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日子終於要到了,臨行前夜,一念全家聚在一起。雖然都默契的不去提及馬上就要到來的時刻,但卻又有誰能真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即便一念除了強顏歡笑,也只能藉由哄外甥去迴避親人的傷感!而親人們,忍不住的時候只能不去看他,但如此一來卻是更着痕跡,增添了悲傷的氣氛!
眼看一桌酒菜幾乎都沒怎麼動過,可桌上,地上到處的酒罈已經狼藉一片。直到林梅君第一個醉倒桌邊,林統勉強支撐着笑容,卻根本止不住老人面臨與孩子生離死別時的感傷!
“這孩子,打小也沒喝過這麼多酒,幹嗎這麼拼吶?”
“因爲我要她至少在我離開之前不會醒過來……”
諸人此時都已有了七八分的酒意,聽了他這話一時還未來得及醒悟!
半晌,龍雲天緩緩問:“清一!你……你說什麼?”
輕輕撫摩着妻子柔長的秀髮,以及紅暈雙頰,淚漬猶存的面龐。一念的臉上佈滿了憐愛,而又淒涼的笑意!
“我在梅君的酒裡下了藥,她至少三五天不會醒過來。而那之後,一切也應該有個結果了……”
諸人聽得皆臉現錯愕!但也都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清一!你爲小君好,我明白!可要說疼愛她的心,我寧願自己去死也絕不願她受到半點傷害!可我更知道她對你的一片深情,既然她已經決心與你生死與共。你這樣做,只能讓她更加痛不欲生啊!”
一念聽了笑了笑輕輕搖頭:“不!不會的,她的人生,已經走上了另一條道路,有了一個新的讓她不得不繼續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希望,你們以後可以好好照顧她!如果還會有任何的怨恨,痛苦,就讓我一個人全部帶走吧……”
在座的人裡,只有龍清荷此時心裡似有所悟:“哥!你是爲了孩子?”
諸人聽了一愣!一念笑了笑:“看你說的,難道哥是那麼世俗的人,只想着傳宗接代……?”
這種事到了這個地步,在座更加不需要再多的解釋。
輕輕把妻子摟在懷裡,一念幽幽輕嘆:“以前,我也沒想過相愛的兩個人同生共死有什麼不好!可漸漸我明白到,我所以會那麼想,只是因爲我也找不到她可以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但現在,她已經不再只屬於我一個人,她又有了屬於自己的新使命。這個孩子來的也許的確有點不是時候,但也正是上天給了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難得老天肯慈悲憐憫我一次,我又何必還非要逆天而行呢……?”
良久,誰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一念作爲一個男人,對妻子的專情摯愛都足以令人感動!可現實不僅於此,他同樣還給妻子留下了必然伴隨終生的痛苦!
到底怎樣才能更好?上天並不太善解人意,它很少會給人真正滿足幸福的選擇!可或許也正因選擇的艱難,能夠留存下來的決定纔會更加可貴!
一念整整一夜把妻子擁在懷裡,回憶着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曾經他遇到過一次或許也可以讓自己如此不顧一切代價的感情,無論那一次的結果如何,卻未嘗不是此次的起始!
可有一瞬間,一念覺得有些茫然!他並未對自己要做的事產生動搖,但卻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終究躲不過一死,並不能帶走她的愛,卻只能留給她無盡的痛!這樣的話,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說愛她?這樣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
一念沒有絲毫把握去確定自己的選擇,而現實也沒有給他更多時間。
隨着窗上已經透出亮色,一念連重新選擇的機會也已經沒有了。
他並未等任何人來送,因爲他知道不會有人來,因爲他在昨晚回房後就在整個院子佈下了結界,讓所有人至少要到中午才能醒過來。
匯合了慈航仙齋,靈鷲派和天山派諸人,以及不久才趕到同門衆人,一行上百人浩浩蕩蕩往月見山而去。
路上晁威告訴一念,沉幽仙人羽化之後,炎烈和水沒兩位召集全派商議,一致決定要等一念回去接任掌門之位。
一念對此未置可否,心裡並不以爲然!
來到月見山下,衆人發現此地情形並不如之前所想象的陰森詭異!而且此山看起來並不高大,只見森林頗爲茂密,而此刻山下卻竟然還有大批的朝廷官兵包圍!
正詫異,一羣官兵擁着一人急急趕來,竟然是龍天駒!
“清一!衆位,大家都來啦!”
此時見到他,一念不免心裡感到頗爲疑忌:“大哥!你怎麼會在這?還有這麼多官兵是做什麼的?”
“哦!是這樣,朝廷接獲密報,楊建傑與其餘孽此時正藏匿着山裡,太子知道你必定會來消滅他,所以派我帶兵前來相助,好歹防備楊建傑還有其他什麼奸計!”
一念聽了只淡淡點頭,他當然不會就這麼相信這番“好意”。只是諒這些人對自己和楊建傑一戰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當下他藉故防備有人趁火打劫,留下日月雙門,以及漫雪山莊等“熱心”武林朋友協助官兵,其實不過是防備他們隨便妄爲罷了!
剩下四個仙派,共三十多人一路上山。
此時已是午後,林中茂密的枝葉間透出的斑斑光點,已經略微帶着些涼意。
走了不久,一念感到密林中殺氣突發。其他人也皆有所感覺,當即紛紛兵器入手,靜待一場惡戰!
突然,密林中人影閃爍,重重疊疊,恐怕遠不止幾十人而已!
稍後,小徑前面閃出一人,對着衆人微微冷笑,卻是久無消息的曹廉!
“各位,久違了!”
“姓曹的,虧你還有臉活在世上。英雄會作惡多端,也是到了惡貫滿盈的時候了。今天我們就把你們這羣江湖敗類通通消滅,以證我江湖正道!”
“哼!於正清,別人把你天山派捧得老高,可曹某人從來沒把你放在眼裡!你也不用張狂,稍後我自要向你討教一二……”
說着,曹廉看向一念,神情透出了些情緒的反映:“憑心而論,我們兄弟辛辛苦苦那麼多年,卻被你一下子搞得萬劫不復。說不甘心確實有,但對少仙的陰險殘酷,我曹廉也是由衷的佩服!”
“過獎了!其實大家彼此彼此,只不過,對我來說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爲之,所以得失倒是可以看淡。但對你們,成敗卻是必然關切。若說優勢,我也不過如此而已!”
其實曹廉只嘴上說說,心裡對一念也的確頗爲折服!
“龍少仙!正所謂,天人殊途。你與楊大哥皆當世神人,遠非我等俗流可比。你們之間的較量,若是真混雜了我等俗性未免可惜!不如你請自便,由曹某人來款待各位可好?”
諸人聽了都不由暗暗擔心!並不是爲自己,而是爲對方如此處心積慮的引誘一念單獨上山,莫非其中有什麼陰謀?
一念倒是無所謂,畢竟他明白自己和楊建傑的較量的確沒有別人插手的餘地。而楊建傑要自己一個人上山,也無非是爲了保證他自己的目的可以順利達到而已。
可反過來說,這也正中了一念的下懷!
見勢必勸不住他,諸人只好心存先剷除敵人這些羽翼,防備他們暗算一念。
四派究竟能否以寡敵衆擊敗對手的烏合之衆?一念並不在乎,因爲他們輸了,對方沒人能幫上楊建傑。同樣他們就算贏了,也走不進自己的境界。
山頂上,偌大一片空地光禿禿的,也沒有絲毫可觀景緻,不免讓人有些失望!
而此時楊建傑獨自席地而坐,一把偌大的陽傘遮蔽已經不再很刺眼的日光。
至此,一念纔不過第三次見到楊建傑而已!可卻發現他已經和自己印象中面目全非了。
第一次,在五龍山莊,那時的他氣度着實令人折服。明知是個五百多歲的半仙之體,但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的鼎盛風華,不愧人世間難得一遇的絕世人傑!
第二次是在荒山裡,那時因爲落入了一念的算計,楊建傑的銳氣已經大爲減弱,而整個人也似乎被一片愁緒籠罩,可大體上外表還並沒有什麼變化。
可此刻,那個佝僂着身體盤膝坐在地上,單手肘頂着膝蓋拖着已經花白頭髮,臉上淺紋隱現的腦袋的老頭,果真還是那個縱橫天地間數百年,叱吒風雲的英雄會大當家,楊建傑嗎?
看到他,楊建傑微微一笑,向旁邊挪了挪身子:“坐……”
一念走過去輕輕坐在他對面,心裡的落寞忍不住表現在了神情上。
“別這樣!這可不像讓我一敗塗地的無憂派堂堂少仙啊!”
“哼!什麼狗屁少仙?如果可以,我纔不想和這些破事扯上一根頭髮的關係!”
“誒?這我可得說說你了,你這孩子說真的哪都好,就是太懶散,太任性了!你說,爲了培養你,你師父可是嘔心瀝血。那麼多人又全都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了,可你呢?從頭到尾,始終只顧着自己一點點私心!你說,你算對得起誰了?“
“你還說我?你難道不是爲了私心?天下間又有誰不是爲了自己的私心拼死拼活?那拼什麼就非得我活該倒黴?非要爲了別人的私心去出生入死?”
“哎……”
長嘆聲,楊建傑輕輕搖頭:“說實話!到了今天,我心裡並不恨你,甚至有點感激你!”
“哦?”
“因爲是你讓我明白了自己多天真,多愚蠢!理想中的那個世界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創造的,可我卻一廂情願的以爲,只要讓人們看到希望,他們自然就會做該做的。可我錯了,即便我可以改變世界,也改變不了人心!不管是一錠金子,或者只是一顆豆子。只要到了手上,再想讓人放下就難了。所以我一直以爲自己是爲了天下所有人在努力,可最後還是落得成了只爲一己私慾塗炭生靈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