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陽深知她受金縷衫的拖累,日子過得艱難,無奈說道:“人心貪念,恐難消除,別說是我,就是西疆王上來昭告天下,下令不允許追查,也擋不住他們,明面上或許會收斂,暗地裡想要得到金縷衫的人,絕對不少。”
李沐芷何嘗看不明白,她沉默着。
“你怎麼會來這裡?是有什麼要緊的急事嗎?”雖然他很想很想要找到李沐芷,但在嘉州城碰上,仍是覺得太過意外,上前一步問道。
李沐芷不着痕跡地假意轉身,其實向後退了一步,應付道:“有些事,所以過來了。”
薛陽擰眉,一直注意她的神情,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莫名難測,言談間也不再似以前,驟然間一個念頭闖入腦海中,他又驚又氣,更不敢相信,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她:“怎麼這次見面,你同我這般生分?”
李沐芷擡眼望着他,眼神裡似是閃過某些情緒,什麼都沒說,可又像什麼都說了。
薛陽想起她之前說過的話,問她:“你是不是以爲,我同你來往,爲的只是金縷衫?”
李沐芷垂了垂眼簾,擡起頭自如答道:“薛公子此言差矣,我並非此意。”
薛陽面色終於冷了下來,他驀地明白,原來在李沐芷心中,他同那些江湖上爭搶金縷衫的人無甚分別,他的所作所爲,在她看來,皆有所圖。
想明白這一點,薛陽氣得後腦像是要炸掉。
這一個多月,薛陽幾乎都沒再頭疼過,可就在剛纔,同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頭就開始隱隱地疼,好在並不嚴重,盯着她瞧了好半會兒,竟然完全忘記這茬。
可她竟然這般想自己?薛陽的腦袋像是被重物擊打過,就連脖子也開始僵疼,他伸手去扶,李沐芷察覺,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好在頭疼不似從前,沒有很嚴重,他閉上眼緩了一會兒就覺得好多了,李沐芷上前一步,聲音裡確實有擔心:“要不,你去看下大夫吧?”
薛陽睜開眼睛看着離他近了好些的李沐芷,帶着賭氣說道:“看什麼看?反正在你心裡我也是那幫貪財之徒,死了正好,還能少一個對付你的人!”
李沐芷被他突然的發脾氣弄得懵了一下,尤其他的話戳中心事,面上有些掛不住,微微低了下頭,才道:“這話說得太重了,我斷沒有盼望你出事的心思。”
薛陽越想越生氣,他哪是能受得了委屈的主?憤憤控訴她:“你這麼聰明一個人,好生回想下,我都是怎麼待你的,即便我一開始是爲了護住金縷衫,但後來,我待你也算得了好友吧?纔多久不見,你竟翻臉無情!”
李沐芷咬了咬脣,不知該如何緩解這尷尬的場面。
經薛陽提醒,回想兩人以前的相處,憑良心講,他確實待自己不錯,雖不能說全無功利之心,但至少是真心想護着自己的。
許是最近心神一直繃着,除去大小師父,看誰都是壞人,都要欺負她,乍一見薛陽,不自覺也立起了心牆,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在被江湖人士逼迫,她實在受夠了他們的嘴臉和惡毒的話。
“對不住,是我杯弓蛇影了。”想清楚這點,雖然對他仍沒有完全相信,但也不好意思再拒人千里之外,痛快地向他行了正禮來認錯道歉。
薛陽剛纔還氣得要死,可一見她這般憋屈致歉的模樣,又覺得心裡不是舒坦,趕忙虛扶她行禮的雙手:“行這麼大禮做什麼?我是能多長兩斤肉還是內力高几成?”
李沐芷垂着眼簾,不搭話也不看他。
他們之間的沉默,從來都是薛陽先熬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問:“你來這裡,可有人找你麻煩?”
李沐芷抿了下脣,搖頭說:“沒有人找我麻煩,一路上我只白日趕路,都扮成黑臉大漢,來這裡後也都是男裝示人,很消停。”
說完還露出嘲諷的笑意:“只要不是獨身女子,總是安全的。”
薛陽皺了皺眉:“世道如此,小心行事爲上,再謹慎都不爲過。”
見李沐芷說完話又低垂着腦袋瓜,薛陽覺得彷彿又開始頭疼了,其實他很想知道她爲何來這裡,但又怕李沐芷不想說,強行問惹得她不快,便找了旁的話題,指着自己的頭說道:“離開宥城之前,我忽然開始頭疼,每次都是看見你以後就不疼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沐芷有些奇怪,問他:“那你後來還疼過嗎?”
薛陽點頭:“有,我離開宥城後就來了嘉州,有一日早晨起來想到了你……和宣兒,頭就開始疼,結果沒多久,客棧裡進來幾個客人後,就不疼了。”
李沐芷心裡一驚,問他:“你那時也是住在今日的客棧?”
薛陽點頭:“是,我同師兄一來嘉州就住在這裡,後來我離開一陣,他沒換地方,我再來也照舊住這裡,早晨你吃飯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覺得像,但又怕自己認錯人,所以纔跟了來。”
李沐芷瞭然:“怪道我總覺得有人在盯着我看,原來是你。”
薛陽笑:“咱們這也算有緣,偌大一個嘉州城竟能碰得上。”
李沐芷冷靜說道:“這個客棧,是我一個月以前來住過的,那時候覺得它位置靠城中,乾淨,飯菜也好吃,所以這次再來又住了過來。”
薛陽心裡一動,想到什麼,問她:“你可是上個月初五住進來的?”
李沐芷微微吃驚,但剛纔聽他說離開宥城來到這裡,猜着時間應當能對得上,他這麼問,料定也是想到這層。
“正是。”李沐芷答道。
薛陽咀嚼了幾分她的話,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道:“那日正是我說的頭疼之日,你來了所以就好了。”
李沐芷還在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但薛陽卻不肯再說,雖覺得他說的這事有點扯,但李沐芷並不覺得他在撒謊,思來想去,最後爲自己辯白了一句:“我並未下毒,也沒有做什麼針對你的事,這些,怕都是巧合吧。”
薛陽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向她,李沐芷一本正經的樣子,弄得他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
“你這麼聰明一個人,怎麼總是曲解我意思?我何時說你害過我?”薛陽氣得夠嗆。
李沐芷明言:“那你總提這茬是何意思?我也不想你頭疼或是生病,對此事我完全一無所知,你要我如何答覆你?”
“我沒有想要你怎樣?我……!”薛陽說不下去了,本來見到她驚喜不已,可說着說着,話就拐到十八里地外了,他無奈道:“我只是想同你好生說說話,不想你誤會我,你瞞着薛五離開,半點音信全無,我很擔心你,明裡暗裡派了多少人找你,卻始終找不到,你可知我這一個多月來,都想了什麼嗎?”
說到此處,薛陽心裡不由得有些委屈,李沐芷待人接物都是無懈可擊,怎麼就總是不領他的情呢?
“今日能在這裡碰上,你都不知道我多開心,我還以爲自己在做夢,是錯看人了,你能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你信我一回好不好?”他說得有些急,李沐芷抿了抿嘴,露出困惑的神情。
“有勞薛公子這般費心,實在過意不去。”李沐芷直看他,心裡不住地盤旋着兩人曾經的交情,一時想要對他放下戒心,一時又忘不了這麼久以來的經歷,難以全然相信他的說辭。
薛陽擺擺手,泄氣道:“罷了,罷了,別說這些場面話了。”
他心底的火氣汩汩往外竄,可這不應該啊,他好容易找到了李沐芷,不是應該高興嗎?薛陽來不及多想,瞥見她雙手扣在一處,手背上像是有傷痕,便放下所有奇怪心緒,問道:“你這些日子過得如何?可有受傷?”
李沐芷眼神晃了晃,道:“過得挺好的。”
薛陽直勾勾盯着她,顯然並不信這話。
他的關切不似作假,李沐芷心裡生出一絲慚愧,再道:“我現在的景況,也無所謂好與不好了,只要阿弟和我都好好活着,無病無災便是好了。”
只這麼一句話,讓薛陽聽得心裡難受不已,一個經歷如此大變故的女子,當然草木皆兵,對他有所防備也是人之常情,他怎地總是陷在此番憤慨中,同她計較個什麼勁?能找到她不就是最重要的事了嗎?其他的,皆可往後放。
他眼裡流露出疼惜,再次問道:“你來嘉州,可是有什麼事嗎?”
怕李沐芷再次防着他,薛陽急忙補充道:“我是想說,我在這裡,好歹認識一些人,若是有能幫的上忙的地方,你別客氣,儘可告訴我,能幫的我絕不含糊。”
李沐芷雙手放在身後,無聲無語站着。
薛陽心中失望,但又不忍逼她,自嘲道:“是我忘了,你有腦子有心思,現在還有一身武功,應當沒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是我小瞧你了,一直以來都當你柔弱不能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