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將月色襯托的愈發皎潔。
今夜,卻格外漫長。
崔韞見女娘精氣神足,瞧着模樣只怕在憋什麼壞。他看了眼時辰。
“還不困?”
女娘踮了踮腳尖:“不若,我背書給你聽吧。”
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真是破天荒了。
他壓下神色:“背百家姓還是千字文?”
這是啓蒙的書。
“你瞧不起誰呢。”
女娘烏溜溜眼兒一轉,很快,清婉的嗓音在屋內傳來。
沈嫿吸了一口氣:“是意外嗎?”
是啊,她原先想着,就是找個能拿捏的夫婿。
涼颼颼的語氣,沒讓沈嫿懼怕,女娘高傲的仰起頭,兇巴巴的扔下四個字。
“那……沈娘子繼續講?”
“天下的男子負心薄倖有之,別沒準我生產在即,你人卻不在府上被別的妖精纏了身。如此,我可不得吃大虧?”
提督官階從一品,他又是朝中的老臣,按理而言,實在不應該在謝珣面前那般低微討好。
“靜老太爺爲了攀附權勢,這才撒下彌天大謊,不顧髮妻再娶。顏坤到底是不同的。”
“張張嘴的一句允諾,左右不廢心神。話誰不會說漂亮?你可是認定我被你哄幾句,就一定嫁入陽陵侯府嗎?”
——快點!你閨女渴了!
不過多時,崔韞倒着水,淡淡:“喝了回去睡。”
男子又好氣有好笑,又見女娘小心翼翼的轉頭覷他一眼,儼然怕察覺後,馬上又轉了回去。就連腦袋都帶着嬌氣。
“條紋繡分接針、滾針、切針、辮子股、拉鎖子、平金、盤金。”
“畢竟誰算的準,哪日你的女兒會去喊別人阿爹了。”
“那然後呢?”
崔韞想,日後真的有了,只怕整座陽陵侯府都能讓她給掀了。
崔韞:……
沒錯,低微。
“蘇繡針法分爲九大類,共四十三種。”
“給我忍着!”
她仰頭喝了水,將空杯塞到崔韞手裡。腳步輕快朝牀榻而去。脫了外衫,整個身子滑入被褥。做好這些,再是很友善的問一句。
不知怎麼,沈嫿就是要和他唱反調。
除了針法,還得注意繡品形狀輪廓,絲理的轉折,線條粗細……
崔韞哂笑一聲,嗓音悠悠忽忽落不到實處,裹着雨後的清幽:“豈敢。”
她從崔韞手裡接過水杯,乖乖的擡步朝外而去。身後也傳來腳步聲,儼然,他跟了過來,有意送她回隔壁。
沈嫿抿了抿脣。
她相當不高興的質問:“你怎可不聽?”
“你有意見嗎?”
沈嫿噤聲。
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顏坤便是顏提督。
那時,他還沒坐上提督的位置。
要繡好一幅好作品,可不是簡單的事。
女娘越說,頭腦愈發清醒。
只有挑對了最合適的針法,才能突出繡品的質感,莫說整體,便是小小細微一處,也許需要六七種針法甚至三四十種。越繁瑣,以小見大繡品更富有飽滿度。
當時,顏坤不過是泥腿子出身,在已故的金將軍身側,憑着本事爬到副將。
沈嫿好像找到了正確的路。她擡起高貴的手點了點崔韞的心口,尾巴都要翹起來。
她好不得意道:“我有的是錢,也從不在意世俗的眼光,還怕養不了一個孩子?”
只見她突然頓足。
“大婚在即,卻出了岔子。冒出一個原配。”
各種針法有不同的特點。分類越細緻,對繡孃的考驗越大,所要記住的事項也各有不同。
沈嫿細長的柳葉眉一挑,滿意的聽着這個答案。忽而又想起一事,免不得問上一問。
“爲平繡、條紋繡、點繡、編繡、網繡、紗繡、輔助針法、繽紋繡,實體繡。”
“顏坤曾同輔國公的妹妹,有過一段情。”
“你是真知道如何引我發怒。”
在他眼裡還處於來歷不明的雪團爪子一個勁兒的點着繡品。
女娘顯然不放過他。逮着崔韞細微的一點錯處,她恨不得放大到數倍。
好似背脊都無法挺直。
“兩家退了婚。”
“眼下,你合該好好表現纔是。”
顏坤年輕時長的出挑,又會來事,很快俘獲了女娘的芳心。
“就你這般,我如何指望回頭身子重了,得你伺候?”
後被爀帝提攜,留在盛京。
“花卉色彩濃豔,可選轉折自如的散套針法。施針線條交叉最是適宜動物毛髮。”
“我——”
崔韞點燃安神香。一縷煙霧盤旋而上。
“你不睡,她也要睡。”
沈嫿眉頭擰起:“這不是同靜老太爺一個德行?”
他所言,在盛京並不是秘密,崔韞對別家的事並不上心,何況是老一輩的。自然不曾過多關注。
她表哥也不叫了。
“侯爺怎麼一點也不懂事?”
就是現在的提督夫人。
“不過,一月後,謝家女遊湖那日,落水身亡。”
沈嫿呵一聲:“現在就敷衍我了,日後還得了?可見我是萬不能答應你的。”
“他從軍後,老家鬧了地動。等再回去後,家中早淪爲廢墟一片,再尋不得人,只以爲人沒了。”
“你趕我?”
故,沒天賦的人學五載,十載,三十載也無法精通。
崔韞卻是搖了搖頭。
崔韞的面色徹底化爲寡淡。眼底的溫度也跟着降到最低。
“你可知提督府同輔國公府有何罅隙?”
“我爲什麼回去!我就在你這裡睡。”
崔韞:“那就得去問你阿兄了。”
“說了這麼多,免不得口乾。”
他眉心一動,不由念起多年前姬紇登門,攤開那張百年朝鳳,讓他尋人辨別真假。
沈嫿慢吞吞的看向窗外。擡着下巴嬌柔做作的用拿喬口吻道。
再見崔韞垂着眸心不在焉,沈嫿背書的嗓音消散於脣齒間。
“其中光是平繡就分齊針、搶針、套針、參針。”
崔韞眉心跳了跳,他擡手,將她身上的外衫攏了攏。
“謝老太爺曾言,顏坤日後必有一番作爲,就將愛女許配。”
沈嫿沒說話,可崔韞在她身上讀懂了一句話。
沈嫿:“我尋思着,定然是還發生了別的事。”
“至於顏提督——”
沈嫿冷冷道:“一個能賣女兒的父親,若是當時沒出什麼事,我是不相信這種人,能十年如一日的飽含愧疚。”
她說着忽然間想起了什麼。
難怪……難怪,顏宓從不去爭取。竟不想是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