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允在一片天旋地轉中脊揹着地。因爲地板上鋪着厚厚的地毯,謝清歡出手突然但極有分寸,因此動靜雖然大,倒也不覺得痛楚。
但路子允還是懵了一瞬。
謝清歡一招得手,也是一愣,臉上的表情很有些尷尬,飛快地瞥一眼路子允,衝他伸出一隻手。
路子允沉默地伸手握住,謝清歡人冷,手倒是挺暖。
謝清歡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路子允順勢起身,扣住她準備縮回去的手,目光沉沉,看向她的時候不由自主但帶了點兒意味深長的探究。
謝清歡略覺忐忑:“怎麼了?是不是傷着了?”
路子允一臉深沉地點頭,口中卻道:“沒事。”
謝清歡抿了抿脣,輕輕嘆了口氣:“叫家庭醫生來看看吧,別真的傷着了,耽誤了就不好了。”
“真沒事。”路子允略微搖頭,看着她臉上真誠的關切,“雁歸,你剛剛出手,是條件反射嗎?”
謝清歡垂下眼簾,看着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微微皺眉。她剛剛那一下,確實是身體自然而然的反應,沒有哪怕絲毫的猶豫。
路子允的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遲疑着問道:“雁歸,你是不是有什麼心理陰影?或者,只是單純地討厭與人親近?”
路子允向來善於把握人心,但對於知心哥哥這種角色,還是頭回扮演,略有些苦手。
謝清歡當然沒有心理陰影,她抽回手,深吸了一口氣,表情糾結道:“阿七,你別動,讓我來。”
路子允挑眉,卻沒有說什麼,只微微張開雙臂。
謝清歡並沒有立刻上前,反而略退了一些。路子允今天沒有穿唐裝,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套針織坎肩,寬肩窄腰線條明朗。
謝清歡慢慢靠過去,伸手抱住他的腰。路子允一米八幾的個子,她的腦袋正好抵在他的肩膀上。耳邊是沉穩的心跳聲,這樣的靠近並不讓她覺得排斥。
路子允緩緩收緊手臂,兩人終於小心翼翼地相擁在一起。路子允悄悄鬆了口氣,心情難免有點兒複雜,他想等他老了之後,回想起這一段,不知道是會心一笑還是哭笑不得。
謝清歡的心態反而坦然些,她向來是掌控局勢的那一方,就連談戀愛也是如此,但她確定自己動了心之後,就不會猶豫,也不害怕其中的艱難。
愛上一個人很簡單,可能是眉眼間的溫柔,可能是相伴的歲月,也可能僅僅是因爲那個人。
謝清歡在路子允懷中掙了掙,路子允放鬆了力道,謝清歡便湊上去在他脣角輕輕一吻:“我收下了你的定情信物,會對你負責的。給我點兒時間。”
路子允知道她說的是那枚代表身份的傳家戒指,深深地看她一眼,沉聲應道:“好。”
謝清歡笑了笑,輕輕拍了拍路子允的手臂,示意他放手:“接着下棋吧,該你了。”
路子允看着謝清歡淡定從容地棋盤旁邊坐下,忍不住撫了撫額,按照一般套路,在這種氛圍下,應該繼續卿卿我我纔對吧。他敢說,謝清歡絕對是他目前見過的最會煞風景的人了。
路子允也坐回去,拈起棋子正要落下,門邊就傳來了敲門聲,雲夢舒輕輕擰開門鎖,掩上門站在門邊靜靜道:“七爺,道格拉斯家的格雷先生到訪。”
格雷?路子允拈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頓,他跟格雷之間,並不僅僅是朋友或者對手可以說清道明的,兩人各爲一方之主,往日見了,還是互相忌憚比較多。
格雷前陣子運了一批軍火給唐摯,逼得郭普爲防萬一先行下手,也引起了唐家的震盪,若不是唐摯早有準備,雁歸跟唐起在第一時間聯手,唐家早亂了。
路家在華國的定位很清楚,絕不會沾染黑道。格雷這次來,又是爲了什麼?
雲夢舒站在門邊安靜得等待指示。她在格雷身邊待過不斷的一段時間,知道他跟路子允有些交情,不然當初也不會答應親自動手替她修復面容。但交情在格雷那裡是相當飄渺的,他太過自我,討厭別人違逆他的意思。
路子允將棋子放回罐子裡,淡淡道:“請他去書房。”
“是。”雲夢舒微微頷首,轉身出去了。
謝清歡聽到格雷的名字,不由皺了皺眉。道格拉斯家的傳統實在是太過別緻,格雷跟唐家的合作又險些讓唐摯沒命,他本人還擅闖過民宅,事蹟太輝煌,總難免讓人心生防備。
路子允看看她,默默地在心中收回方纔的話,跟格雷相比,謝清歡簡直再可愛不過了。他站起身,微微笑道:“雁歸,等我回來。或者你想到處看看,叫夢舒陪你。”
謝清歡笑着應了一聲。
路子允便離開靜室去了書房,謝清歡統共沒幾分好奇心,也不願意在路家亂走,就仍然留在靜室中,就着方纔的棋局,自己跟自己下棋。
雲夢舒將格雷請去書房,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退出去,迴轉靜室,推開門就見謝清歡微微俯身看着棋局,面上是淡淡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雲夢舒湊上去看一眼棋局,赫然發現以自己的棋力已經看不明白了——就佈局來看,倒像是曾經在格雷那裡看過的某個孤本。
謝清歡的身世她是知道的,哪怕‘陸見琛私生女’的傳聞再如何吸引人的目光,她身上流着道格拉斯家血液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格雷等待了許久的愛人,他徹底瘋狂之前的唯一救贖,即便她不願意,格雷也不會放過她的。
書房裡,格雷略眯着眼睛打量房中的佈局裝飾,色調偏冷,頗有古意,看着就十分幽寂,倒是很襯路子允的性格。但一想到路子允在追求謝清歡,兩人還曾親密地同去海洋館,他本就冷漠無情的眸子瞬間又帶了些凌厲的殺意。
只有我愛永不放棄。
哪怕——世界毀滅。
路子允推門進來,見到的就是格雷的背影。
“格雷,”路子允冷沉沉地開口,“好久不見。”
格雷轉身,笑着伸手跟他窩了一下,隨即鬆開,退了一步:“路。”
“坐吧。”路子允指了指沙發,淡淡道,“我記得從幾年前你就不輕易出門了。這次來華國,是旅遊還是買賣?”
格雷悠悠一笑:“在我看來,這世上的風景,無論什麼地方,都差不多。一個人看風景,也沒什麼意思。”
路子允挑了挑眉:“既然不是來旅遊,那麼就是來談生意的了?”
“生意確實做成一筆。”賣給唐摯的那批軍火,被謝清歡巧妙的處理掉了,格雷並不覺得可惜,反正錢貨兩訖。站在唐摯的立場上,一批軍火搞定一個死對頭,也挺划算。通過這件事,他也知道,就算謝清歡一直以來被重重保護着,倒也沒有長成個單純天真不知事的人。
“不過,”格雷看着路子允,湛藍的眸子冷光一閃,微笑道,“我來,是爲了尋找我的愛麗絲。”
愛麗絲,在道格拉斯家是愛人的統稱。
路子允當然知道道格拉斯家的傳統,近親成婚兄妹相戀的詛咒近幾十年只有上一代的卡爾&8226;道格拉斯抗拒過,他愛上了外族的女子,並留下了血脈。
但卡爾也沒有徹底打破詛咒,他跟大他六歲的堂姐生下了長子查爾斯,又跟嫡親的妹妹生下了格雷跟艾斯。算起來,他也是道格拉斯家的特例。
以他對格雷的瞭解,格雷向來薄情寡慾,對道格拉斯家近支的女人也沒有興趣,上回海上水晶宮的所謂選妃,就是個幌子——格雷藉着那次機會清剿了查爾斯的餘黨,自那次之後,道格拉斯家再沒有一絲反對他的聲音。
路子允覺得格雷有些隱隱的挑釁,他拿不準格雷是循着他父親的路繼續打破家族詛咒,還是已經知道了謝清歡的身份。他帶着三分興致卻又不甚在意地問道:“哦?沒想到,你也有開竅的一天。能讓你動心的女人,想必十分特別?”
“那是自然。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跟她相提並論。”格雷看着他,輕笑出聲,“之前在水晶宮,你似乎說過有喜歡的人了?”
“現在已經是愛人了。”路子允不動聲色地糾正道。
格雷知道路子允說的是謝清歡。謝清歡到底不是純正的道格拉斯家血脈,母系的基因太過強大,道格拉斯家的痕跡在她身上並不明顯,就連面容上也沒有顯著的特徵。
最要緊的是,謝清歡是在華國長大的,她所受到的教育絕沒有豪放到能接受兄妹相親。所以自那次忍不住闖進謝清歡家之後,格雷一直剋制着心中蠢蠢欲動的野獸,不想在開始的時候就把局面弄得一團糟。
但這剋制,顯然只是給了旁人可趁之機。
格雷擡眸,漫不經心道:“你愛的人,不會正巧是叫謝清歡吧?”
路子允心頭一跳,直覺格雷是知道了謝清歡的身世,冷淡笑道:“確實是她。怎麼?”
“路,”格雷眸中一片冰寒,神色卻是悠然,“沒想到,我們會成爲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