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剛過去沒多久,蘇州的街頭漸漸地熱鬧起來。
商鋪店面也有不少已經開張,畢竟是漢人的政權,這些商人也放心一點。
候玄演雖然籍籍無名,但是他爹候峒曾在江南一帶,很有聲望。
透過馬車的簾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頭,候玄演心情大好。在他的腦袋上面,趴着一個小小的腦袋,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簾外的一切。
爲了緩和自己和顧家的關係,彌補那天夜裡的事造成的裂痕。候玄演帶着自己的小媳婦,準備了厚禮,正要去顧家。
顧菱兒生在豪門,從來沒有到過街頭,看什麼都充滿好奇。
她的身軀嬌小,趴在身上絲毫感覺不到沉重,還有淡淡的香氣。候玄演寵溺地將她抱下來攬在懷裡,當個抱枕一樣抱在懷裡隔住下巴,一起往外看。
顧菱兒扭動了下,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力氣,只好放棄。奶聲奶氣地哼了一聲,以示抗議。很快她的眼神就被街上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吸引了去。
當路過一個小攤時候,顧菱兒再也忍不住,眼裡閃閃發光,小手伸出簾子,指着一個糖人。
“候哥哥,我要這個。”
“好的,小八戒。”候玄演嘿嘿一笑,掀開馬車帷幕,說道:“楊叔,停一下。”
楊恕嫺熟地勒停馬車,候玄演抱着顧菱兒下車,侍衛們開道來到小攤前。
攤主見他們有人護送,倒也不以爲奇,如今蘇州儼然是一個避風港,許多不願剃髮的貴人都擠進蘇州尋求庇護。
顧菱兒伸手拔了一個,又看了看其他的,戀戀不捨地插了回去。斟酌再三,還是選了第一個。候玄演啞然失笑,順手也拔了一根,塞到她手裡。
“你什麼家庭,自己沒數麼?選個糖人還扣扣索索,一點都不霸氣。”
顧菱兒罕見地給了他個笑臉,烏黑的睫毛撲閃撲閃,分外耐看。
攤主湊趣道:“這位公子,令千金可真是討人喜歡啊。”
候玄演不置可否,也沒有開口解釋。
突然遠處一陣騷動,一個買菜的大嬸,操着吳儂口音,嚎叫起來。
“殺人啦,殺人啦!”
侍衛們如臨大敵,將候玄演護在中間,楊恕也跳下馬車,警惕地觀望起來。
候玄演撥開侍衛,說道:“不是衝我們來的,走,過去看看。”
侍衛們護着候玄演,驅散了人羣,只見兩夥人正在的當街鬥毆。人數多的一方大概有七八個魁梧漢子,佔了上風,招招致命,狠毒無比。另一夥人三個青衣小廝護着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不住地躲避遮掩。地上一個青衣的同伴,身中幾個深深的刀痕,眼看是活不成了。
候玄演大怒,這是真當蘇州是無主之地,朗朗乾坤當街就要殺人。
“給我拿下!”
侍衛們一擁而上,再加上楊恕這樣一個武力擔當,八個殺人者很快就招架不住。候玄演伸手捂住顧菱兒眼睛,這樣的毆鬥場面,血腥殘忍不適合給她看到。
爲首的漢子長相兇惡,虎背熊腰,沉聲道:“是哪裡來的朋友,我勸你們少管閒事。”
侍衛們只聽侯玄演一人的,沒有絲毫停滯,繼續將他們逼近街道的一角。
遠處衙門口的人終於趕來,爲首的捕頭楊青山,一眼就看到了候玄演。
他心中一緊,還以爲是督帥被人刺殺,臉色突然變得血紅,獰叫一聲:“弟兄們,給我上。”
若是候玄演被人刺殺了,他這個捕頭又恰好在場,那可就難辭其咎了。
捕快們加入戰局後,惡漢一方再難抵擋,留下幾個同伴越牆而逃。
楊青山不管別人,死死地護住候玄演。
候玄演眼看賊人逃走,走到被救下年輕人身邊,他臉色煞白剛剛恢復。幾個小廝倒也忠勇,雖然武力值不行,身上傷痕累累,但還是把他護在中間。
走到地上的小廝身邊,伸手探了下鼻息,臉色痛苦搖頭嘆息。
隨後站起身來,到侯玄演身邊,彎腰說道:“多謝這位公子救命之恩。”
候玄演還沒開口,楊青山已經走了過來,說道:“督帥,卑職來遲了,罪該萬死。”
年輕士子一聽他的稱呼,眼色一亮,細細打量起候玄演來。早就聽說蘇州被嘉定候玄演設計攻下,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候玄演。自古英雄出少年,看他的模樣,也就是二十歲出頭,書生暗暗點頭。
候玄演指着被抓的同夥,說道:“給我好好審問,一定要查出,是誰這麼膽大妄爲,把我們蘇州當了他家後院麼?”
楊青山暗暗鬆了口氣,總督大人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只想嚴懲兇手。
候玄演說完轉向書生,問道:“這位受害人,也請到衙門配合一下。”
書生點了點頭,說道:“實不相瞞,這些人是我的舊僕的手下,從崑山追殺我一路上追到這裡。”
候玄演點了點頭,說道:“哦?崑山隸屬蘇州府,歸本官節制,雖然此時陷在清狗手裡,但是這筆賬也得記下。你的舊僕爲何要殺你?你且細細說來。”
書生還沒開口,他的小廝恨恨地說道:“我家少爺久出不歸,家裡交給陸恩打理,誰知道這奸賊非但不知恩圖報,竟然起了異心,勾結崑山一霸葉方恆。兩個人狼狽爲奸,到滿人衙門裡,告我們少爺“通海”,侵奪顧家的財產,還要害我門性命。”
候玄演聽了之後,暗道這活脫脫一個盧俊義啊,可惜這個書生沒有河北玉麒麟的武力值。通海就是和南明朝廷有關係,滿清制定的這麼一個罪名,專門迫害心懷故國的明人。看來這個書生,也是個抗清義士。候玄演想到這裡,眼光一柔,這個時節敢反清的,都是值得尊敬的。
霽兒、瀟瀟見到出了變故,擔心顧菱兒,忙下了馬車,正好趕過來。候玄演將懷裡正在舔舐糖人,一點都沒有被嚇到的小吃貨,交到霽兒懷裡。
“既然你有所謂的“通海”的舉動,看來是自己人,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崑山顧絳。”
候玄演還沒有說話,身邊的楊青山怪叫一聲,說道:“你就是顧絳,顧先生啊?”
候玄演乜視了他一眼,心道,我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有必要這麼激動麼?
楊青山接着說道:“聽說南都陷落,先生因爲仰慕文天祥的學生,王炎武的爲人,現在改名叫顧炎武了?”
顧絳笑着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候玄演眼珠一瞪,重新審視起他來。顧炎武?“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天天喊得口號,就是他說出來的,這次見到活的了。
“原來是顧兄,哈哈,來來來,我正要到顧家做客,蘇州顧家說起來和你是本家,不妨一起同行。”
顧炎武倒也不客氣,他立志抗清,積極聯絡江南所有的抗清勢力,想要有一番作爲。
蘇州侯玄演雖然根基淺,但是佔據的是蘇州大城,潛力無限。而且剛剛送給滿清入關以來,第一慘敗,打破了清兵不可戰勝的神話。這一次炸死的博洛,也是滿清死亡的身份最尊貴的一個貝勒。
“說起來,蘇州顧家和在下確實沾些親戚,如此我便前去拜訪一番。”
候玄演心情大好,今兒出門就碰到一個顧炎武,自己手底下能用的屈指可數,這一次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
自己雖然僥倖打敗了博洛和劉良佐,但是因爲兵力太少,戰果都被太湖的吳易等人搶了去。蘇州府周邊的小縣,都被吳易攻下,自己還是隻有一個蘇州。
因爲之前的馬車內,有自己的女眷,再加上此時離顧家也不遠了。候玄演就和顧炎武一路步行,邊走邊談。這才瞭解道,原來顧炎武和顧有德真有親戚,說起來自己的便宜岳父顧守業,論輩分是顧炎武的叔父輩。
蘇州顧家雖然有錢,但是崑山顧家是江東望族,官宦之家。彼此之間的地位,反而是顧炎武這一脈要高一點。
顧炎武被自己的家僕所害,在崑山的宅子被人佔據不說,他臨時住的草廬也被葉書恆派人燒掉了。而且他的族叔等人,也和外人勾結,想要將他殺害,謀取顧家的家產。
候玄演安慰道:“顧兄放心,崑山葉家如此欺壓義士,和清狗沆瀣一氣,我早晚收拾他們。”
顧炎武卻不甚關心這些,聽到這裡,他頓住腳步,問道:“總督大人有意出擊麼?”
“我日思夜想,不過是收復故土,只可惜手中無兵啊。”
顧炎武眉頭豎起,低聲道:“蘇州府有百萬之衆,城高池深,糧草充足,也不缺乏武器製作工坊,何言無兵?”
這個人對自己的家族內私仇渾不在意,儘管差點殞命,但是還是關心家國大事。
顧炎武心中,國家覆滅,滿清入關這纔是深仇大恨。他把復仇的希望寄託在弘光小朝廷之上,滿腔熱忱,在家撰成《軍制論》、《形勢論》、《田功論》、《錢法論》,即著名的“乙西四論”,爲弘光帝出謀劃策,針對南京政權軍政廢弛及明末種種弊端,從軍事戰略、兵力來源和財政整頓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建議。
和他齊名的黃宗羲不同,這是一個真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