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長輩吩咐,顧茂昌他們早就按耐不住,忙都站起,準備一起離開,卻不想,身邊那屋子,卻又有人開口,聲音裡帶着濃濃的譏諷與尖酸道:
“哼……曹大人一介文人領袖,當世大儒,怎能與武夫計較?武夫在朝動手打人,也不是第一次了,曹大人不會放在心上的。”
此君話音落了,身邊屋子沒人鬨堂大笑,卻傳出嗤嗤的憋笑聲,想來也是,三省六部,大多的都是靠筆桿子出身的文人,顧公爺那三板斧,不過就是,老子,犢子,蛋子的,卻真真是吵不過玩文字的,惱羞成怒動手打人,怕是被逼急了吧。
顧茂昌大怒,就要摔東西準備過去打,顧昭一把托住他要摔了的酒杯,擡手拍打了顧茂昌額頭一巴掌,他是長輩,打也就打了,只是顧茂昌甚少捱打,驚了一下,倒是把一股子心頭火按了下去。
後柏與夏侯昱好不尷尬,貌似他們的老子在這場爭吵中,並沒有仗義執言出頭爲友的鏡頭。說起來,這也是他們的一貫態度,作爲文人,他們也不好跟全朝堂的文人作對,私下裡,關係雖都不錯,卻也不敢直了嗓子喊出,咱是武人一派,這樣的魯莽話來。
今日這事兒,大約還是圍觀的態度,或拉架勸和,或和稀泥老樣子罷了。
那邊書生又折騰了一會,便一起齊齊出了份子,結賬而去。
顧昭站起來,打開窗戶看着下面那一羣布衣書生,相互禮數繁瑣的告別,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有個戴烏頭巾的書生,站在臺階上笑眯眯的送朋友,聽他的聲音,正那個說話尖酸,卻一針見血之人。
看身姿這人也不過二十出頭,從頭頂看不到長相,不過看他的做派,倒是拿腔拿調的虛僞至極。說到這裡,卻也是顧昭帶了有色眼鏡看人了。
那羣書生,都稱呼這個烏頭巾爲魏兄,對他十分尊敬,甚至是略顯巴結之態,儼然以他爲首。這書生穿的倒是樸素,與友人一般的布衣布褲,只是走路之間,袍下卻露着一雙緞面做工考究的上等履鞋。
送完摯友,那烏頭巾也上了一輛騾子拉的綢布棚車子去了。
顧昭這纔回頭,看着在那裡猶自生氣,嘟嘴嘟臉的顧茂昌笑笑搖頭:“小四去吵什麼?去那邊跳着腳爭論大兄實在沒拿餅子砸人?”
後柏他們驚愕,接着失笑,心裡覺得這個小叔叔說話倒是十分有趣。
顧昭沒有再多說,只是帶頭下了樓,這是上京,雖新朝沒治世多少年,可是,上京百姓身上的範兒,卻出來了,說皇家飯,論大臣政。真過去吵起來,纔是最沒意思的事情,看老四這個派頭,怕是沒給人家京兆尹少找麻煩。
一行人會了帳,顧昭是長輩,自然是他出錢,顧茂昌正在生氣,已經忘記了他出來時,母親給了三十貫這檔子事情。
穿過鬧市,騾車緩行,到了一個名曰:蓮湖南岸的地界。下得車來,自有小廝下去,在湖邊一處岩石小碼頭,取了一根杆子,杆子上有鐵鉤,兩個小廝將鐵鉤勾住一個裝點得五顏六色的七寶花船到岸邊,船上有老奴取了踏板放置在船頭,顧茂昌向後退了一下,讓顧昭先上,他還伸出手扶了一下。
那老奴有些好奇,因爲以前,第一個上船的總是這位小爺,便不由得多看了顧昭兩眼。顧茂昌正在氣頭,便狠狠的瞪了這老奴一眼,嚇得這老奴手腳都顫抖了,可見這傢伙平時有多張揚霸道。
上得花舫,顧昭舉目四下打量,這時候日頭依舊照着,那些隱私的買賣,有些蔫蔫的靠着岸,並不如夜晚那般理直氣壯。這湖泊不大,湖邊皆是妓館花樓,湖內有三二十艘花舫,有七寶,十色樣,雙魚兒,金雀兒的款式,都是五顏六色,豔麗無比的光彩。不過此刻是白日,太陽坦蕩,照的花舫的絹花顏色有些發舊,也許,到了夜晚,華燈挑起,這裡燈火通明之後,便會新鮮了吧。
顧茂昌看顧昭看的呆滯,不由得心情好了一些,便在一邊炫耀道:“七叔,咱這一艘是這湖上最大的一艘,這裡的媽媽與我相熟,小叔叔喜歡什麼調調,便說來,俱都全,啊哈哈哈……”
可憐大哥,那麼英明神武的一個人,卻養了一個二百五出來,剛纔還在生氣,轉眼就春花燦爛,百花齊放了。
見顧茂昌平了氣,那夏侯昱與後柏也一起湊趣,說了一些有趣的事兒,從這一點看出,顧茂昌平日子算是這個紈絝集團的小頭目,按理說他不聰明,給人當肉盾的情況也許要多些。
幾人上船,花舫內有小奴手腳伶俐的鋪了席子,席子四角用銅蓮花壓了角,席子前面擺了四張矮腿小桌,桌上放了吃食,酒水,時鮮的果子,沒一會,在湖邊那頭,劃了小船兒運過一船樣子還沒張開的小女娘上船,沒片刻的,船頭那邊,便有琵琶妓,箜篌妓,笙妓在那邊吹拉彈唱了起來,又有雛妓舞袖徐轉的擺動開來。
“這個時候,太早了,好多妓家不做生意,再說,孃親不許我帶小叔叔夜遊……”顧茂昌咬了一口果子,將皮吐到水裡帶着一絲氣悶說到:“也不許我去。”
顧昭失笑,用手拍拍他的頭頂:“不去正好,以後你長大了,自然沒人管你。”
顧茂昌並不怕顧昭,有些不服氣的斜眼:“小叔叔比我還小一歲呢。”
顧昭只是笑,他其實並不喜歡古人的生活,很單調的。
可古代男人最大的娛樂大多是與這些妓家分不開的,這般多的小女娘最小的不過十一二歲,顧昭是無論如何無法接受的,就像他莊子裡的樂女,他可是很尊重,去留隨意,人家那叫民間藝術家。
雖心裡不喜,顧昭卻也沒帶出來,他總要隨大溜的。到是身邊這位總是不發言的愚耕先生,他帶着一副很是享受的樣子,正在吃雛妓給他剝的一顆紫葡萄,一邊吃還一邊卡油,一副老鹹溼鬼的樣子。
這就是讀書人了。
轉眼暮□□臨,夜色逐漸深沉,上京四角,風馳雲動鼓鑼響起,外城四門緩緩關閉,頓時,上京進入自我封閉的狀態,這種感覺,奇異無比,就像,一個人,被關進私密的地方,行爲便會自在隨意,癲狂起來。
湖面上的花舫,慢慢排成一隊,繞着湖岸緩緩前行,無數音樂擰在一起,自鋪成這蓮湖特有的腔調。
有妓家打開花樓的窗子,欄杆,花臺……舞妓,樂妓,俱都站在那邊攬客,自然,這些不過是下等的花娘,若想見到那位大家,需要下帖子去請,大多數的有名的花娘是有尊嚴的,選擇權利想對也自由一些,不預定好是見不到的。
身邊很吵雜,花船來來去去的,顧昭視覺感官有些混亂,只聽得後柏跟夏侯昱說了一些官員的窘事,笑話,顧昭聽了倒是也笑,卻覺得此刻的飛燕子,沒剛見的時候那般鮮活了,他默默的聽着,並不表達自己的意見。
官二代說話,話裡話外也牽扯了朝堂,句句不離三品以上大員家裡的隱私,話裡話外都透着一股子得意,顧昭真心的覺得,他們當自己是土包子,其實吧,也就是個土包子,聽什麼都新鮮,可愛聽了。
說到這裡,不得不說顧茂昌此人是一隻視覺系的動物,脾氣實在有趣,他的朋友,他看的順眼的人,均是人品樣子上等的清秀人物,就連愚耕先生,那都是儒雅十分,觀之可親之人,雖來這花坊,露了醜態,也正常,這些讀書人不多是如此嗎?
顧茂昌這人,打小衣服不漂亮不穿,據說小時候吃奶,奶孃不好看,他是拒絕吸奶的。
年輕人扎堆,自然取了帖子,很要面子的挑揀岸上很出名的幾個著名大家上花船,這裡很奇妙的是,並沒有顧昭過去看的那些閒書裡寫的那般……名妓十分牛氣,說翻臉就翻臉,說投江就投江,一個個性十足,說不見就不見的骨氣人物。
瞧模樣,那一個個的,姿色是真正的好,據說都很有名,可是一個個的性格也好的不成,叫做什麼便做什麼,說話喃喃軟語,眼神裡閃耀着蓋不住的愛慕,盡是巴結之態。
其實,顧昭也許沒有高幹子弟的自覺,說白了,他們這船人,均是上三品大員的後裔,隨便那一家跺跺腳,上京城也會晃幾晃,便是拿到皇家面前,幾輩子的老交情了,陛下那邊也是很給面子的,若不然顧巖那老東西敢拿餅子砸人嗎?可見那傢伙平日子裡有多跋扈。
再加上,這三人在京裡那是出了名的會玩,會鬧,是有姿態,有檔次的上等公子,妓家喜歡那也是自然的。
顧昭看看身邊,心裡撇嘴,雖他永遠不會去愛那一位女子,可瞧瞧這十三四歲眼裡只盯着一碟子點心,壓根不看他的小女娘,這是被小看了吧?
看到顧昭撇嘴,後柏與夏侯昱互相看看,然後笑笑搖頭,他們心裡對顧昭不知道多喜歡,可惜啊!可惜這麼好的人,不能好好相交親香,硬生生的竟大了他們一輩兒去,跟在這位叔叔身邊,難免要恪守禮儀,心裡自覺遺憾。
心裡嘆息完,他們便想了一些還算純潔的玩法,玩了起來,反正小叔叔看上去,脾氣好得很,看什麼都新鮮,就糊弄一下吧。他們找了二十四枚銅錢,一面圖了紅色,一面圖了綠色,銅錢有號,按照在座穿的衣裳,帶的玉佩,年齡大小寫了條子,紅色標外形,如,綠衣者,年長者這般,綠色對了數量,飲一杯到分杯,到飲八杯不等。這幾位,對於詩詞歌賦概不感興趣,所以酒令也行的是暢快淋漓的那種。
轉眼,兩壺酒下去,有了酒意,顧茂昌脫了上衣,在船上竟表演起鼓技來,他表演完,那位叫飛燕子的還給大家講了幾個笑話,顧昭也說了一些南方風俗,竟大受歡迎,這幫人玩的正爽,本該輪到愚耕先生,可今兒,這位先生卻忽然不說話了。
顧茂昌喚了他兩聲他也不理,只做出凝神傾聽的樣子,身邊正巧交錯的一艘不大的花坊上,一些熟悉而又惱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便傳了過來。
顧茂昌擺手,妓家不再鼓樂,只一剎,那艘畫舫裡的爭吵辯論聲便呼啦啦的傳入耳朵,那舫上有幾個儒生,正在說的是最近上京城內穿的很熱鬧的一個消息。
今上,要開科舉士了,舉士便舉士吧,只不過,那花坊裡有個顧茂昌他們很熟悉的人,此刻也在那裡吐沫橫飛的演講,不是別人,卻正是那姓魏的烏頭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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