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來茶館在轟動全鎮的開張事件之後,火爆的生意漸漸歸於正常。
王掌櫃雖然有點遺憾,但也知道不可能天天搞開張,畢竟他開的是茶館,不是戲院,茶館就該在安靜與熱鬧之間取得一個平衡,如今這樣,每天忙時能坐滿,閒時不冷清就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
重新開張之後,他與彈詞師父重新約定了表演場次,由原來的每隔一兩天來一場,變成每天上午來一場,再加上新增加的茶藝表演節目,這些日子不僅多了些常客,還能賣出一些茶葉,增加了新的收入,這纔是讓王掌櫃真正高興的地方。
話說那茶藝表演的節目,由於表演時要配樂,因此最開始每天都只能在上午,彈詞師父們還在的時候才能表演,每個時辰搞一場,這就意味着每天最多隻能搞兩場。
這讓王掌櫃很不開心,於是又要求江寒想辦法。江寒沒辦法,只好搜腸刮肚地寫了些小段子,教王掌櫃在下午表演時,一邊泡茶一邊說出來,讓客人們聽個樂。誰知歪打正着出來的效果還不錯,竟還有客人專門來聽他們講段子。
有人感興趣,茶葉和月餅自然也會有銷售,因此,開張第五日,也就是到八月十三,江家的月餅在利來茶館收穫的訂單總數,便超過了五百,再加上其他零零散散訂單一百餘份,這個中秋節江家的月餅生意還是超預期的。
生意好,精神就爽。
只是她爽了,付思雨卻有些不高興了。
月餅生意江寒沒有讓她攙一腳,呂同當然又少不了抓住機會來一頓冷嘲熱諷。
這次呂同要回府城辦事加過中秋,非要將她帶回去,但她心裡很清楚,一旦回去了,自己可能就出不來了,於是便以開鋪子爲託詞,死活要留在落霞鎮。
因此,從那以後,她也不去巡街了,不是滿大街去找鋪子,便是整天待在利來茶館,催促江寒趕緊辭工,一心一意地搞她們自己的生意。
幾天之後,王掌櫃看江寒的眼神又不同了,那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勸江寒丟掉幻想,兩人的地位太懸殊,付小姐的爹孃肯定不會同意的,最後可能羊肉吃不上空惹一身羶,小命都難保云云。
江寒先還只是無言的微笑,後來臉僵了笑不出來,爲保耳朵清淨,只能在王掌櫃再次勸說時,指天發誓說自己絕不會娶。
她當然不會娶,要真娶了纔會被雷劈呢!
不過說到底,這些事也沒有令她多麼煩擾,實在是她也沒多少時間去煩擾。
每天在茶館忙到一更打烊,謠言散了,攤子又開了,半夜就要起來做包子串串做月餅,抽空還要想想百萬飯莊開業造勢的事情——起早貪黑連覺都睡不夠,天天頂着兩個熊貓眼,哪有太多的心思去管這些小小的,她早已習慣的風言風語。
沒錯,百萬飯莊要開業了。
黃員外對她的宣傳能力十分看好,不僅同意了儘快開張,還特意在第二天,將她請到百萬飯莊,詳細聊了下開業造勢的事情,說希望開張第一天,也能像利來茶館一樣生意火爆,來上成百上千的人,然後笑得十分和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重擔交到了她的身上。
說實在的,那一刻她心裡雖然一點底也沒有,但還是小小的驕傲了一下,甚至在一瞬間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價值,差點要立志成爲一位出色的古代廣告策劃大師了。
還好她尚存幾分理智,笑着謙虛地說不敢保證,但一定全力以赴。
他們選的開業日期是八月十二日,也就是昨天。僅僅兩三天時間,倉促之間她能用上的還是老一套——送券誘客,在門口吹拉彈唱搞活動,吸引人來看,再弄上幾碗菜,分給圍觀羣衆免費嚐嚐。
唯一特別的則是,特意寫了個小段子,踩了房子原主人李老爺兩腳,將祝揚買房之事,說得特別的巧合又有情有義,重塑了一下祝大少爺的形象。
有前兩天利來茶館的人氣墊底,整體來說效果還是可以的。
至少衆人嘗過菜品的口味之後,還是很願意拿着點一個菜送份小菜,點三個菜送份果盤,點五個菜送小菜果盤各一份的優惠券,進店吃飯的。
雖然進店人數沒有成百上千,但祝揚卻對她的策劃極其滿意。
經過這一遭,祝大少爺不僅不覺得江小二多麼可惡了,還差點要引爲知己——沒想到,他在她心中是如此有英雄氣概的一個人,這實在令他有些激動,忍不住自得。
沒有人不願意多個朋友少個敵人,對江寒來說,這更是意外驚喜啊!
中秋馬上就要來了,中秋過完,她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打烊回家的路上,江寒擡頭望了眼天空中幾近銀盤的大月亮,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左右觀察了兩眼,便加快了步子,只想快點到家,立即奔撲她小小牀鋪的舒適懷抱。
可惜在經過小樹林邊的巷子時,這一願望的實現被生生攔阻了。
小巷口站着一個人,正是多日不見的黑臉二號,初一童鞋。
“我家爺有話要與你說,你隨我走一趟。”初一童鞋臉色臭臭地,毫不拖泥帶水地宣告道。
江寒很想說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嗎?連續四五天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她真的已經困得不行了。
但瞧見初一那張彷彿月球背面的臉,她還是把話嚥了回去,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往一旁的小樹林走去。
兩人來到小樹林邊,江寒四下張望,沒看到沈大人的身影。
雖然月光如水,明亮的光芒,使得暴露在光影下的一切都無法隱形,但是也將小樹林裡一棵棵高挑的苦櫟樹,照耀得影影綽綽,神秘兮兮,乍一看有些陰森之氣撲面而來。
“怎麼還要往裡走,你家爺在哪裡啊?”江寒停住了腳步。
“廢話那麼多,跟着來便是了。”初一頭也不回。
這,這,這是請人的態度嗎?!
江寒心頭火起,睏倦立即散了大半,那轉動得有些緩慢的腦袋也瞬間清醒。
“初一,你這人好搞笑呢,我又沒欠你銀子,你有必要對我這樣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嗎?”
初一身子一滯,回過頭來,淡淡看她一眼,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這樣才更好,在下若是對你的眼睛鼻子太感興趣,反而有問題。”說罷,便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她掉頭跑了。
江寒氣惱不已,叉腰喊道:“喂,你這態度太惡劣,我不準備……”她話還沒完,初一便道:“你若不去,也沒關係,只是我想,我家爺待會可能會去翻你家的牆。”
“你!……”
“不信你可以試試。”
僵持片刻,江寒還是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
倒不是她真的相信沈大人會去翻她家的牆,她是深知如果不去,下次再見到,那張冷臉肯定會把她凍死,或許還會再來一出彆彆扭扭的劃清界限,袖手旁觀之類的糾葛。
這齣戲又不是沒在這片林子邊發生過。
她好不容易纔讓沈大人答應做朋友什麼的,可不能因爲這點小事又毀於一旦,如今形勢不好,她的小命還需要他罩着呢。
或許他大晚上來找她,就是要交待她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思及此,江寒睡意全無,緊趕了幾步,倒顯得有些急切了起來。
兩人拐了兩個彎,大致來到了小樹林的中間位置。月光下,林中的景緻比林外看起來清幽雅緻多了,雜石鋪成的幾條小徑,蜿蜿蜒蜒彙集之地,有座小竹亭,亭前有處石桌,沈大人正背對着他們來的方向,負着手站在石桌邊。
聽到聲響,他緩緩轉過頭,銀白的月光下,他身上的黑衣映襯得他的面貌有些寡白,卻恰好與他身後的竹亭樹影融爲一體,一眼望去,仿如一幅簡潔又豪邁的水墨畫。
不過這幅畫,心裡有些着急的江寒,完全沒有欣賞的意興,她越過初一疾步上前,張口就問道:“沈大人,你可以有張猛子他們的消息要告訴我?”
沈大人原本緊緊盯着她的深邃的眼眸,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的水潭,幽然的意境,眨眼便被破壞殆盡。
他蹙了蹙眉,走到石桌邊撩袍坐下,卻沒有說話。
江寒這纔看清楚,石桌上擺着茶壺茶盞,桌邊還站着一臉無奈地望着她的初五。
沈大人看也不看她,兀自拎起茶壺往茶盞裡倒茶。
初五上前用袖子擦了擦沈大人對面的石凳,一伸手,說道:“小二哥,請坐吧,月色如此怡人,不如坐下先喝杯茶,再閒話。”
他自覺這是沈大人心裡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作爲貼身侍從他就該貼心地說出來。但說完之後,他還是下意識地瞄了瞄沈大人,見沈大人面上沒有不喜,這才鬆了一口氣,主動退到了竹亭裡。
江寒看了看一起隱入竹亭的初一初五,又打量了沈大人一眼,不知道面前的人這副作態又是爲何。她猶疑片刻,抿着脣,走到了石凳邊坐下來。
沈大人將她面前的茶盞倒滿,擡手一示意,然後輕聲說道:“嚐嚐這茶如何。”
江寒也不矯情,端起茶杯便一飲而盡。
“這般牛飲,如何能品得出來?”
江寒盯着沈大人脣角淺淺的笑意,緊繃的神經跟着一鬆,說話也隨意了。
“大人,我雖然是茶館的小二,但實不相瞞,我對這些根本就分不太清楚。只知道有的十分苦,有的不太苦,有的有點苦,有的還有點澀。”
“……”沈大人的笑一僵,話音便又帶上了些教訓,“既知自己的身份,分不清,便該認真學。哪有你這般,以無知爲傲的?”
江寒聞言,逆反心理又出來作祟了。
“我又不準備開茶館,幹嘛要研究那麼多,有那時間和精力,不如多研究研究點心和菜,以後開鋪子還能用得上。”
“技多不壓身,何況,茶道,不僅是技,還是素養,是涵養。”
“大人,我要那些做什麼,我現在還在溫飽線上奮鬥,哪有閒工夫搞那些,你太看得起我了。”
沈大人不說話了,眸光帶上了幾分冷意。
他不過是希望她長進一點,她說這些是何意?告訴他,他倆地位懸殊,讓他知難而退?
哼,讓她多動腦子,說話多轉幾個彎,如今倒是動了,也轉了,卻用來對付他了。
沈大人黑了臉,江寒衝動的頭腦,便又冷靜了。
雖然不知道他大晚上把她叫來要做什麼,但是人家想喝兩杯茶展現一下文化涵養,她卻說這麼些喪氣話,好像確實有些不討喜。
想到這裡,江寒連忙笑着抱歉:“不好意思,我粗人一個,說話有些煞風景,大人別介意,你該喝喝,我不說話,就坐着陪你,等你喝完了,想說話了,再跟我說正經事吧。”
她自覺自己這話已經很體貼了,哪知卻讓沈大人更加有種對牛彈琴的挫敗感。
“給我斟茶。”沈大人冷冷道。
“哦哦,好的。”江寒連忙拎起茶壺。
一杯茶下肚,沈大人心裡的氣才稍微順了一點。
他放下茶杯,直直地盯着對面的江寒,直盯得她渾身不自在起來,才收回視線,示意她繼續倒茶,喝完,又繼續盯着她。
如此,反覆三四次之後,江寒終於受不了了。
她忍不住撫撫胳膊,只覺得這秋夜的溫度,越來越涼,涼得她一點睡意都沒有,還有種如坐鍼氈的感覺。
她悄悄看了看竹亭裡的兩人,又暗暗打量沈大人,思考着到底是要反悔自己剛剛說的話呢,還是再堅持一下——這樣喝茶有什麼意思?她就不信沈大人能有興趣喝一夜。
但她顯然低估了沈大人的寡言程度。
不過沉默這麼一會算得了什麼,作爲一個深寡人員,如沒必要,他能一整天不說一個字。
何況,眼下他雖然不說話,卻能欣賞某人憋得難受的窘態,他低落的心情正在漸漸恢復呢。
哪怕杯子再小,沈大人喝得再慢,一壺茶眼看也要喝完了,江寒終於敗下陣來。
她扯了扯有些僵硬的脣角,放柔了聲音:“大人,剛纔衝撞了你,是我不對,請問你把我叫來,到底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