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聽了這話,挑起眼簾靜靜看了唐摯一眼,不可置否地應了一聲。人在世間行走,很多時候,人脈在不知不覺中就拓展開了。
唐摯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心中有點兒不安。謝清歡在他昏迷期間做的事情並不多,但她插手做了的都頗有成效,由此可見謝清歡很是聰明,拎得清好壞,分得出輕重。對於有這樣一個妹妹,唐摯並不排斥,若論天真,在他心中也沒有誰能比得過唐非去。有個聰明的妹妹再完美不過了。
至於近來甚囂塵上的謝清歡的那個私生女風波,他並不認爲有什麼不妥,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陸展睿會如何應對他一點兒都不擔心,照陸展睿以往的行事作風來看,他是個頗爲自負的人,對自己的能力極有信心,從來不屑跟外頭的私生子計較。再如何,陸展睿的妹妹總比道格拉斯家流落在外的血脈這個身份要好。
唐非向來心思細膩,唐摯細微的情緒變化他還是察覺到了,見他沒有不悅,又看一眼謝清歡,發現她也是一副風輕雲淡毫不在意的模樣,也就放了心。
吃飯完幾個人坐着聊了一會兒天,唐非逮着機會訴苦,說是自家老爹要求嚴格,指望他一步成材,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滿滿的,連去洗手間的時間都十分緊迫,更不用說去想溫小遙了。
自從唐非表示對溫小遙有那麼點兒心動的意思之後,唐摯就叫人細細查了溫小遙。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才發現,這溫小遙除了年紀比唐非大出許多,其他方面確實很出色,起碼在面對人生的波折上,那韌性比唐非強了太多。
那個被溫小遙一手帶大的孩子,也並不是她親生的,而是她姐姐難產留下的。那個時候溫小遙正在念大三,一邊兒辛苦拉扯孩子,一邊顧着學業,竟然還獲得了一等獎學金。畢業之後,她是帶着學校的特別推薦進入唐氏的。
這樣的人,不應該三年了還是個小主管。唐摯根據她的履歷,以及在公司的表現重新評定了她的工作能力,原本打算將她調任行政部做的中級主管,卻讓ada阻止了。
溫小遙在工作上確實無懈可擊,爲人也和善討喜,這兩年也不是沒有晉升的機會,而是她自己放棄了。更高的職位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她還要帶孩子,無法兩頭兼顧。後勤科在每半年升職加薪的申請中都有提到她。
員工薪水的事情由人資總監裁定,不用唐摯親自過問。他知道了溫小遙的現狀之後,便沒再提起這事。唐非如今才十八歲,沒有真正吃過苦,也沒有見識過這世間的殘酷,對於一個比自己大七歲的女人,他的那點心思能持續多久,還是未知。
唐摯向來欣賞有情有義的人,也沒有任何興致做棒打鴛鴦的家長,唐非若是真正有心,也就由他去。反正唐家在他手中,唐非也好,謝清歡也好,都不必因爲聯姻而斷送幸福。
兩兄弟一個撒嬌一個縱寵,謝清歡都看在眼裡,大部分時候靜靜聽着,極少插話。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去洗了幾個水果,去皮之後切成小塊裝在盤中,放在唐摯牀頭的小櫃子上。
她做這事極爲自然,唐摯也很坦然,誰都沒有將唐摯在危急時刻將謝清歡拖下水這事兒放在心上。唐非畢竟心思單純,覺得一家人就該互相擔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陰謀的層面上去,因此除了最初唐摯略有些不自然意外,現在相處似乎越來越融洽了,瞧着也有些兄弟姐妹的親近了。
要趕下午的活動,謝清歡擺好水果之後,就準備跟唐非一起出門。
“歡歡。”唐摯及時開口喚她。
謝清歡轉過半個身子,略微挑了挑眉,看向他的目光帶着詢問。
“唐家主宅你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今年一起過年吧。”唐摯微笑道。
距離過年還有十來天的時間,謝清歡淡淡問道:“那時候,醫生會準你出院嗎?”
“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身體恢復狀況良好,等過兩天再做個全身檢查,沒有大的問題的話,就可以出院了。”唐摯見謝清歡目光輕輕一動,眼中顯而易見的是不贊同,便笑了笑,“唐家也有出色的家庭醫生,小病小痛的可以應付得來。”
謝清歡微微皺眉:“還是穩妥些比較好,休養康復這事急不來。”
“歡歡,你這是在關心大哥我嗎?”唐摯這一聲,水裡來火裡去,一身銅皮鐵骨,傷了痛了也還是一副嬉笑模樣,除了寧婉,少有人細心關懷。
謝清歡並不否認:“算是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唐摯擺了擺手,“你既然不反對,我就當你答應了。”
往年,謝清寧總是會選擇在過年那幾天跟同樣是孤家寡人的蕭朗月一起出去玩,住最好的酒店,去最美最貴的景點,算是對自己一年辛勤工作的回報。今年蕭朗月因爲元昭,八成無法出行。
唐非聽唐摯這麼說,也期盼地看着謝清歡。謝清歡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過年這種閤家團圓的大日子,一個人過確實有點冷清,反正她如今也頂着唐家大小姐的名頭,受到邀請還拿喬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見她點頭應允,唐非也高興起來,跟唐摯道了別,開開心心跟謝清歡一起做義工去了。以往過年,唐家主宅的人各懷心思,也沒有什麼氣氛,過得都相當冷清,今年應該會好一些吧。
謝清歡開車載着唐非前往活動場地,蘇諾已經到了,活動細則也已經確認了。自閉症兒童其實是個有些特殊的存在,他們在本該無憂無慮的年歲裡,因爲心理創傷而封閉了自己的心,活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嚴重點兒的甚至完全失去了自我。
這次活動的時間是兩個小時。謝清歡在專門闢出的大活動室裡,看到了大約二十來個孩子,他們的年紀都不大,都是七八歲左右的樣子。
安靜是他們共有的特色,有的孩子挑起眼簾,無動於衷地看了謝清歡一眼,就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去了,有的孩子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反應。
謝清歡的工作很簡單,跟這些孩子呆滿兩小時就行了,什麼也不用做,她不是專業的心理輔導人員,對這些情況特殊的孩子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謝清歡並沒有嘗試跟孩子們溝通。她年少早慧,天真爛漫的曾經已然恍如隔世,這個世界尋常的小孩子是什麼樣,她也沒怎麼見過,因此摸不透孩子的心理。
在她看來,小孩子的心思天真、纖細、敏感,也可能極其聰慧,有些想法十分奇特,因此無法跟大人溝通,所以纔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娛自樂。
謝清歡在一張圓椅上坐下,看零散坐着的小朋友忘我的發呆,啃指甲,摺紙。唐非曾經因爲心理壓力有過抑鬱症,嚴重的時候也幾近完全自閉,幸運的是,他一直有唐摯在身邊關心鼓勵,如今心結解開,回想先前那段日子,再看看眼前的小朋友,心中既是感慨又是憐惜。
唐非沒有像謝清歡一樣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牆角,跟一個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謝清歡看着被打回原形一臉孩子氣的唐非,輕輕笑了笑。而後她感覺到一隻小手輕輕搭在了自己的膝上,有點兒怯怯的。
謝清歡低下頭去,看到一張瓜子小臉,烏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那孩子有些瘦弱,看上去比其他的孩子要小些。
孩子的目光清澈,隱約靈動,他蹲在地上,雙手搭在謝清歡膝蓋上。謝清歡不明白他想要什麼,便只是帶着溫和的笑意看他。
小孩子大約是察覺到她沒有惡意,認真地看了她片刻,突然張口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眼角迸出點兒細碎的小淚花。而後他低頭,臉在謝清歡膝蓋上蹭了蹭,放心的貼了上去,不再動彈了。
這是……困了?謝清歡有點好笑,活動室開着暖氣,略有點乾燥,在這麼個飄着小雪花的天氣裡,確實挺容易睏倦。
小孩兒似乎一下子就睡了過去,表情平靜,呼吸均勻。謝清歡的目光落在小孩的頭頂,他的頭髮帶點兒自然捲,看上去很是柔軟。以他這個蹲着的姿勢,自然是睡不穩的。
謝清歡俯下身,將誰在膝頭的小孩抱起來攬在懷中,陌生的懷抱讓小孩掙了掙,謝清歡見了,一手輕輕拍着孩子的背,一邊哼着久遠以前清和寧遠的小調。
小孩兒是真困了,被謝清歡安撫着,小小的不安散去了,很快陷入沉沉的夢鄉。謝清歡哼着輕柔的小曲子,低頭看一眼懷中的孩子,明明年紀不大,在睡着的時候仍然蹙着眉。
唐非看着謝清歡哄那小孩睡覺,覺得自己也有點困了。
這時又有人推開活動室的門進來,無視姿態各異的小孩,直直走向謝清歡,緩緩伸出手,溫吞吞:“麻煩你了,把他給我吧。”
謝清歡挑起眼簾,看一眼那人,神情間有點意外:“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