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緝犯?前?還“平凡”?!聽了方鴻卿的話,小實登時就覺得天塌地陷了。在人生的十七個年頭中,小實一直是遵紀守法的大好青年,五講四美三熱愛,校紀校規心中留,更別說是作奸犯科了。他所見過的最壞的人,也不過是梳個背背頭躲學校男廁背後抽菸的不良少年,可這一次竟然和通緝犯扯上了關係!
小實驚了,不由再次仔仔細細地將方鴻卿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俊秀的五官,淺淺的笑容,除了銀白色的頭髮和過於白皙的膚色咋一看不太像正常人以外,其他也沒什麼啊。這風度,再加上見識過他淵博的歷史知識和奇門遁甲手法,怎麼看怎麼就是一知識分子啊。
“那個,”小實戰戰兢兢地開了口,“鴻卿你犯了什麼罪了?”
方鴻卿氣定神閒,笑得異常欠扁:“你猜。”
老闆在邊上翻了個白眼,顯然是對這兩個字很是不屑。小實倒是很老實,苦苦思索了好半晌:他還記得那天古墓中,鴻卿抱起女屍的情景,也記得他理好女屍的頭髮說上一句“還是很漂亮”。明明是跟他完全無關的事情,他卻攬在自己身上,對殭屍還能那麼溫柔。小實記得出盜洞時,方鴻卿的笑容,那映着落雪的明亮眼眸和淺淺揚起的脣角,讓他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如春天一般溫暖”。這樣的方鴻卿,絕對不會是壞人,他絕對不會做出殺人放火的壞事!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小實義正詞嚴,大聲陳述,“鴻卿你纔不是壞人,不會做壞事的!”
方鴻卿愣了半秒,隨即大聲笑起來,揉了揉小實的腦袋,直將他一頭短髮揉成了亂七八糟的鳥窩狀。面對少年的信任,他笑道:“我的確是犯了事兒的,一不小心,就那麼不問自取了。”
小實懵了:不問自取是爲“偷”。鴻卿真的幹了壞事遭了通緝?少年的心裡亂作一團,“信任”與“懷疑”兩種心態交戰不休。可更讓他覺得困惑的是,比起鴻卿是壞人這個結論,現在的他更多的是在擔心鴻卿會不會被警察抓走?會不會有事會不會要坐牢?警察來了怎麼辦?!要不大家湊湊錢能不能賠上不追究了?
眼看着小實擠出了一張苦瓜臉,方鴻卿倒是笑眯眯地異常悠閒:“放心啦,沒什麼大事。”
“‘沒什麼大事’?”老闆冷哼一聲,抓起橙汁的瓶子敲向方鴻卿的後背,“盜竊國家一級文物叫做‘沒什麼大事’?槍斃的罪叫‘沒什麼大事’?”
“什麼?要槍斃?!”小實失聲驚叫。見他瞪大了眼一副好像五雷轟頂似的表情,方鴻卿大笑不止,曲起食指叩向他的腦門:“小鬼,沒聽見我剛纔說‘前’麼?都是過去的事了。”
所謂“過去的事”,其實也就是兩年前。那時候的方鴻卿還在金陵一所名牌大學讀研究生,讀的就是文物保護相關專業。到了研三,開始爲繼續讀博深造還是直接工作這個選擇而頭疼的他,經導師的介紹,去金陵博物院實習。本就沉迷於中國古代歷史文化的他,進了博物院那可就跟耗子掉進了米缸似的,連宿舍都不回整日泡在院裡,真正是樂不思蜀了。原本領導是安排他做些文職工作,說穿了就是辦公室打雜的,一見方鴻卿盯着各種藏品走不動道兒,成天在展館裡轉悠來轉悠去——得,乾脆連保安也讓他一齊包了,這不還能開源節流節省一份人工麼?
這可是正中下懷,方鴻卿也就名正言順地在展館裡當起了保安,還時不時地兼任瞭解說員。有遊客對展品感興趣的,他閒來無事就在旁邊介紹起藏品的歷史和相關典故。小夥子年紀輕輕,長得又俊俏,再加上整天笑眯眯,說話也挺風趣,講起歷史不像老學究那樣沉悶冗長,頗受遊客好評,還經常有外國遊客拉着他在博物院門口拍照留念——那時候的方鴻卿頭髮還沒白,黑眼睛黑頭髮是徹徹底底的俊秀中國小夥兒。至於後來他怎麼變得跟白毛男似的,這又是後話了。
實習沒多久,博物院舉辦了一次大型專題展覽——長沙馬王堆漢墓的千年女屍,被請到了金陵城。這“千年女屍”的名氣可大了,也算是世界一大奇蹟,經歷了2100年依然形體完整,全身潤澤,毛髮尚存,而且皮膚有彈性關節可活動,幾乎跟新鮮屍體相似,正兒八經的千古一絕。跟她這溼屍一比,那些木乃伊啊乾屍什麼的,就得統統靠邊站了。不過,實話實說,這國家一級保護文物,萬一在運輸過程中出了個什麼岔子,那可真是麻煩大了,想補都補不了真沒個後悔藥可吃,所以這次展出中的女屍是用的複製品。但是除此之外的東西,包括漆器、絲織品、木俑、農產品、中草藥、兵器及軍用品、樂器、梳妝用品、冥幣及木仿珍品、帛書帛畫等等,那可是實打實的真傢伙,件件都是稀世珍寶。
這次展覽可都是國寶級的千年古董,院裡自然也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重視再重視,加派了各方面的人手確保展品的安全。方鴻卿也被加派了任務,隔個幾天就要輪一次夜班。
當夜幕降臨、遊客們散去之後,博物院漸漸沉寂下來。偌大的展廳裡,就只剩下幾個保安了。而這幾個人,被分散在青銅器館、玉器館、漆藝館、陶藝館、珍寶館、明清瓷器館等等十二個常設展館中,幾乎整晚碰不到面。方鴻卿則被安排在青銅器館、玉器館和這次新設置的長沙馬王堆漢墓專題展館這三大區域中來回巡邏。
不同於白日裡人來人往的景象,夜晚的博物院幾乎是一篇死寂,方鴻卿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鞋底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所發出的極具節奏的聲響。只有爲數不多的幾盞標誌“緊急通道”的燈亮着,在黑暗中散出幽綠色的光芒。方鴻卿舉起手電筒,一一掃過櫥窗內的展品。
每一個小小的器物,就是一段漫長的歷史。不同時期的興衰成敗,悲歡離合,繁華落寞,就被這一件小小的器物,定格在了玻璃的背後。每每看到這些,方鴻卿的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沉悶。他醉心於文物的保護與研究,卻又總覺得這裡的物件缺了點什麼。被擺放在恆溫玻璃櫥窗背後的它們,雖然自地下被掘出、千年之後重見天日,可卻仍然像是在沉睡。沉睡着,繼續一個千百年的迷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