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雲夢澤,又叫雲夢大澤,隨着泥沙的堆積,已經變成了江漢平原上星羅棋佈的小湖泊。
以洞庭湖爲主,繞着這些水澤湖泊,如今已經殺成了屍山血海。
侯玄演和嶽州的風字營匯合已經過去七天了,幾乎沒有一天不打。勒克德渾從金陵逃竄,將戰略意義重大的南京城拱手相送,已經成爲了滿清入關以來最大的笑話。
好在他的爺爺代善是個實力派,而且態度曖昧,多爾袞和豪格一脈都不想得罪他。這纔有了讓他增兵支援荊州的機會,勒克德渾憋着勁準備將功贖罪,誰知道一到湖廣就遇到了老冤家。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侯玄演也不能放任荊襄百姓被他們屠殺,所以大大小小的野戰打了幾十場了。
直到昨天,一直盤桓在嶽州附近的勒克德渾和他的軍隊憑空消失了。侯玄演的探子早已回報,他們奉調前去荊州支援了。這下侯玄演坐不住了,決定起兵前去荊州。他留下顧炎武和鄭遵謙率領所部人馬守嶽州,其他人盡數跟着他出城。
日落西山,血紅色的夕陽下,煙塵瀰漫。侯玄演坐在一個小土堆上,身邊盡是屍體。剛剛他帶着主力五萬人,出嶽州前往荊州,支援守城的堵胤錫。路上遇到一股綠營漢兵,激戰過後清兵無心戀戰,雙方各自損失幾千人。
在侯玄演的身前,一個辮子將官被按在地上,一張嘴就是濃濃的遼東口音。這個將官品階不低,看樣子是清兵中的中層武官,他脖子上頂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慌慌張張地供述着自己的來歷:“小的是平西王手下,奉調從錦州前來,剿滅蘇州侯玄演。”
衆人鬨笑起來,侯玄演問道:“那你們不去蘇州,怎麼跑來湖廣了?”
原來吳三桂入關之後,打的是“復君父之仇”的旗號。降清之初,他仍與南明朝廷保持着一定的聯繫。對南京福王政權,甚至動情地說出:“不忍一矢相加遺”。和其他降官不同的是,吳三桂還擁有一支由自己獨立統率的部隊,也就是戰力不俗的關寧鐵騎。因此,在入關之初,所以多爾袞一直對他防範有加,只是利用他對李自成的仇恨,讓他其率所部攻打李自成。
等到李自成死了,多爾袞就將他調回遼東錦州,想要徹底斷絕他和南明的聯繫。
跪在地上的吳軍將官還不知道和他們狹路相逢,把他俘虜了的這支兵馬是什麼來頭,聽到他們突然發笑,嚇得不敢再開口。
侯玄演的親兵統領秦禾一腳踢在他的後背,怒道:“我們督帥問你話呢,聾了?”
被俘的將官本是祖大壽的遠房親戚,混在軍中仗着身世做到了參將,其實是草包一個。他哆嗦着說道:“後來聽說荊州失陷了,金陵蘇州又有江水阻隔,所以就調我們來打荊州。”
侯玄演倒吸一口涼氣,心裡隱隱有些憂慮,臉上平靜如水,沉聲問道:“吳三桂也來了?”
參將點了點頭,周圍的人都渾不在意,除了吳勝兆眼裡流露出一絲憂色。
吳三桂來了,他手下的綠營清兵實力不弱於八旗兵,這一下荊州的堵胤錫更難守了。
滿族八旗攻城掠地一向不甚擅長,在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上,都是在一片平坦的草原上廝殺。或者在黑山白水的長白山林中交戰。所以入關之後大部分城池,都是綠營漢兵攻下來的。
吳勝兆沒能從侯玄演面上表情看出一點端倪,只好硬着頭皮問道:“督帥,咱們怎麼辦?”
侯玄演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說道:“繼續行軍,今夜在龍灣紮營。”
夏完淳在一旁問道:“沿途的州縣,大都是無主之地,官員丟下城池逃跑的不計其數,我們還要分人駐守麼?”
侯玄演搖了搖頭,說道:“湖廣這些城鎮,無關緊要,不必爲此貽誤戰機。只要荊州打贏了,這些地方根本無險可守,都成了甕中之鱉。現在分兵佔領,是給自己添了許多累贅。咱們只要守住金陵扼長江,絕南北通道,就有充足的本錢和清狗鏖戰,不要在意這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守住嶽州,進可提供糧草,退可據守作爲退路就可以了。”
夏完淳點了點頭,衆人跟着大軍的步伐,一路向北。跪在地上的參將一見對方的將官都走了,竟然沒有人理自己,他跪趴在地上不敢說話。後續趕上的兵馬,一看他的裝束,周圍有沒有人,一個小將伸出長槍,一槍將他戳透了。
風字營是整個北伐軍機動性最好的一營,行軍速度無愧於他們的稱號。夏完淳做先鋒,帶着風字營已經到了龍灣,背靠着白露湖安營紮寨。侯玄演和吳勝兆,帶着杭州的兵馬,還在半路。
涼風習習,吳勝兆趁着周圍沒人,對侯玄演說道:“督帥,荊州城外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馬。咱們就這樣貿然前去,是不是太過大意了。”
侯玄演瞥了他一眼,說道:“你聽到吳三桂的名字,害怕了?”
吳勝兆臉色一紅,梗着脖子說道:“吳三桂也是人,有什麼好怕的,末將只是擔心咱們寡不敵衆。”
吳勝兆是遼東人,從骨子裡就對關寧鐵騎心存敬畏,所以纔會對吳三桂如此畏懼。侯玄演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也沒底。吳三桂可不是金庸小說裡描寫的那個蠢蛋,這個人別的不說,他手下的兵馬可以輕易地將二十萬八旗兵擋在山海關外。若是他不開關,韃子現在還在長白山打獵呢。
“荊州的得失,關乎整個洞庭湖以北的收復,咱們不能不救。救下來金陵蘇州就會穩若泰山了。堵胤錫和忠貞營二十萬人據守荊州,咱們也沒有必要害怕。老吳,你要記住,戰事一起不向前就相當於後退,避戰就是認輸,怯戰就是自殺。就算你退到崖山,又能多活幾天?”
吳勝兆黑黝黝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在馬上弓腰說道:“督帥,末將..末將受教了。”
侯玄演的眼神看似無意間掠過了他一眼,接着轉過頭去,策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