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從馬車裡下來時,神智都還沒有完全回籠。她雙腿有些發軟,像是踩在軟綿綿的棉花上一般。
她的神色亦帶了些茫然,一張描畫不盡的精緻臉龐卻透着紅暈,猶如春花綻放,天光破雲,美得令人有些晃了眼。嫣紅的似要滴出血來的脣瓣一看就是被人狠狠蹂躪過的,看的一旁的賀之洲忍不住又想將人拖過來肆意妄爲一番。
只可惜四下裡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若是當衆對她做出剛纔馬車裡做的那些事來,她定是要羞憤的再不肯理他了。他知道她這會兒還沒跳腳不過是因爲還沒回過神來,等她回過神來想起馬車裡那一出,怕短時間內看到他就要逃的。這丫頭看着強悍,其實根本就是個外強中乾的。
王府昨夜損失慘重,原本馬車都不能直入二門。但王爺一聲令下,自然讓人着緊將這條路清理了出來。因而二門處來來往往的奴僕與侍衛特別多。
王府又沒個正經女主子出來主持大局,雖然有汪漫語跟鞏玉兒暫時管着事,但一來她們也被嚇得不輕,二來,都心知肚明就算接了管事權也總有一天會還給明月,故而這時候,自然也沒有心情好好安排府裡的事。外院有賀默管着倒還井然有序的模樣。越是往裡,就越能看得出府裡的忙亂來。尤其賀之洲回府,衆人焉有不努力掙表現的?一時間後院的丫鬟婆子也都趁着忙亂跑到二門這裡來了。
此時見了賀之洲與明月一道從車裡下來,衆人心裡自然免不了一番猜疑。不過善於察言觀色的,早已經從兩人神色中看出些什麼來了。心裡便越發警醒起來,這位和親公主往後是萬萬怠慢不得的。
似是衆人的請安聲終於將明月的魂兒喚了回來,看着面前呼啦啦跪了滿地的僕人侍衛。明月眨眨眼,下意識的看向站在身旁的賀之洲。平時這些人見了她可不會行這樣恭敬的大禮,不過是因着這人也在這裡的緣故。
見明月看過來,賀之洲朝她一笑,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舔了舔嘴角。
明月剛纔好轉的臉色刷的一下又變成了個紅通通的大蘋果,慌忙轉過頭去,羞憤又狼狽的模樣看起來頗有幾分可憐。
不等她說點什麼來掩飾自己此時的心慌意亂。就聽得賀默的聲音響了起來,“王爺,宮裡來人了。”
賀之洲心情本就好的不得了,聞言一雙長眉幾乎要飛了起來,他得意的笑了兩聲,眼卻不離明月的臉,只隨口說道。“倒來的早——讓他們過來吧。”
聽起來是早就知道宮裡會來人一樣。
賀默遲疑了一下才道,“是傳旨太監,王爺您看要不要先準備一下?”
這聽起來像是在請示,其實卻是在提醒賀之洲,傳旨太監到底代表了小皇帝的臉面,若是這麼隨隨便便就接旨,也太過明目張膽的不將小皇帝放在眼裡了,這傳了出去,對王爺的聲譽到底是不太好的。
賀之洲卻沒有那樣的顧慮,只擺了擺手,“如今府裡亂成這樣,也沒法子備香案之類的,一切從簡吧,陛下定會理解,也不會怪罪的。”
明月聽着他的話,忍不住在心裡撇了撇嘴。尋常接旨,再是權高位重,那也得仔細備好香案更衣沐浴一番方纔是對皇權以及皇帝的敬重。如今賀之洲只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他不敬重皇權的責任推到了小皇帝頭上,誰叫這王府的確是因爲小皇帝才變成這副模樣的呢?不過,這人委實太狂妄了,這樣不將小皇帝放在眼裡,也難怪小皇帝要除掉他。
不過這時候宮裡來人,難不成是來行賞的?瞧瞧,人家這攝政王做的,殺了小皇帝的心腹愛將,小皇帝不但不敢吭聲,反還要送東西來巴結討好,這攝政王可比小皇帝還要威風肆意得多。
不過這些都不關她的事。明月只想了一回就準備先回屋歇一會,逛了一天,又被賀之洲在馬車裡頭輕薄了一回,她很需要一個人呆着,理清楚馬車裡頭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正要走,賀之洲卻拉住了她:“急什麼,先領了旨再回屋去。”
明月被他一碰。就跟受了驚的猴子似的,忙不迭就要揮開他的手,生怕他在大庭廣衆下再坐出什麼不要臉的事情來,急忙低聲呵斥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賀之洲瞧着她紅着臉色厲內荏的模樣,張牙舞爪像只潑辣的貓兒,偏又臉紅成那樣,半點震懾力都沒有,反叫她多了抹別樣的嬌羞之態。
這個模樣的明月,賀之洲是極喜歡的,便是當着人被她呵斥,亦是笑眯眯的兵不動怒,還好聲好氣的哄她:“好好好,本王不動還不行麼。乖,別生氣了。”
雖然他倆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跟前就跪了好些人,一些耳聰目明的自然將兩人的互動都看在了眼裡,愈發堅定了往後要奉承討好明月的決心。
便是王府裡積年的老人兒,如同賀默一樣資歷的人,也從沒見過賀之洲這樣放低身段的去哄一個女人,且那個女人還不買賬,可王爺也絲毫沒有要生氣的模樣。這後院裡那麼多女人,也就這一個和親公主有這個能耐啊!
明月可不知道衆人心裡是個什麼想法,只聽着賀之洲那話,渾身雞皮疙瘩都跳了起來,又莫名覺得憤怒,他那語氣聽起來就算是在隨口哄一個不懂事的無理取鬧的孩子似的,讓明月心裡委實不舒服的緊。“這裡沒我的事了,我先回屋……”
看到他總不住抿嘴或摸脣的動作,明月就心虛心亂的沒有辦法思考,還是先離這妖孽遠一點再說。
“誰說沒你的事了?”賀之洲還是不准她走,一臉高深莫測的對着明月笑:“這道聖旨,還就關你的事。”
明月心頭陡然一跳,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浮上了腦海。“難、難不成是……”
她一臉驚恐的看着賀之洲,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冷氣。俏臉上的紅暈倏忽不見,變成一片雪白。
賀之洲原還得意的笑容頓時凝在了脣邊,不過一瞬,他微微眯了眼,宛轉如春風的重又笑了起來,“本王就知道福兒你最是冰雪聰明,這麼快就猜到了。你看,本王說過的話總是算數的,你高興嗎?”
明月都快哭了,她高興個屁啊!真要是她想的那樣,她這輩子怕都沒有盼頭了。她當初同意代替長樂來大梁和親,其實真沒覺得有什麼好委屈的,她心裡非常高興能離開夏國皇宮那個令人窒悶的黃金牢籠,她一直想着到了大梁後想辦法合情合理的消失,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明月公主。她想了許多種不做公主後的平凡生活,可想來想去,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真的要做這攝政王府的主母啊!
雖然賀之洲跟她說過要奏請皇帝賜婚這樣的話,但她從來也沒有當真過,她多麼希望他只是隨口說來哄她的玩笑話啊!
明月欲哭無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賀之洲依然瞧着她笑的一臉溫柔與寵溺,“你該相信本王的。”
這是他第二次跟她說,要她相信他的話。
只是這一次,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輕描淡寫,雖然仍是淡淡的語氣,卻無形中帶了幾許不容人拒絕的命令威勢。
明月還是不說話,她信他個大頭鬼!
……
傳旨太監捧着明黃聖旨領着一羣宮人恭恭敬敬的到了賀之洲面前,論理,傳旨太監傳旨時。代表的是尊貴的皇帝陛下,一般人見了都得客客氣氣的,他們在執行傳旨任務時也不需要對任何人行禮,畢竟他們代表的是皇帝,誰能受得住皇帝的禮?
可偏偏在攝政王這裡,他們就算代表皇帝而來,也從不覺得這是個榮幸。就算攝政王府打賞豐厚,那也是傳旨太監們你推我讓不肯前來的,誰不知道攝政王殺人不眨眼的暴戾殘忍名聲,稍不注意這腦袋就帶不回去了,誰能不害怕?
明月就瞧見那傳旨太監捧着聖旨對着賀之洲恭敬的跪下了,口中稱道:“奴婢見過王爺,給王爺請安了。”
只看他腿肚子都在發抖的模樣,就知道他怕賀之洲怕的很。
賀之洲對他倒是客氣得很,甚至還紆尊降貴的扶了他一把:“起來吧,陛下今日可好啊?”
那隨意的態度,就跟問今天天氣怎麼樣一般。
傳旨太監是個約摸不到二十的小太監,面白無鬚,眉清目秀,不過是被賀之洲扶了一把,就嚇得差點打起擺子來。額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顫巍巍的開口回答道:“奴婢並非陛下跟前服侍的人,因而陛下……陛下想必是很好的。”
這老實孩子!
明月覺得他可憐,傳旨太監一般都是宮裡頗有資歷的太監,且還是皇帝身邊得用的大太監纔有資格,想是有資格的大太監都不敢來攝政王府傳旨,這才推了個倒黴鬼出來。這個時候。他們倒是不怕攝政王以此爲由活剮了他們,怕都是想着能躲一回是一回吧。
可見世人有多怕他!
賀之洲此時心情好,也不理會旁的,斜睨了明月一眼方纔懶聲問道:“陛下有何旨意?可需要本王跪下聆聽?”
那小太監聞言腿都軟了,他哪裡敢叫賀之洲跪啊。就是小皇帝在這裡,也不敢讓他跪的吧。
“不不不不用了……”這小太監也算聰明,雖然怕的要死。反應還是挺快的,“陛下說了,攝政王乃是國之功臣,又是攝政王叔,您身上還帶着傷呢,怎還勞動您呢。您您就這樣就好——”
賀之洲從善如流,笑微微的道:“還是陛下體貼本王啊。既如此。這就開始吧——”
於是小太監忙忙打開聖旨來宣讀,冗長的場面話說了一堆,其大意就是攝政王於國家社稷又大功,這麼多年來爲了輔佐小皇帝而耽誤了個人大事,小皇帝深感不安,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小皇帝豈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家親王叔斷子絕孫?今有夏國和親公主,美麗賢淑蕙質蘭心,堪爲攝政王良配,於是特賜婚二人,擇吉日完婚。
事已至此,明月便是再不甘再牴觸也是無濟於事,索性不再糾結,走一步看一步罷了。因而此時纔有了腹誹的心情。說什麼小皇帝擔心賀之洲斷子絕孫。巴不得他斷子絕孫還差不多。小皇帝也是可憐,遇上這麼個要命的王叔。
她這邊苦中作樂的腹誹着,賀之洲卻並不伸手去接旨,長眉輕挑,似漫不經心的笑了一聲,“擇吉日?怎麼欽天監還沒有算出吉日來?這是要本王白等着的意思?”
小太監躬着身體舉了半天聖旨等着賀之洲接,不見他有動靜時就已經嚇的快尿了。再聽了賀之洲這話,小太監當即又跪了,他就是個跑腿傳旨的啊,沒得別人風光就罷了,要不要這樣嚇人啊!
“奴婢回……回頭就去催欽天監,務必讓他們早日定下吉日。”小太監心裡怕得要死,臉上還不得不擠出笑臉來奉承,“奴婢在這裡。恭祝王爺與公主百年好合,白首?眉永結同心。”
他機靈的聽出了賀之洲對擇吉日這幾個字的不滿,明白他是想趕緊將夏國公主娶進門來,因而靈機一動張口奉承道。
心裡卻腹誹,反正人就在府裡,早娶晚娶不都是娶?難道那夏國公主還能跑了不成?
他自然不知道,賀之洲最擔心的就是明月跑了這件事。所以才火急火燎的奏請賜婚,這是要名正言順的將人拴在他的眼皮底下。從此冠上他的姓,成了他的人,再生了他的娃,看她還能往哪裡跑?
雖然擇吉日這幾個字讓他很是不虞,不過聽着小太監的話,賀之洲心情就又好了起來。一邊拿眼瞥故作淡定的明月,一邊笑問道:“你爲何不祝本王早生貴子?陛下都憂心本王的子嗣,可見當務之急,本王該及早成親生兒子纔是。你這奴才就是少了這份機靈勁兒,纔沒辦法在陛下跟前服侍。不過本王今日心情好,回頭便稟了陛下,把你調到御前伺候吧。”
小太監簡直大喜過望。原以爲是要掉腦袋的差事,結果腦袋沒掉,還得了攝政王的親眼,這是要平步青雲的意思嗎?
“奴婢多謝王爺。”小太監歡天喜地的道謝,“往後奴婢定盡心盡力的服侍陛下,絕不辜負了王爺對奴婢的提攜之恩。”
幾句話的功夫,賀之洲就往小皇帝跟前又安插了一個眼線。
一邊拿眼刀砍殺賀之洲一邊囧不停的明月對他信手拈來的手段。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