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筒的暖黃色燈光,一一掃過那些沉睡千年的珍寶。從形制粗糙的玉片,到雕刻着饕餮紋的玉璜,再到玲瓏剔透的玉鐲,以及精雕細琢的“金枝玉蟬”,中華五千年,就在這一路百餘米的黑暗通路中,從遠古走向現今,從原始走向興盛與繁華……
就在方鴻卿在心中發表感慨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一聲,一聲,緩慢卻均勻,就好像是有水滴滴落在地面。他心說不會是哪裡漏水了吧,於是向聲源走去。沒走幾步,手電一照,就見地上果然匯聚了一灘水。
按說保潔員應該在閉關之後全部打掃過纔對,不可能有水漬。方鴻卿心生疑惑,卻聽滴水聲仍極有節奏地響起,在這黑暗之中分外鮮明。
“滴答……滴答……”
黑暗無垠,寂靜的展廳中,這水滴是唯一的聲響。方鴻卿循聲而行,讓他更覺意外的是,手電所映照的大理石地面上,竟然隔着數步就出現一灘水,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前行……
順着地上的水漬,方鴻卿一路向前,沒多久就走出了玉器館。他擡起頭,手電掃上前方的展廳大門,只見“長沙馬王堆漢墓”幾個大字。到了這時候,方鴻卿開始覺得有一種沒來由的不好的預感……
手電映照之下,只見那灘水漬一直延續到展廳之內。他順着水痕走進展廳,手電筒的光芒一直映照着腳下,照出大理石地面和間斷出現的水漬,延續着,延續着,終於到了盡頭——光芒映上了一個灰黑色的物體。方鴻卿微微擡起手,光芒向上,照出了一具棺槨。
意識到水漬的盡頭竟然是這棺槨,方鴻卿登時背後一涼,全身都發毛。要知道,馬王堆漢墓的女屍,可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千年溼屍。棺槨被挖掘出來的那一天,棺材裡裝滿了清水,而墓主辛追就靜靜地躺在這水中,保持着剛死時那樣美麗的容貌,就像是在這兩千年中睡着了一樣。可就在開館接觸空氣沒幾秒之後,棺中的水迅速渾濁變黃,而辛追的屍身也產生了變化,再不復先前所見令人驚豔的外貌。雖然具有彈性的皮膚、可活動的關節,保存完好的頭髮依然讓世人驚歎,但不得不承認,用通俗的話來說,就在那幾秒,辛追變醜了。
展館中本不可能存在的水跡、兩千年前的溼屍,還有這一路延續到棺槨中的水漬,讓方鴻卿產生了一種與科學不沾邊的聯想。他遲疑地擡起手臂,向棺槨中照去——他實在是很害怕,萬一他看見棺槨中的女屍不在了,他該怎麼辦……
幸好,如此驚悚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燈光映照之處,只見一具泛黃的屍首——已然稀疏的黑髮、微微露出的牙齒、已經不再緊緻的黃皮膚,被燈光一照,那幾乎扁平的五官,顯露一種說不出的恐怖表情。
不過不管怎麼說,看見屍體好好地躺在棺槨之中,方鴻卿就鬆了一口氣。他不由自嘲起來,笑自己是不是恐怖小說電影看太多,剛纔那一剎那,他真的產生了一種“難道是辛追爬起來了”的詭異想法。
望着棺槨中沉睡千年的女屍,全身着,僅以一塊白布蓋住了重點部位,方鴻卿不禁有些唏噓:身爲歷史研究者和文物工作者,考古是一種極必要的手段。雖然馬王堆西漢古墓的發掘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大發現,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他卻又覺得有些歉然。假如不是考古發現開棺看屍,或許辛追依然能以她美麗的模樣深眠地下,而不是變成這種可怖的形象。硬是打擾死者的安眠,將人從墳塋裡挖出來,被研究人員解剖了不算,還要再擺到大庭廣衆之下供人蔘觀,這對於當事人來說,也是相當冒犯的事情吧。
“抱歉,”望着那不再美麗的女屍,方鴻卿輕聲道,歉然之餘又有一些無奈,“你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費盡心思修葺了墳墓,最終卻落到這步田地吧。唉,就當爲中華歷史的研究獻身了吧。”
這帶着解嘲意味的話語剛落,突然之間,方鴻卿聽到了一種奇怪的音調。低沉的“嗚嗚”的聲音,緩慢卻綿長,像是有人哭泣的嗚咽之聲。在這無邊暗夜中,突然傳來這種聲響,還是在他跟辛追說過話之後,方鴻卿登時覺得頭皮都炸開了。四肢百骸就跟灌了冰水似的,冷颼颼的冷到了骨頭眼兒裡。
“嗚嗚……”
“滴答……滴答……”
先前那詭秘的水滴聲,也伴隨着嗚咽聲響起,二者摻雜在一起,迴盪在空曠的展廳之中。那聲音,就好像是有一個女人在哭泣……
身邊是兩千年前的女屍,耳邊是女人的哭泣聲,在這死氣沉沉的博物館中,不由地讓人產生了某種神秘的聯想。方鴻卿硬着頭皮,用手電照向哭聲傳來的地方。集束的光芒像是被吞噬了,消失在一片黑幕之中。伴隨着時緩時續的嗚咽之聲,那黑暗空間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就在方鴻卿想往那黑暗中看個明白之時,突然!他覺得後頸子一涼!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雙潮溼的冰冷的手,扼上了他的喉嚨!
那雙手拼命地收緊,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方鴻卿掙扎着以雙手拉開行兇者的手臂,觸及的卻是潮溼又滿是褶皺的皮膚。在他呼吸愈發困難的時候,鼻子突然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刺激性味道——類似於酒精味兒,那是女屍棺材裡的不明液體的氣味!
是辛追!
意識逐漸遊離、大腦逐漸變得空白,這是方鴻卿腦海中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判斷。緊接着,肺部的窒息感就讓他完全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