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宋可人與方少文正合計宴請賓客坐席的事兒,那邊,周張氏開始爲兒子準備葬禮了。
周克的衣服被翻了出來,苗蘭兒手中捧着那些衣服,努力的壓了壓情緒,時間耽誤不得了,若是在拖下去,衣服就不好穿了。
那是一套七件的衣服,是仿照官服做的,雖然,周克並沒有做過官,但在當時,一般的大戶人家都要按照“官服”穿的,這樣,在地下的祖宗也有顏面。
周家不是大戶人家,按道理不該穿這樣的衣服。但是,周張氏執意花了大價錢買了這樣的壽衣,他是她的大兒子,活着的時候沒享福,死了,也要讓他風風光光的。
周張氏幫着苗蘭兒,一件一件的幫他穿着,他死了,沒了力氣,可活着的人還需要用盡力氣幫他穿好,那場面,實在令人無法接受,苗蘭兒氣喘吁吁的幫他穿着衣服,一刻也沒有停下,汗水大滴的流下,苗蘭兒伸手抹掉了汗珠。而不遠處的周光意,愣愣的看着,偶爾,發出低沉的嚎叫聲。
整個穿衣服的過程,大約持續了一個時辰,後來,仵作也來了。仵作將周克抱起,放在了吉祥板(停屍板)上,只等着陰陽先生來,選好靈棚的位置,移到那裡去。
換上了麻布的孝服,苗蘭兒跪在了靈堂的前面,給來往的替周克送行的人們磕頭,聽着他們不是發自內心的哭泣,然後,任由着他們可憐。
苗蘭兒聽見不遠處有兩個遠房的女親戚在議論,日子久了,誰都想不起她們究竟是哪門子親戚了,不過,她們應該是姐妹。只聽一個對另一個說:“多可憐,就這麼成了寡婦。”另一個說:“還不是活該,她要是不出去亂來,他相公……”
苗蘭兒冷冷的看着她們,那兩姐妹看了苗蘭兒一眼,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生離死別,最惱人的事兒就是生離死別。
苗蘭兒的眼淚像是兩條小溪,從跪在靈棚前的那一刻就沒斷過。周家的老三跟老四去各處奔喪去了,周恆的腰間掛着一條白色麻布,他回來的時候,額頭已經流了血。那是磕頭磕的。
他們家在京兆城的親戚不多,陸陸續續的來了幾個。零零星星的像是陰天時的星星,用手指都可以數得出。
到是鄰居來了不少,左鄰右舍的聽說死人了,都來看看。就連茶社的房東跟租房的房東都來,這回還好,房東沒問他們多要錢。要是按照那個老爺們兒平日裡的性格,斷然要他們加錢纔對。
一上午,苗蘭兒的腿麻了,淚乾了,她呆呆的跪在靈棚邊,面無表情的看着來往人的鞋子。周唐氏不禁的有些擔心,一是擔心苗蘭兒剛剛好點的腰,二是擔心苗蘭兒會不會想不開呢?
哎……周唐氏在屋子裡長嘆了一口氣,輕輕的垂了兩下胸口。
“我這個老不死的,怎麼還不死呢!”周唐氏低聲說道。眼淚滾下來掉在手上,心疼的幾乎不能自已。
還有什麼,比白髮人送黑髮人更可怕的事兒?
臨近中午,周張氏去做飯了。苗蘭兒還跪在靈堂邊,方芳看不過去了,走過去跟苗蘭兒說了幾句什麼,苗蘭兒搖了搖頭,擺了擺手。方芳扭過頭去,淚如雨下。
周恆見是如此,心如刀絞。這時,門被推開,楚楚端着一碗白粥走了進來。
“三哥,今兒一早忙碌,沒見你吃過東西,我熬了點白粥,你先墊墊底兒。我瞧着,娘要將午飯做出來,至少也要半個時辰。”楚楚柔聲說道。
周恆看着眼前的這個姑娘,眉清目秀,眼神中透着一股出說不出來的妖媚。真的,周恆相信那是妖媚。不然,他們家自從楚楚來了以後,麻煩事兒不斷嗎?
就連周恆都開始相信,楚楚的身上有不詳的氣息。
楚楚含笑將白粥放於桌上,她端起托盤時瞥了周恆一眼。周恆冷冷的看着她,楚楚漸漸的收起了笑容,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周恆如此的冷漠。
“楚楚,你什麼時候回家?”周恆忽然問道。
楚楚一驚,不覺向後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周恆。
“楚楚,你什麼時候回家?”周恆又問了一遍。
“三哥……”楚楚喊道。
“楚楚,回家去吧。你出來這麼久了,你爹孃也會擔心的,快,回去吧!”周恆說。
楚楚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周恆的口中說出來的。
“三哥,你難道也相信他們說的?”楚楚問。
周恆,長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看着楚楚。
“楚楚,事情到了這一步誰都不願意發生。但是,家中接二連三的出現事情,讓人……楚楚,你還是先回去避避風頭吧。今兒早上你跟大嫂子的事兒我也看到了,現在家中正忙,我不想是非太多!”周恆說。
“三哥!”楚楚像是貓被踩了尾巴一樣的喊道。
“回去吧,聽話。等大哥的頭七燒完,我也要搬到學堂裡去住了,明年春天就要大考了,我得好好學習纔是。楚楚,就算是爲了我安心學習,你也回去吧!”周恆平靜的說道。
楚楚受不了他那種語氣,轉身而去。
夜來了。
這個夜裡的月光,在風中看上去格外的清冷。
忙碌了一天,周家的人漸漸的都入睡了,只有苗蘭兒,苗蘭兒躲在靈棚之中,坐在周克的屍體旁。
這時,又風吹起來了,不是很大的風,突然的吹滅了靈棚裡的蠟燭,苗蘭兒突然打了一個寒戰。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哎……”有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那是一種由心底發出的失望的嘆息,像是感慨與午間光陰的美好和被人們揮霍的浪費。
苗蘭兒立即站了起來,“是誰,”她問。
沒有迴應,慌忙中,她跌跌撞撞的摸到油燈,但找不到火絨,這時,一陣嗚咽的哭聲傳了過來,有人哭了,是低聲的哭泣,像是夜鶯的歌聲,低沉而失落。
“是誰。”苗蘭兒問。
沒人回答,苗蘭兒的腦袋嗡的一下就炸開了。
她走出了靈棚。“是誰,出來!”她說“在不出來,我就喊人了。”沒有迴應。
突然的,她像是有了另一種感覺我猛的回了頭,她發現,那個聲音,是靈棚裡傳出來的。那靈棚的左側和後面是牆,只是牆!
她繞到了靈棚的右側,那席子包裹的靈棚外,除了空曠的夜,沒有了別的事物。
苗蘭兒沒有害怕,反而輕輕的走回了靈棚,在靠近周克的位置坐下了。“是你嗎?”她問。
“是你嗎?”她又問。
“哎……”
這時,那聲長長的嘆息又出現了,她清楚的聽到,是來自吉祥板的方向。
苗蘭兒一驚,慌不擇路的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靈棚,試圖大聲的喊人來幫忙,可是,就在我張嘴的那一秒,苗蘭兒有聽到一聲嘆息。
不知爲何,苗蘭兒反而放棄了求助。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轉身回到了靈棚之中。
周克,還是那樣躺在吉祥板上。苗蘭兒又重新坐好,伸手,握住了周克冰冷的手。
她嚥了口吐沫,壓了壓情緒“是你吧,相公。”她說,“是你回來了,對吧。”說到這,她的眼淚流了下來,輕輕的趴在了他腳下的吉祥板上,失聲的痛哭。
“你一定是看到我的遭遇纔回來的吧。”我問他,一面問,一面哭,“這個世上,也只有你還留意我的死活了。真的,也只有你了。我孃家的人是不管我了,我們家曉曉到現在還沒回來,你就這樣丟下了我們,你覺得合適嗎?”苗蘭兒一面哭,一面罵。
“都怪你,”我罵到“都怪你,你爲什麼要走這麼早,你是個騙子。你說的,要照顧我們娘仨一輩子的,你這麼早就走了,丟下我一個人,你讓我以後怎麼過呀。你有沒有想過呀,你這樣撒手不管了,我們三個怎麼活呀?你今天沒看到吧,你沒看到那個楚楚怎麼欺負你女人的?你要是活着,誰敢動你女人一跟手指頭?阿克……”苗蘭兒罵着罵着,哽咽的將後面的話嚥下去了。
這時,她又聽到了那個低沉的抽泣聲,她相信了,只有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周克纔會可憐她,纔會同情她。而她,無論在別人面前多麼的堅強,只有到了他的身邊,才能完全的放鬆心態。
“你爲什麼要死,”她說“我還沒被你疼夠!我這輩子剛有人疼,你就撇下我,以後,別人欺負我怎麼辦,你都不願意管我嗎?你沒看見楚楚怎麼欺負我嗎?現在好了,現在你走了,誰都能欺負我了。你給我回來,你給我回來呀。”
苗蘭兒越哭越傷心,那個聲音,嗚嗚咽咽的,那個低沉的哭聲,哭的更讓人心酸了,他也一定是放心不下的,“你帶我走算了。”她說。
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種感覺,若是和他一起死了,雖算不上殉情,但,起碼,他們兩個的心都安了,他們兩個人又能在一起了,無論是人間、地獄,她又能依偎在他的懷裡,任由他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