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平生唯一的弟子龍清一叛出師門,沉幽仙人雖極爲失望,但平心而論並未太責怪他!
因爲畢竟他並未能如自己想象的超凡出世,所以難免仍要爲凡人情感所糾纏。可如果他真的做到如自己所願的超凡入聖,那於世間紛擾卻必然只會無動於衷,這本就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但事後反思,沉幽仙人雖然絕不願看到徒弟墮落,可也覺得自己所作所爲不免過於偏執,使徒弟忽然間遭受了過重的打擊,纔會難以自拔。但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再來後悔也只枉然。
觀天地變化,沉幽仙人已知世間在劫難逃。於是他一面潛心修煉,一面也暗暗祈盼着愛徒有朝一日可以重返“正道”。
所以,一念雖然闊別師門十年,但乃是從未間斷過嚴密關切他的行爲和經歷。直到幾個月前聽說了漫雪山莊,以及江湖上諸多高手力氣死亡的事。沉幽仙人觀天象妖魅縱橫,查愛徒命數,才發現他竟然早已封印了自己的靈脩,不由得心中極爲感慨!
然而上仙心裡唯一的願望,還是愛徒終於可以幡然悔悟,重返大道正義!於是將天柱劍交給師弟水沒,令他往蜀山靜修。而真正的目的,是要觀察一念命數,只要他解除了靈脩的封印,水沒就可以利用蜀山至寶,可以瞬間到達世間任何地方的幻遊鏡立刻到達他身邊交付天柱劍。
這也算是應了“知徒莫如師”的話,沉幽深知徒弟性情固執,且當年的重創過於沉痛。但無論如何,只要他天良未泯,終究不會任由邪魔猖獗!
自從知道了一念就是龍清一,萬秋心裡極其糾結。一方面龍清一背叛師門,因一己之私枉顧道義,自然是令人不齒。而另一方面,自己和他相交多年,雖知他性情灑脫不羈,但何嘗有過絲毫的陰邪行徑?
然而,龍清一的背棄正道,一念的特立獨行,對與之相交多年,彼此莫逆的萬秋來說,卻始終無法將兩者同一。
當然,雖然心裡掙扎,可萬秋並未把事挑明。畢竟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說出來恐怕後果不堪設想,至少絕非自己可以彌補的。但他爲人一向率直,之後對一念的態度也難免有所轉變,而且當天回來的時候對於其他三人的詢問也都頗爲支吾,當然更加讓人生疑!
但一念則毫無變化的樣子,因爲他知道只要自己不顯露修爲,表面上一切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這倒也不是他刻意還要隱瞞什麼,而是既然沒有必要主動宣之於口,那就由着萬秋好了。
閔家的事終究是待查,告辭的時候,一念暗中囑咐閔敬倫父子最好找個安全的地方暫時藏起來。假如閔誠忠已遭不測,無論玄元靈珠是否到手,兇手也絕不會放過他父子倆。可如果閔誠忠還活着就說明尚未說出神器下落,那難保兇手不會想到抓住他父子倆作爲要挾。
出了蓬萊,花清風告訴一念,天都派現在暫時由盧依晨掌管,並且盡出門人向各派講明神器擎天傘被盜之事。而天山四子,也都回到本門去守護雲霞披了。
在一念想,天山派的雲霞披是否仍在恐怕也是未知,其門派如何行事目前也無關大局。而細想近來所發生的事,之前已經確知邪派所爲暫且放在一邊。而天都派和閔家發生的事,對比而言兇手的行事作風,看似不同,但細究起來都是手段異常殘忍,立心暴戾,但卻雷厲風行!
那麼假如兩次行事的都是同一人,至少是同一夥人,單以目前所知確實還很難確定其身份。但如果真的並非邪派所爲,或許自己已經未嘗不能有所設想了。
原本閔家宅子裡的那股煞氣,離開之後就已經再也感覺不到。離開蓬萊之後,諸人先在一間客棧住下。
當晚,萬秋徑直來到一念房裡,猶豫半天才問:“你是否已經有了決定?”
一念聽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反問:“你指什麼?”
知道他是明知故問,萬秋心裡不由感覺有氣:“現在的你究竟是一念?還是龍清一?”
“有區別嗎?龍清一!一念!要做的有什麼不同?還是說你仍舊對龍清一不恥其所爲?而對一念,至少爲了彼此的交情只要他肯改邪歸正,你還是願意既往不咎,再給他重新做人的個機會……?”
聽得出他話裡濃重的譏嘲之意,但萬秋卻無法否認這正是自己心裡所想。而如此一來,則證明自己縱然多慷慨俠義,卻仍舊難免私心所感!
見他神色苦惱,一念毫無惻隱之心:“對你來說,也許龍清一就是十惡不赦,但一念尚有可救。但對我來說,無論我是誰,我所失去的不是任何人可以補償的。假如可以,我願意用現在的一切去換回他們。你可以說我自私,但自私有錯嗎?你願意犧牲是你的自由,可你憑什麼要強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我不想名垂千古,不吝惜這一身修爲,我只想和自己所愛,和雙親、妹妹一起平靜的生活,這難道有錯?你們所要拯救的蒼生,難道不就是我說的這種人?可我只不過想做最平凡的蒼生之一,卻就不值得你們一點點的憐憫?”
萬秋此時也深陷苦悶之中,他無法釋懷龍清一的錯誤,卻又覺得沒法對一念的悲痛繼續責備!
一個真正正直的人並不是死守着迂腐的觀念去責備所有和自己不同的人,而是該瞭解每個人心裡的苦樂,認識到人和人本來就是不同的,而且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心中願望的權力!
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能力也許確實要被賦予相應的責任,但能力又是否責任人本身願意得到的?
命數或許真的不能改變,但深遭厄運的人如果必然活該,正道的仁人俠士又何必非要逆天而行?
這一切原本是萬秋永遠不會去想的,哪怕換另一個人恐怕也引不出他這些公正的感悟!但對象卻是他多年相交的摯友,即便良知爲公,可心裡又豈能完全的默然無辜?
“你所遭遇的不幸無論是對是錯,你可以恨,也可以怨,但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我說不出怪你的話,可我想,起碼爲了不會再有人遭受自己同樣的不幸,你也應該有所行動吧?”
“那你覺得我該幹嗎?或者,我明明不認爲可以避免有人再遭受我同樣的不幸,你認爲我又要怎麼做?”
萬秋沒法回答他,因爲事實上人總是難免會這樣。表面上以別人有能力而自然而然把更多的責任推卸在他們身上,可無論他們怎麼做,自己的潛意識還會認爲他們並沒做到令自己滿意!
然而,世上的事永遠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因爲問題沒解決去責怪別人,這是否也太可笑,太可悲了?更何況,古往今來,世上多少沒解決的事不也在時間過去之後漸漸被遺忘?
看着萬秋頹喪的出門,一念心裡更覺悲傷。這四人是自己現在世上最好的朋友,可每次和他們相聚,一念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個自己平生第一個朋友。
同樣是朋友,但這些人永遠都只是以他們的想法來看待自己,而那個人則是以真實來明示自己。這些人只會告訴自己應該做到怎麼樣,而那個人卻可以理解自己無法抉擇的苦衷!
所以,每當一念覺得和其他四人意見相左的時候,反而會暗暗的想如果是那個人又會怎麼對待自己?
也許人就是這樣,總會不經意的去選擇自己更樂意遵從的方向,而對於岔路難免相忌!
但無論如何,現實是無法改變的,並且也不由得人自己如何認爲!
半夜,一念耳邊響起了悠揚琴聲,當即起身循聲而去。
一座孤立於大道的涼亭裡,龍嫣仍舊紅紗蒙面,坐在石凳上輕撫琴絃。
輕輕坐到對面,一念默默的閉目靜聽,琴音悽然入耳,卻有暖意沁心,讓他感到一種久已忘懷的舒適和溫馨!
“從我懂事開始,就知道這世上有三個人是和其他人不同的。他們都是天賦奇才,洞悉世態人情,但所採取的態度卻又截然不同!”
一念聽着緩緩睜眼問:“這三個人,除了我還有誰?”
龍嫣撲哧一笑:“你倒還真謙虛,已經自詡當世三甲了?”
“因爲我找不出第三個讓我可以自認不如的人。”
“那另外兩個人你已經想到了?”
“這沒什麼難想的,我爲人散漫,不容於正道,卻也並非貪戀繁華。我師父超凡入聖,卻心繫蒼生,公衆無私。而楊建傑名爲正道領袖,可私下裡陰險狡詐,多行不義。然而當今天下,也只有他們兩個的修爲是我所不及的!”
龍嫣聽着微笑點頭:“知己知彼,你雖尚不及他倆修爲,但未來前途必然無可限量,我爹說的一點也沒錯!”
“那我倒要請你代我向令尊致謝了!多謝他的擡舉……!”
半晌,龍嫣停止了撫琴說:“擎天傘和玄元靈珠並非我們三聖殿所搶,我爹和玄焰聖君聽說之後也非常驚訝,並且已經派出很多人去到處尋找了!”
一念緩緩點頭:“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當今世上有能力做這兩件事的,不是也已經昭然若揭了嗎?”
“你打算怎麼辦?”
“我倒想問問令尊的意見?”
“這你無須擔心!我們和玄焰結盟無非是畏於其魔神之力,可既然魔神至今還下落不明,這盤棋最終鹿死誰手還是未定之數,那我們就算只爲自保,也不會坐以待斃!所以只要你有所求,三聖殿必然會鼎力相助!”
笑了笑,一念點頭稱謝!
“如果有需要,我自會開口。不過現在,只請守好兩件神器。只要九天神器並未聚齊,我想任何圖謀也難以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