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後,衆人還沒從節日的氛圍中走出來,皇宮內已經在準備皇上巡幸松江府吳淞江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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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侯玄演精簡過後的天子儀仗,還是浩浩蕩蕩的將近千人,沒辦法畢竟是天子,就算想輕裝簡從都是不可能的。
清晨用過早膳之後,從奉天門出發,前往江寧港乘龍船沿江東下。船中央的旗杆上升着一面黃旗,上繡着一條金燦燦的團龍,周遭所有漁船、商舟見了這面旗都趕緊的須迴避讓出航道。
浩浩長江水面平靜,初春時節畢竟沒有大的降雨,也沒有上游冰雪消融,船隻行駛帶起兩行水浪,一波一波地推向兩岸。
兩岸的風景飛速地消失在眼前,船頭一個身穿黑色龍袍,上面金線繡着龍的男子,身後披着一件大紅色披風,站在船頭迎風而立。腰間寶劍上的流蘇玉佩叮噹作響,頭戴折角向上的翼善冠,看上去十分英氣。
幾十個大紅色繡春服的侍衛分列兩旁,侯玄演指着前面有些熟悉的港口問道:“這莫不是到了鎮江?”
一個侍衛叉手道:“回陛下,前面不遠處就是鎮江府。”
侯玄演凝望着江水,揹着雙手沉聲道:“此乃洪承疇絕命之地,也是張煌言首戰告負的地方,風雲激盪之下,個人的命運就像是這江中浪花,隨波而動,令人扼腕。”
過了鎮江府就是蘇州,這時候船艙的簾子一挑,走出一個月白衣衫的士子,胸前輕衫被風吹得緊貼身上,現出優美飽滿的酥胸輪廊,原來是個女扮男裝的雌兒。這次巡幸吳淞江所,隨駕的嬪妃就只有楊符錦和還沒有名分的靈藥。
靈藥滿眼的柔情看着船頭的侯玄演,絲毫不掩飾自己愛慕,輕聲道:“陛下,船頭的風又急又涼,還是回艙內去吧。”
侯玄演見她柔弱的嬌軀,在船頭的勁風中搖搖晃晃,一身衣衫吹得衣袂飄揚,便解下披風裹在她的身上,笑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咬釘嚼鐵的漢子,些許風浪不值一提,反倒是你身嬌體弱,是受不得這般吹打的。”
靈藥嫣然一笑,悄悄緊了緊披風,跟在他身後瞧着他的背影。看得出一直困在宮裡的小丫頭,隨着侯玄演出京滿心喜悅,就連眼神都泛着欣然的餘波。
“既然到了鎮江,就靠岸休息一晚,朕趁機巡視一番。”侯玄演一聲令下,令旗揮舞傳令的小兵上下奔走,不一會龍船靠岸拋錨。
天色還早,侯玄演換上普通衣衫,帶着楊符錦和靈藥下船來,在侍衛的暗中保護下,在鎮江府城郊遊玩。
此時春寒料峭,城郊遊人不多,只有過往的客商在此歇腳。要知道金陵的幾個大港口人滿滿當當的,當不如在這裡歇息自在。
鎮江剛剛併入常州府不久,此地的富庶程度其實比許多大城還要誇張,松江府、蘇州府、常州府,土地和人口不足整個華朝的百分之一,但是賦稅卻佔了四分之一。
雖是城郊,沿江的道路也十分平整,兩旁的垂柳還沒有抽新葉,倒影在水中隨風擺動,極有意境。楊符錦穿着一襲鵝黃的衣衫,銀紅比甲,蔥白曳地水波裙,腰束一條水青色的流蘇帶,顯得纖腰細細,映在水中是秀髮鴉黑,倩影搖曳生姿。靈藥還是一副少年打扮,脣紅齒白,顧盼之間倒像是個美男子。
江邊不遠處一座三層的高樓,裡面有三四個石桌,遠遠看去已經有一羣人圍着桌子飲酒,侯玄演便想繞道而行,秦禾在一旁說道:“公子,這便是洪承疇投江之處,後來時任常州知府的顧大人,重建常州之時特意在此修建了一個沿江樓閣。”
侯玄演點了點頭,轉頭說道:“那倒是得去看看。”
這個亭子修建的頗爲莊嚴,和江南情景有些不搭,亭前高懸的匾額上寫着“恩節樓”三個大字。洪承疇爲明朝大臣時,深受崇禎皇帝寵幸,他自己也得意洋洋,曾在廳堂內掛出這樣一副對聯: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恩節樓三個字,足足的都是暗諷的意味。
再看兩旁,硃紅色的圓柱上兩行對聯:
一樓北風,當日幾乎忘穀雨
兩朝將帥,他年何以別清明
穀雨、清明都是二十四節氣,倒過來就是氣節,用一個忘字,其實存了斥洪沒有氣節的意思。一樓北風四個字,暗指北邊的建奴南下,胡風南渡,讓人把春時的穀雨當成了冬天,本是萬物復甦的季節,因爲韃子南下,成了三九嚴寒。再看最後一句,更是可以把清明這個節氣,換成兩個朝代。洪承疇兩朝都是大將,確實難以分辨是清是明。
只此一副對聯,便把洪亨九一生按在了恥辱柱上,足見文字的威力。
文人殺人誅心,就憑一張嘴,一張紙,一杆筆啊。
只此一副婦聯,就將侯玄演的興趣調動起來,回頭說道:“進樓看看。”
兩個女伴和秦禾還有兩個侍衛自然無不從命,他們六個人進樓之後,沒有引起樓中人的注意,此地富豪之家極多,多半是都將他們看成了帶妻妾出遊的豪門了。
一樓幾張石桌上,都已經坐滿了人,桌上擺好的飯菜還沒有動著,看來是剛剛到來不久。
順着階梯來到二樓,牆壁上到處都是龍飛鳳舞的詩詞,當中有一首被圍裱起來,看來是出自名家。侯玄演湊近了一瞧,只見寫着:
落魄鬚眉在,招魂部曲稀。
生還非衆望,死戰有誰歸!
蹈險身謀拙,包羞心事違。
江東父老見,一一問重圍。
全詩讀罷一個戰敗將軍,回到家鄉,父老鄉親一圍而上,詢問戰績,讓將軍慚愧交加的形象躍然紙上。
這筆跡侯玄演熟悉無比,正是朝中重臣張煌言的手書,沒想到他也來過此地。侯玄演不禁對他刮目相看,能夠直面失敗,題詩自勉的人,確實值得欽佩。
這時候旁邊一桌上,傳來爭吵聲,大概是在辯論明末爲何會被韃子趁虛而入,而大明軍隊爲何不堪一擊。
一個青袍年輕人振言道:“將視兵爲奴,兵視將爲仇,縱使號稱精銳的邊關兵馬,也不過是一羣窩裡橫的能手,欺民虐良的行家,縱使有盧象升、孫傳庭、曹雲詔等名將,又能於世何補?”年輕人說完抱拳遙祝道:“今上自蘇州起事,金陵立軍,甘與士卒同食同飲,厚待撫卹陣亡將士遺孤,愛兵如子,纔有了後來的百戰百勝。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今上乘馬入北平,坐船下金陵,身上竟然穿着同一件破舊衣裳,是何等的聖明。”
沒有人注意到侯玄演臉色一紅...
“你這是書生淺見,不足與高士共語,思宗崇禎帝不可謂不節儉,可是到頭來還不是煤山自縊。要我說北伐之所以能功成,還要看今上重視發展火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巨炮開道,火銃射殺,才得以扼制賊酋鐵騎,無往而不勝。”
兩人吵得耳紅脖子粗,旁邊的人不但不勸架,反而各執一詞加入爭辯。
旁邊的靈藥掩嘴輕笑,低聲問道:“公子以爲他們誰說的對?”
“哈哈,要我說,之所以北伐能贏,就是因爲咱們的聖明天子吶,殺盡了一羣豬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