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熙公主聽了彭皇后的話,稍漸紅潤的臉蹭地一紅:“難道……皇姑母不是那樣想的麼?”
彭皇后看女兒臉上有紅有白,面色已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心下不由爲之一寬,往牀畔一坐,探出手,捋捋女兒額上幾縷凌亂的碎髮:“如今,你就好好養身子,其他什麼事都不要摻和,就是母后這裡,若沒要緊事,也少過來!”
彭皇后嘴上一邊語重心長地說着,心裡卻是有種無力之感。自己這輩子處處要強,處處爭勝,最終功夫也不負有心人,自己這才坐上一國之母的寶座。
可自己的一雙兒女偏偏皆生就一副純良的秉性,兒子楚王雖說生得朗若朝霞燦如雲日,不說才高北斗,也算學富西園了,但就是心地太過仁厚了些,如不是自己這些年的苦心經營,楚王誠難混來眼下的這般身家。
至於女兒,就更不用說了,看似精明厲害得狠,然僅憑她那點城府,倘若背後沒有自己撐腰,怕也早就被治辦得體無完膚了。眼前不正現成的例子,連懷個孩子,都叫人替她膽戰心驚的!
“是,兒臣記下了!”青熙鼓了鼓腮,悶悶地應道。
“你頭裡說過的,玉喬竟讓李青煙同你們一桌用膳?”既然女兒確然沒事,彭皇后便盤問開了。
“豈止呢!母后,您不知道李青煙今天穿成什麼樣兒!”青熙似乎終於找着一個話題,可以將母后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引開,忙不迭地口若懸河起來。
“穿成什麼樣兒?”彭皇后斂了容,目光變得尖銳。
“就跟兒臣沒什麼兩樣,頭上還戴了根九珠釵花!”青熙公主語透不屑。
“玉喬這是想打的什麼主意?”彭皇后擡身走下牀榻,背對青熙,“你哥哥快聘進門的那兩位。今日可也去了?”
“嗯,那個張二小姐我是見着了,不過兒臣沒瞅到賈家的三小姐!”青熙想了想方回答。
“紫熙肚子尚沒動靜吧?”
“嗯,瞧着還沒什麼動靜!”青熙說着,覷了覷自己的小腹,又拿手摸了又摸,十分自得。
“兒臣同她聊了好一陣,不過從頭到尾她隻字都未提及駙馬爺,依兒臣觀察,她與駙馬許是不怎麼和得來!”
彭皇后轉過身子。碰見青熙公主一臉得意,不禁再次拉下臉:“你管那麼多作甚,只管好你自己就行。小心得意忘形,最後反倒落個樂極生悲!難道今天日的教訓,你還沒吃夠是也不是?”
“母后——兒臣不敢了!”青熙剛剛揚起的興奮,被彭皇后一盆冷水直澆了個遍。
“好了,你在這好生休息。母后出殿內一趟!”彭皇后扔給青熙這麼一句話,便出了內寢室,囑咐守在外的幾個宮女仔細照料公主,不許她有任何閃失!
交待完,彭皇后領着衆侍從出來慈元殿:“那隻雲貓現在何處?”
跟得最近的一個女官聞言,跨步近前。向彭皇后低聲回道:“臣在得知事件後,第一時間就着人尋那隻貓,目前還沒有消息傳過來!”
“那個宮女關在何處了?”
“被長公主扣在仁壽宮裡!”
“哪家的?”
“凌湘宮!”女官說出這三個字時。特意擡眼看了下彭皇后,瞧她的反應。
“凌湘宮?服侍誰的?”
“鄭修媛!”
“呵——這個彎拐得是夠莫名其妙阿!”彭皇后臉上蹙了一抹冷笑,接着又道,“想必那個宮女是不會隨便開口的!”
女官點首稱是。
彭皇后頓了會後,再次出聲:“仁壽宮那裡傳出什麼消息沒有?”
“聽說皇上那裡也得到消息了。命太醫院林院使親自前去仁壽宮督陣,命其務必醫好李青煙的手腕!”
“哼。自己親生的女兒正躺在慈元殿呢!”彭皇后沉哼一聲,語氣泛酸,言下之意,皇上置自己女兒安危不顧,反倒關心起一個來路不明的小丫頭。
女官沉默不敢應話。
整一個下午,仁壽宮裡是清一色的太醫官進進出出,出出進進。
長公主一直面色微凜,定定地看着幾位太醫聚首一處商量主意。
這接腕的醫術對於在場的幾位太醫來說,並不是非常棘手的醫術,可關鍵難處就在於如何處理才能達到皇上要求的那樣,不落下病根。
所以一時半會,沒人敢接手這個接骨的活。
長公主見李眠兒還在昏迷不醒,可幾位大醫還在猶猶豫豫,不覺動了氣:“林院使,本宮素聞你當初也是瘍醫出身,且心明手巧,猶善正骨之法!難道你的醫術如今早已荒廢了不成?若果真如此,你也不必在太醫院呆下去了,本宮立等啓稟皇兄,摘了你烏紗帽!”
林景淵一聽此話,咕嚕一聲雙膝着地,哭喪着告起罪:“微臣知罪,還請長公主息怒!微臣這就親自上陣,給李小姐正骨、用藥!”
“那還不速速起來!”
“喳!”林景淵擡袖抹去額間冷汗,顫微微起身,領了餘下幾位太醫,來到李眠兒榻前。
他扶起李眠兒的一隻手腕,手腕已然紅腫不堪,好在骨折處皮膚沒有損傷,從外面看來,並看不出骨折,只是形狀有些異樣。
再看李眠兒,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灰白的嘴脣幾道齒清晰可見,足見斷骨時,她有多痛苦了。
接骨先得正骨,林景淵命手下衝碗麻沸散過來,讓李眠兒飲下,免得正骨過程太痛,她承受不住再次昏厥。
一切準備停當,林景淵緊繃的心也平復了不少,若不是皇上事先有命,單要他靜下心實施接骨,不留後患,倒也不無可能。只是皇上這一口諭下來,就怕萬一有閃失了。
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林景淵閉目凝神,手上輕輕拿捏以定準骨位,深深幾口呼吸。
長公主一手捧心,一手緊緊攥着喬令侍的小臂,眼睛則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景淵的手,見他一直闔目調息,手上只是來回在李眠兒的腕間迂迴,不知他什麼時候才着手正骨
長公主正暗自着急,卻瞅見林景淵那雙原本看似毫無力道的手猛然用力,僅僅一個眨眼間,已是接連使出推、拽、按、捺等一連串手法,然後就聽輕輕的一聲骨合之音,再然後就是李眠兒喉間傳出的悶哼聲。
正骨堪堪結束,林景淵這才睜開眼來,即時接過下屬遞來的藥膏,均勻在塗在李眠兒仍舊腫脹的手腕上,再拿布條包紮固定住。
衆人吁了一口氣,林景淵抹了抹面上的汗,開始接另一隻手腕的斷骨。
同樣的步驟,同樣的手法,林景淵很快也將李眠兒的左手腕成功正骨,緊接着抹藥、包紮。
待整個接骨停妥,外頭已是煞黑。而過程中,許是麻藥的作用,李眠兒一直沒有醒過來。
林景淵又寫下好幾貼藥方子和幾副食療方子,供李眠兒復養期間用,結尾不忘例舉一些禁忌事項。
長公主命喬令侍一一記下,才放一衆太醫安全離開。
“長公主,這一下午,您也夠操勞的了!不如您先回去歇着,這邊有鳶畫她們呢!”喬令侍一邊扶長公主坐回貴妃榻上,一邊開口勸道。
“本宮再待一會,若她還不醒,本宮就先過去休息!”長公主遠遠望着昏躺在牀榻上的李眠兒。
這會兒,她也懶得追究事件的經過,只等李眠兒度過這危險期再說罷!
昏迷中的李眠兒,雖然肢體一動未動,可她的神識卻在馬不停蹄地奔跑着。
一會兒是夢到小時候替疏影捱了一巴掌,一會兒又是夢到遭受追殺,一會兒又是夢到隻身墜下懸崖。
她拼命地逃啊,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啊,拼命地跑……
跑着跑着,終於,跑出了府宅,跑出了皇宮,跑出了都城。
郊外,她也不辨東西南北,只是一味地亂走。心中昏昏沉沉,想一路南下去尋他,卻又不知哪邊是南,好容易依着太陽認出了南向,便又開始跑起來。
她使勁渾身力氣施展影遁,急切迫切地奔向南邊邊境,她想見周昱昭,想當面求他帶自己遠走高飛,告訴他自己撐不下去了……
可過了好久好久時間,她的前方,她的四周忽然變得渺渺茫茫一片,一望無際,荒草連天,涼風瑟瑟,冷霧濛濛的,嚇得她肉顫心驚,立住腳,寸步不敢移動。
正在她絕望無助、躊躇不定之際,忽見迎面來了一人,骨玉神秀,英姿勃勃,滿面含笑,仔細辨去,來人不是周昱昭又是誰來。
於是一股熱氣由丹田直透到頂門,她猛然精神一爽,心地也隨之開朗。她奮不顧身地衝過去,還未到跟前,她就迫不及待地伸出雙臂,撲向他的胸懷。
誰知就在雙手觸及他衣裳的剎那,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從手腕處傳來,她痛呼出聲,縮回雙手,拿眼瞧去,卻是袖中空空如也……
我的手腕呢?我的手腕呢?李眠兒嗖地睜開雙眼,驚慌失措,急急地擡頭,勾着脖頸看向自己的身體,尋找雙臂,發現自己的手腕竟然還在,只是縛滿了絹帶,這才躺回去,吐出一口濁氣。
一口氣吐完,不由再次擡起頭看向自己右腕處,怔了怔,乾乾的雙脣嚅了嚅:“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