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城下,李好賢身邊猛將如雲,白俊彥神色間略微有些不安,說道:“將軍,我曾聽說越國公帶兵,從來不收俘虜入營,如今咱們的舊部人馬已經不如新收編的多,萬一...”
李好賢不以爲然,大笑道:“大帥不收俘虜?你纔跟了他幾天,當初在蘇州、杭州,要是不收俘虜,哪來的十萬大軍守常州。說到底不過是審時度勢,現在多爾袞弄了幾十萬的百姓,強徵爲兵,蟻多咬死象,我要是不隨機應變,如何能掃平京畿。”
先鋒大將胡八萬離開了侯玄演之後,一展抱負,積累軍功一路升遷,迫不及待地說道:“咱們什麼時候攻城?”
李好賢笑道:“我們有如此威勢,橫掃京畿如同探囊取物,就以堂堂之師,犁庭掃穴。”
說完伸手一揮,身後的大軍擺開陣勢,向前推進。
這一套大陣在戰場上屢立奇功,是騎兵的天生剋星,李好賢用的得心應手。
烈火營的將士,在大陣中像往常一樣,衝鋒向前。他們本是蘇州的兵馬,自從弘光元年起事至今,已經四年時間,這四年烈火營從未休息,也從沒有回到過自己的家鄉。
弘光元年,愛新覺羅博洛來犯,烈火營的雛形江浙剿恢義師開始了自己的征戰之路。荊襄鏖戰時,他們奔赴湖廣,一場大戰剛剛結束,這些人被調到揚州,勇冠三軍的李率泰死於他們手中,淮安又起狼煙。一番血戰之後,清江浦亂石砸死瓦克達,鳳陽濟爾哈朗提兵來犯。而後濟南城、德王府兩番惡戰,平定山東,這些戰士從未休息過。
就算是鐵打的身子,如今也有些疲乏了,好在京畿應該是真的最後一戰了。
烈火營的士卒,無比想念姑蘇城外的秀麗風光,和他們久別的親人。耶孃妻子的音容相貌,現在已經有些模糊了,見慣了戰場上血肉模糊,聽慣了鼓角爭鳴,鄉音未改面容已經變化,再回去時不知道幼子稚女還能不能認出自己這個阿爹...
“打完這一仗,我們就可以回鄉了...”
這句話被越來越多的烈火營將士掛在嘴邊,百戰雄師未嘗一敗,如今也渴望着最後一戰的到來。
此時,整個滿洲建奴最精銳的兩白旗精兵,裹挾着四十萬炮灰奴兵,氣勢洶洶地殺奔河間。
吊着一口氣未死的多爾袞,已經存了不勝就死的心志,這是他入關之後第三次親征。前幾次都是屠殺京畿附近的反清義軍,只有這一次纔是正經的較量。
雙方在河間郊外剛剛交手,四十萬炮灰奴兵就大敗而逃。在戰場上上四十萬人足以震懾所有人的心神,當趕着四十萬人潰逃的時候,李好賢心中豪情萬丈。
他決定徹底撕爛滿清最後一道防線,揮動令旗全軍追擊,奴兵還好,兩白旗的清兵清一色的重騎兵,烈火營追着追着,自家的陣型徹底被打亂。到了傍晚時分,清兵中一些猛將,被這種羞辱式的追擊徹底激怒,幾個梅勒章京聯名向多爾袞請戰還擊。多爾袞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敗一激,徹底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聽到這些請戰的聲音,才恍惚有了當年滿清不可一世時候的意思。
“止住腳步,反擊明軍!”
兩白旗調轉馬頭,潰敗之後有炮灰們在後面爲他們擋槍,這些韃子兵並沒有多少傷亡。而且他們是騎馬,比烈火營的體力損耗更少,在各自佐領的帶領下,八旗驍騎們殺了一個回馬槍。
追擊過程中,漸漸失去了陣型的烈火營,火銃手暴露在他們的鐵騎下。
局勢,漸漸地被逆轉了,想要重新擺好陣型,但是新收編的兵馬一觸即潰,他們敗逃的同時,衝亂了烈火營主力的隊伍。這一羣烏合之衆,不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成了致命因素。
勝敗,就在一瞬之間....
戰無不勝的烈火營,在最後一戰的最後關頭,倒下了。
重騎兵殺入毫無陣型的步兵方陣,就像是狼入羊羣,許多火銃手想要舉槍射擊,卻被無情的彎刀劈面砍下。刀盾手擋住了攻擊,再也沒有人幫他們補刀射擊,夕陽西下李好賢心如死灰,收攏兵馬南撤。
滿清的騎兵再次發揮了機動性強的優勢,追擊氣勢如虹,兩條腿的人怎麼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馬。
胡八萬和陳鵬傑護着李好賢,大聲喊道:“將軍,撤吧,我們給你殿後。”
李好賢慘笑一聲:“你們撤吧,我來殿後。”
烈火營十幾員戰將,一起下馬,加上週圍士兵,也都一起吼叫起來,勸李好賢后撤。
李好賢神色落寞,嘆道:“這個營,我說了不算了麼?”
“將軍!”劉勇吼了一聲,嗓子尖像是打碎的瓷器,招手示意自己的部下下馬,將馬匹讓給別人。
“滾!還拿我當烈火營主將的,服從命令。”
夕陽下,一條魁梧的大漢,帶着身旁的親衛千人,擋在河間的道路前。刀橫在馬下,不知道殺過多少人的鋒刃,一如既往的閃着寒芒,但是看上去竟然有些悲慼。
遠處烈火營主力,捨棄了後面已經無法脫身夥伴,往南邊逃去。
多爾袞大喜過望,所有的滿洲建奴兵將,都沒有想到捨命一搏可以轉敗爲勝。
人羣中有人認出了李好賢,用滿語高聲叫道:“那就是李好賢!”
遠處奔來的無數的清兵,慢慢地將剩下的烈火營將士圍了起來,殘餘的將士圍成一個圈,槍尖向外,將李好賢護衛在中央。
李好賢向着南邊望去,回想這幾年的波瀾壯闊的經歷,還有那個高低肩膀的痞氣十足的督帥。在環顧四周,烈火營的士卒是真心擁戴自己,他們幫助自己殺回了登州,可惜我沒能帶他們回鄉。
“你們會唱蘇州小調麼?突然有些想聽...”
所有烈火營的將士,突然齊刷刷地轉頭,呆呆地看着馬上帶領他們南征北戰,橫掃強敵的統帥。
蘇州人哪有不會唱小曲的,自宋朝以後,江南蘇杭一帶上至高官文豪,下到販夫走卒,人人都愛唱曲。
“綠雲冉冉鎖清灣,香徹東西案。官課今年九分辦,廝追攀,渡頭買得新魚雁。”吳儂軟語在硝煙瀰漫的戰場響起,剛開始只有一個人,慢慢的一起都唱了起來。李好賢閉着眼睛,等待着清兵的進攻。燒焦的血肉,血水中的內臟,地上的腦漿似乎都不見了。士卒們對視而笑,就像是兒時結伴唱小調,在蘇州富庶繁華的街頭,來回奔跑。那裡是家,是親人在的地方。
“杯盤不幹,歡欣無限,忘了大家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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