臉肉到一邊的盤子裡,待放滿便給顧茂丙端到窗臺上與他吃。
“沒事兒,在上京也常這樣,你大伯二伯具是好心,也是擔心以後我老了沒個後,你是聰明孩子,有些事兒你看到了,心裡也清楚,也別揭破了,隨他們鬧吧,我不接就是,總歸……也是我對你大伯不起。”
顧茂丙看着顧昭,心裡很是有些恨鐵不成鋼,小半天,他才艱難的說:“七叔……您能不能別把旁人看那麼好,大伯那肯定就是這樣,可二伯伯……”他靠在窗欄上想了好半天才說:“叔叔跟大伯是做大事兒的,那裡知道私下的惡水爛腌臢事兒……”
說到這裡,他看看外面的街道:“七叔,這是二伯伯經營了多少年的地盤了,咱們幾個人,他們幾個人,您甭說燕王殿下在這裡呢,也甭說大伯在這裡呢,雖是一家人,不是侄兒多心,他要算計,小侄兒與你加上大伯和一塊那都不成的,二伯那人……”
顧昭手裡的筷子也停了,看看顧茂丙:“你二伯如何了?”
顧茂丙雙手抱着頭苦笑道:“七叔,打咱們來的第一天起,他們就全家一起算計了,當家的啥模樣,下面也啥模。
咱就說二伯家的祠堂吧,如今他家才幾個人,蓋的祠堂卻是五代人都能堆的下的祠堂,您看那位臺,您數數幾層,您看看祭墊,列了多少行!
你看他家那條街,前街后街,左巷右條子,那些書院學舍,二伯跟旁人不同,他是走一步算的是十步的人,他蓋祠堂想着是庇護五代十代百代,蓋家裡的屋子,那是前前後後算到玄玄孫的院子,那書院,親戚左右五個手指那家沒被拉進去?他是左拉右捆把能拉的都系在一條繩兒上,您只當他們是長兄爲父呢,怕是我大伯是這般想的,二伯……小侄兒不敢說旁個,倒也能堆出幾樣結果,我只怕說了,叔叔您就真生氣了。”
顧昭只覺着這孩子寫戲文寫多了,見他有些急迫,也就笑着說:“那些規矩向來我不是太注重,論年紀,你也知道咱倆差不多,你只管說,出了這門,我忘了就是。”
顧茂丙張張嘴,他少時受罪,雖然家裡的教育受的不多,可到底是大家子弟,教養在那裡呢!那些沒發生,他能預想出來的事兒,真要說出來,那可忒惡心了,再者,給長輩說壞話,背後編排長輩,這孩子眼球子都憋紅了,小半天兒,總算是說了一句:“叔,你跑吧,這事兒沒辦法解決……也沒辦法說。”
顧昭一愣:“怎麼了,還有人要謀害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