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唐摯離開醫院回唐家的日子。臨近年關,正是忙碌的時候,唐起跟唐非各自事務纏身挪不開腳,謝清歡前兩天就搬進了唐家,協助管家籌辦年貨之類的事情。
唐摯出院,哪怕因爲身體原因不能立刻回唐氏支持大局,卻也明白地意味着唐家這次因爲唐摯受傷而隱藏的危機徹底解除。
謝清歡跟管家去接唐摯。唐摯在醫院裡用過的東西一律打包收拾好,帶出去燒掉。因爲這次的事故跟司機有關聯,唐家內部悄無聲息地進行了一次排查,重新選定了司機。
唐摯這一關其實過得相當兇險,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身體底子多少還是有些損傷,院長對於這類生命力旺盛的重傷患者頗爲關注,見他執意要出院,也不阻攔,只是在他出院前又跟院裡的相關專家做了個聯合會診,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根據他的恢復狀況,列舉各項忌諱。
唐摯這人不打聽勸,唐起當他是個有主意的,對他的想法從不干涉,唐非更不用說,那崇拜的小眼神,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院長對謝清歡倒是印象深刻,他不清楚她在唐家究竟是何等地位,就那天的情形來看,顯然她是個拿主意的。
院長將需要注意的事項打印出來,交給謝清歡,叮囑她一定要盯着唐摯。因爲他現在尚處在恢復的關鍵時期,稍不留神,其後果定然是所有人不願意見到的。
院長的口氣很是平淡,神情卻是慎重的。謝清歡對於遺囑,自然十分重視,以當初唐摯的傷勢來看,起碼要在醫院住上半載三月的才行,如今他強烈要求出院,往後身體若是出了什麼差錯,也只能算是他自己任性了。
謝清歡謝過院長,迴轉唐摯的病房,管家已經麻利地收拾好了東西,唐摯也換上了管家帶來的衣服,準備出發回唐家。
保鏢過來將唐摯在醫院用過的東西,包括病號服跟牀單都帶走焚燬。謝清歡走過去,細看了一眼唐摯的臉色,見他確實精神不錯,若不是臉上仍有些病色,完全看不出這是個重傷未愈的人。
唐摯認謝清歡做義妹原本只是一時興起,且還是爲了唐非着想,但這段時間以來,他對謝清歡越來越滿意。除了唐非,她不主動親近也不刻意疏遠唐家其他人,有禮有節,進退有度。
而且,在對待唐非的問題上,她比他更有手腕。先前唐非的心思中,精神敏感纖細,哪怕變個天,也要提防他抑鬱加重。如今他勉力坐在唐摯的位置上,勉力撐着他打下的江山,雖然整日裡忙得腳不沾地,也未必有什麼成效,人也透着一種難言的疲憊,但精神確實一天比一天好,抽空來醫院看他,也會滔滔不絕了,講這個好煩,那個好厲害,末了還一臉求鼓勵求表揚的模樣。
唐摯覺得這就是他跟謝清歡之間的區別。在他眼中,唐非仍是當年稚嫩的小孩,需要扶持,要人疼要人寵。可謝清歡不那麼認爲,唐摯在,則長兄執掌門庭,唐非做人兄弟的,就照他的意願,做個乖乖的好弟弟就成了。一旦唐摯倒下,唐非就要臨危而起,撐住即將傾頹的唐家大廈。
在她的眼中,沒有大人孩子的區別,只有在不同的情境,身份的轉換。
“歡歡,”唐摯看着謝清歡,真心實意道,“這段日子,多謝你了。”
謝清歡將手中寫着注意事項的醫囑遞給管家,淡淡道:“我並沒有做什麼。”她這麼說,倒也沒錯。畢竟,唐家的事務她迅速轉手給了唐非,自始至終沒有碰過一分一毫。而黑道的買賣,她唯一插過手的就是道格拉斯家的那批軍火,但各方協調與部署,她也並沒有出過力。
唐摯這段時間並不常見到謝清歡,但也會打電話,偶爾無聊了還會發短信,對她的脾氣也稍微摸透了一點,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只微微笑了一下,不再提這個。
謝清歡自小在孤兒院長大,沒有任何親人,與人相處常不由自主地帶着些疏離,不容易親近。唐摯也不強求,她並不是不信任,只是不善表達,而疏遠跟親近,不過是一線之隔,急不得。這點兒耐性,唐摯還是有的。
管家趁着他們說話的當口,快速瀏覽了一遍醫囑,看完之後同情地看了唐摯一眼——往後半年,忌葷腥油膩,忌酒色勞累。說白了,就是要清心寡慾,全當修行。
管家是唐家的老人,一顆紅心向着唐起,唐摯當權之後,也盡心盡力地管着唐家的內務,唐摯向來也很尊重他,一看他那實誠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往後的日子,會是多麼慘淡了。
唐摯並不以爲意,他這輩子只不願吃虧,沒有吃不了的苦。
謝清歡淡淡笑道:“管家,回唐家之後,這醫囑複印出來,人手一份,仔細遵守,直到大哥痊癒。”
管家已經知道謝清歡對唐家沒什麼企圖,又因爲她的決斷唐家在小小的震盪之後,迅速恢復平靜,心中對她也不免高看了不少,聽她這般說,也並不覺得她拿喬,反而慎重地應道:“是的,大小姐。”
唐摯的心情突然有點飛揚起來,笑眯眯道:“好了,我們走吧。”
唐摯在醫院呆了一個多月,回到唐家立刻用柚子葉洗了手,去掉黴運。他身上有些傷口並沒有完全好,他也不在意,執意要衝澡。在這種小事上,管家是勸不住他的,便指望謝清歡說說。
但謝清歡到底只是義妹,對這種義兄是否應該洗澡的話題,很是尷尬。管家開了口,她也就勉爲其難說了一句:“傷口如果發炎,身體就會發熱,你新換上的內臟可能會受到影響——”
她的話說到這裡就停了,唐摯卻聽明白了。他這次能夠化險爲夷,一來是林羽藍的醫術確然高明,二來他的身體不錯,求生意志也強。他現在看着是無礙了,但其中內中受損嚴重,身體很虛,若是再有什麼意外,恐怕神仙難救。
“放心,我有分寸。”唐摯擺了擺手,回房進了浴室。沖洗一番之後叫來家庭醫生,將沒好完全的傷口重新上了藥,又吃了幾顆消炎片,這才放心地去了小會議室,見他的兄弟。
既然唐摯已經回來,謝清歡便絲毫也不願跟黑道有什麼糾葛了,跟他們打過招呼之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就在唐非的房間旁邊,內中裝修走的是黑白潑墨風格,很是素雅,瞧着跟唐非那房間是同一個設計師的手筆。
謝清歡坐在窗邊的搖椅上翻了幾頁書,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那邊很快接通,傳來個有些懶散卻性感無比的低沉聲音:“還以爲你將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謝清歡聽着這個有些抱怨的口氣,微微笑道:“交易結束。”
“ok。”裴傲爽快應道,“二次惠顧的話,給你八折。”
唐摯那樣的人,絕不會在一個地方摔兩次,所以她不擔心他,也不認爲會有再次請裴傲出馬的必要。她靜靜問道:“在唐摯住院期間,你可有遇到什麼可疑的人或事?”
“可疑的人?”裴傲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你指的是企圖傷害唐摯的人還是——”他頓了頓,才又道,“對他圖謀不軌的人?”
謝清歡不理會他這用詞上的微妙差別,輕輕挑眉,淡淡道:“你這麼說,那就是有了?是什麼人?”
“一個女人。”裴傲應道,“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
謝清歡笑道:“醫院的護士裡邊,也有幾個十分出挑的。”
裴傲撇了撇嘴,這姑娘一點都不配合,讓人完全沒有講故事的慾望啊。他悠悠道:“如果這個女人還頗有戰鬥力呢?”那女人能避開唐家重重的佈防跟保鏢順利潛入唐摯的病房,這本身就不容易。就算是裴傲,如果沒有事先跟謝清歡做交易,有ada的打點,以陳同佈置的那種嚴密程度,他也不能保證成功率。
那個女人潛入唐摯病房的時候,唐摯吃了藥正在熟睡,她就那麼一動不動在他牀前站了半個小時,就在裴傲以爲她要站成一塊望夫石的時候,她動了。
裴傲看着她伸出手去,兩指慢慢扣在唐摯的脖子上。那時候的唐摯毫無反抗能力,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扼死他。
她的手很穩。
她的眼很冷。
她的手在他的咽喉處停留了五分鐘,又一寸一寸地挪開了。而後她輕輕撫上了他的臉,彷彿是對着最爲摯愛的情人,輕緩而溫柔。
只是眼神依舊冰冷。
裴傲看着她輕如幽靈一般快速離開病房,瀟灑地好像沒有來過,目光森然一沉。
謝清歡聽了裴傲的描述,腦中悠忽閃過一個人影,她微微皺了皺眉,將陳希瑤的外貌描述了一番。
裴傲略一沉默,沉聲道:“是她。怎麼,你竟然見過她?”
謝清歡皺眉:“是唐摯的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