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變暗,茶博士引着周恆不由分說的往屋裡走。這時,屋子裡忽然飄出一陣琴聲。琴聲悠揚,是《滄海龍吟》。
琴聲似是在對周恆訴說着什麼,由指尖飄散出的氣息發散着淡淡的憂傷。走進了,纔看到正堂與廂房之間隔着一層紗簾。深紫色的紗簾中,一爐香緩緩的升起。
隱約可見,一雙白皙而修長的雙手輕輕的在琴絃上滑動。白玉的鐲子偶爾與琴案相碰時,會發出“叮噹”的聲音。
若此刻是春天,天井之中再有一顆櫻花樹,清風吹過,淡淡的粉色從天而落,在配上這琴聲,就算是神仙也會陶醉。
茶博士上前挑開了紗簾,琴聲啞然而止。
周恆皺了皺眉頭,有點怪這茶博士破壞了美景。於此同時,周恆先是看到一件杏黃色的綢緞背子,隨後,纔看到一張俊俏的臉。
不,不能說是俊俏,應該說是清麗。清麗的臉像是櫻花,微微一笑足矣醉了無數男人的心。
周恆也有點醉,因爲他發現這姑娘的臉與死去的楚楚很像。
“公子這廂有禮。”那姑娘上前做了個萬福。
周恆連忙還禮,一雙眼睛卻盯着那姑娘不放。很像,但是,還差點。楚楚一副小女兒之態,而這位姑娘則像是見慣了大風大浪,淡然中表露出與世無爭的從容不迫。
茶博士在一旁笑了笑,悄悄的退了出去。
那姑娘也不必會,轉身點燃了一根蠟燭。一個蠟燭當然不足以將屋子照亮,燭光昏昏沉沉的像是沒睡醒一樣。
這時,周恆看到這裡竟然是姑娘的閨房。一張架子牀靠牆擺放着。牀上是大紅色的合歡被,一對白瓷的枕頭上面鋪着一塊繡着鴛鴦的緞子。琴案擺在中央,琴案旁邊則是一張小圓桌。桌子上鋪着一張繡着連理枝的緞子,桌子旁則是四張椅子。
這屋子裡的一切看着十分的普通,但在普通中卻透露着十二分的精緻。
那姑娘瞧見周恆打量這屋子,不禁的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秀墩,微笑着說道:“公子請坐,敢問公子貴姓?”
周恆連忙說道:“不敢不敢,免貴姓周。敢問姑娘芳名?”
那姑娘側過臉去,用帕子遮掩住自己的微笑,煙波微微一轉,如同兩灘秋水一般的溫柔。只聽她輕聲說道:“貧賤女子何來姓名?只人稱奴家爲月娘。”
周恆連連點頭,趕忙說道:“月娘姑娘。”
那月娘連忙說道:“公子快快請坐。”說罷,月娘走到桌旁,親自爲周恆倒了一杯茶水。月娘親自遞上去,周恆瞥見了月娘那一雙白皙而修長的手。纖細的手指上帶了一個瑪瑙的戒指,紅色的瑪瑙將那月娘的手映襯的越發白皙。
若是平常男子,定會順勢摸過月娘的手。那月娘,也定會趁機握住男子的手。但周恆是個呆子。
月娘的手幾乎是抱着茶杯,周恆皺了皺眉,用指尖捏住底座,這纔將茶杯接了過來。月娘見周恆並未向其他男子那樣,不禁的看了周恆一眼,心裡對他到有幾分佩服。
但能被茶博士引到她這裡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玩兒膩了天香樓的姑娘。她不過是個死了男人的寡婦,一個無依無靠被人欺負的寡婦。她生來就沒有吃過苦,清貧的生活下她不能放下身份去種地,也不能放下身份去賣菜。唯有出賣這最原始的資本,方纔能安穩度日。
“公子貴庚?在哪裡高就?”月娘送完茶後問道。
周恆笑了笑,十分隨意的回答:“年紀不小了,還一事無成。”
月娘微微一笑,說道:“公子真是客氣,奴家的叔叔曾研究面相數十年,奴家年幼時也纏着叔叔教了奴家一些。依奴家看,公子渾身貴氣,若暫落平陽,只需耐心等待,假以時日公子必將成大器!”
周恆又是一笑,說道:“借姑娘吉言,他日若成大器必將重謝。”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周恆心中卻想,這茶博士沒事兒把我引到這裡來作甚?這姑娘又是作甚的?
周恆心裡有些犯嘀咕,若是這姑娘是那娼妓,斷然不會有這等脫俗氣質。若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哪裡又肯拋頭露面?跟他一個陌生的男子浪費口舌呢?
這倒是有些奇了。
他哪裡知道,這月娘本是那中等人家的閨女,卻嫁到了一戶家道中落的大戶人家。才嫁過去沒幾日,丈夫便死了。她被姑嫂趕出,孃家又不肯收留。一氣之下,這月娘做了暗娼。原本,她只是想氣死婆家與孃家的人。但日子久了,她便一心一意的出賣自己,賺來的錢足夠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月娘自幼心高氣傲,不顧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別人越是說她,她反倒是越是得意。到最後,索性搬到了這極爲隱秘的巷子裡,不於外人往來。
當然,這房子有點問題。別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這房子則是坐南朝北,大有陰宅的味道。
月娘見周恆並不亂來,心裡便明白了幾分。他不是那尋花問柳的人,來這裡定是大有目的。於是,她微微一笑,問道:“公子可有家室?”
一說到家室,周恆的眼睛裡放出了異常興奮的光。
“已定親。”周恆道。
月娘微微一笑,便不再問了。
周恆又坐了一會,兩人實在無話。周恆便起身告辭,月娘猶豫了一下,衝着周恆微微一笑,便說道:“公子若是得了空,便來尋奴家做伴。平日裡奴家只一人在家,實在無趣……”說着,月娘緋紅了臉,她緩緩的垂下頭,繼續說道:“敢求公子經常來此,偶爾與奴家說說話,奴家便也知足了。”
周恆心道,人生得一知己不容易。當下,便將這姑娘當成知己看待。他抱了抱拳,笑着說道:“自然,自然。”
說罷,便起身離去。
那月娘引着周恆出門,門一關上月娘惆悵的看着黑色的大門,臉色更紅了。她垂下了頭去,兩滴晶瑩的淚珠從眼眶掉落。
周恆出門嘆了一口氣,心道,今兒這算是唱的哪一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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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琢磨着,茶博士笑盈盈的走了過來。原來,那茶博士一直在巷子裡等候,生怕有人吃了霸王餐不給錢。
“哎呦,您這麼快就出來了?”茶博士笑着說。
周恆看了茶博士一眼,點了點頭。
茶博士微微一笑,說道:“月娘可讓您滿意?”
“啊。啊?”周恆不禁奇怪。
茶博士見周恆那副啥樣,便明白了三分,於是,他趕忙笑着說道:“您若是得了空可以常來,今兒的帳……”說着,茶博士“嘿嘿嘿”的一笑,不懷好意的看了茶博士一眼。
周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還傻了吧唧的說:“茶錢不是給你結了?”
茶博士的臉立即放了下來,說道:“公子,可不帶這麼開玩笑的。這茶錢是茶錢,這個錢是這個錢。哪兒聽說玩兒了姑娘還不給錢的?打哪兒都說不出這個道理!”
周恆一聽就急了,生氣的說道:“你亂說什麼!”
“嘿,公子,可不帶這樣的。您怎麼玩兒完了還不承認?打聽打聽去,誰不知道這裡是做啥的?公子您還跟我這裝什麼?您趕緊付錢,我趕緊收錢,咱們兩不相欠。回頭,您什麼時候得了空在到茶館找我,我還帶您來!”茶博士說道。
周恆有點急了,這是有理說不清啊。他只進去,連一杯茶都沒喝,跟着姑娘聊了兩句,還都是隨便問問,這就要錢?
周恆有點急懵了,恍惚間他忽然想起,嘿,原來這裡是勾欄!小型的勾欄!他說呢,這普通的良家婦女的閨房哪裡是他這種大老爺們兒能進去坐的?
得,算他倒黴。
於是,周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問道:“多少錢?”
“二兩!”茶博士說道。
“你怎麼不去搶?”周恆又急了。
“二兩您還嫌多啊?打聽去,這裡的姑娘哪兒有低於五兩的?”茶博士說着就上下打量了周恆一番。
周恆看他打量自己有點發毛,萬一這人要是鬧到衙門去,他的前途可都毀了!
得,二兩就二兩吧。
一摸錢袋子,裡面有三十個大子兒。這是周恆的全部家當,他過窮日子過習慣了,從來沒有把太多的錢掛在身上的習慣。當然,他才當值幾日?還沒到發俸的時候呢!
二兩銀子,現在就是把他賣了也沒有啊。
周恆皺了皺眉頭,猶豫了半日,才低聲說道:“走,跟我回家!”
於是,周恆就帶着這個拉(皮)(條)的茶博士回宋可人的家裡去了!
茶博士站在門房,周恆鑽進了周茂的房間。周恆問周茂借錢,周茂理直氣壯的說:“我哪兒像是有錢的人吶?”
周恆又問周小妹借錢,周小妹說:“我的錢早就給娘啦,一分都沒有啦!昨兒買線還是姨娘給的錢呢!”
於是,周恆真的慌了。
正巧,宋可人才忙完回家。一進門房見一陌生人站着,她嚇了一跳。茶博士倒是不客氣,笑着說他是周少爺的朋友,來這等周少爺拿錢。
“多少錢?”宋可人問。
“五兩!”茶博士說。
宋可人也沒多想,從口袋裡摸出了五兩銀子遞給了茶博士。茶博士微笑接過,心裡這後悔,這麼大個房子就要五兩實在鼠目寸光。
只可憐那宋可人,她好意的幫周恆付賬卻無意間幫周恆付清了賭債。往後那些是是非非,都由着五兩銀子開始鬧翻了大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