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秋倒是波瀾不驚,淡淡地說:“收着吧,就當她給你的。”
方鴻卿愣了愣,偏頭將秦秋那張冷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他絕對是知道這水晶杯的價值的,怎麼能這麼輕描淡寫地讓他收着?要知道這水晶杯要是流到了黑市,那是幾輩子都吃不完的天價。還有,既然秦秋是個盜墓賊,爲什麼沒有拿一件冥器就出來了?他將那種殺人的黑色煙霧收集在玻璃瓶裡,又是爲什麼?最重要的一點,秦秋爲什麼要救他?
方鴻卿心裡一肚子的疑問,剛想問問這位新結交的友人,倒是秦秋先開了口:“喂,幫我個忙。”
自己這條命就是秦秋救回來的,別說幫個忙,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得應着!方鴻卿想都沒想,拍着胸脯就給應承下來。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秦秋要他幫的忙,竟然是進太平間……
這是第二天的午夜零點,醫院裡只有少數醫護人員在值班。秦秋穿上白大褂,又丟了一件給方鴻卿,兩個人在夜半的醫院走道中穿行。當跟着秦秋跨入電梯的時候,方鴻卿不由想到了那個“紅手繩”的著名的鬼故事,講的就是一個年輕的實習護士走進電梯,跟同行的人閒聊起停屍房的屍體手上都會紮上紅手繩,那個同行的人緩緩地擡起手,亮出自己的手腕,說:“你,說,的,是,這,條,嗎?”
想到這裡,方鴻卿下意識地往秦秋手腕上看了看。這個動作被秦秋看在眼裡,那冷麪男竟然難得地勾起脣角,露出一抹極具嘲笑意味的笑容。再然後,秦秋緩緩地擡起手……
不等他說話,方鴻卿一巴掌給拍了下去,清脆的聲響在電梯中迴盪,只見秦秋的手背上給扇出一個紅印子。方鴻卿自知理虧,“嘿嘿”一笑正想用什麼說辭給搪塞過去,只聽叮鈴一響,電梯門緩緩開啓——冰冷陰森的房間裡,左右兩邊依次排着一張張鐵質的牀架,一具具屍體躺在鐵牀上,一個緊挨着一個,有男有女,面色鐵青,衣服上彆着一張張單據。這種情形讓方鴻卿打了一個冷顫,他只覺得四肢百骸的毛孔無一不張了開來,颼颼地灌着冷風,這感覺比起下古墓還要可怕。
秦秋卻一點事兒也沒有似的,大步走到房間的中央。只見那裡躺着一具屍體,蓋着醫用的棉被……等等!屍體要蓋棉被幹嘛?
方鴻卿湊了過去,他看着秦秋掀開棉被,露出一張童稚的臉。這是一個小男孩,比起周圍停放着的屍體,他的面色明顯要紅潤許多,身上還穿着棉衣防寒。方鴻卿驚異地望向秦秋,他不明白一個活生生的小孩爲什麼會在停屍房裡呆着,而這顯然是秦秋特意而爲之的。
就在這時,秦秋已經將棉被完全地掀了開來,方鴻卿這纔看見,這孩子的大腿上長了一個堅固的黃褐色的塊狀物體,乍一看很像是象牙。這個巨大的角質物體,斜斜地長在一邊,並且呈現出彎曲的弧度,再往下長,大約會直接紮上孩子的小腿——先不提這個,長成這樣,這娃兒怎麼上學啊?還不得給人當成了怪物看?
腦子裡閃出這個問題,方鴻卿不由可憐起眼前的小男孩來。他忍不住試着碰觸了一下那角質物體:要是能割掉就好了,可那好像是從皮肉中長出來的。
“那邊。”秦秋一邊戴上橡膠手套,一邊擡起下巴指向牆邊的方向。方鴻卿依言走過去,只見牆邊有個調溫裝置,液晶屏上顯示着零下2°的當前室溫。
“當我說‘開始’的時候,你就把室溫下調,大約兩秒降一度。我一說‘下’,你就將溫度調到零下20°,我說,這種小娃娃都會做的事情,你不會搞不定吧?”
喂,雖然他下墓是沒什麼本事,但也不至於這麼小看他吧?方鴻卿笑着鬥嘴:“我說秦秋啊,這麼大個人了,用這麼淺薄的激將法,不覺得太幼稚了麼?”
秦秋卻無視他的挑釁,專注地望向小男孩那邊,一手按在了那角質上:“開始。”
方鴻卿也立刻收起玩笑話,他一面在心中默默數秒、準時摁下溫控按鈕,一面盯着秦秋的動作。只見秦秋拿出一個裝有紅色液體的試管,將血液倒在了角質的尖端上……
方鴻卿登時會意,明白秦秋在做什麼的他,緊張起來。果然,秦秋掏出了那個裝有古墓中黑色煙霧的玻璃瓶,打開了瓶口。黑色煙霧迅速向角質上的血液侵襲而去,角質上開始出現被腐蝕的孔洞。
孔洞越來越大,碩大的角質狀物體開始被侵蝕縮小,一點點向小男孩的大腿處逼近。方鴻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了,他明白秦秋這絕對是一個險招,萬一碰到小孩子的皮膚上……
他不敢再想,專注於電子屏上的溫度:-10°、-11°……寒氣已經讓他全身僵硬,他卻死死地按住向下調溫的按鍵,在心中默數着“1、2……1、2……”
“下!”
方鴻卿大力地摁下按鍵,溫度狂飆向下,最終落在了“-20°”的位置上。他忙轉頭望向小男孩那邊,黑色的煙霧比起先前所見已經黯淡了許多,但仍有一些順着殘留的角質物體,直逼近小男孩的大腿。
眼看着那毒煙就要碰上小孩子,黑色卻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終盡數消失……
方鴻卿鬆了一口氣,望向秦秋,秦秋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趕緊又用棉被將小男孩給裹了個嚴嚴實實,然後將小傢伙抱在了懷裡。方鴻卿跟着秦秋走出太平間,走向病房。在走廊上,一個女護士衝秦秋打招呼,疑惑地看了看秦秋懷裡的男孩。秦秋沒說話,只是點頭示意,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將小男孩抱回了病牀上,扯開了棉被。
眼見小傢伙逐漸紅潤的臉蛋,方鴻卿笑了笑,輕輕地帶上了病房的門。眼見秦秋一邊脫下白大褂一邊向醫院大門走去,方鴻卿笑道:“哎呀,秦醫生,看來您的專職工作和兼職工作,還有互補的時候哪。”
秦秋斜了他一眼,隨即露出一幅遺憾的表情:“剛纔怎麼就沒把你給一起化了。”
“你當這是武俠小說的‘化屍水’啊?”方鴻卿笑道,“這麼說來,那也不是真的毒煙了,會對溫度有反應,難道是什麼微生物?”
秦秋沒有否認,方鴻卿也大概將事情猜出了個七八分:那男孩兒的怪病,怕是沒法好治,物理割法必定有其困難性,所以秦秋纔將主意打到了古墓上。看他的身手和盜墓的技巧,八成祖上就是幹這行的,從典籍中看到了這種會腐爛血肉角質的微生物,於是就想到捉捕那種黑煙來爲小孩治療。
他笑着拍上秦秋的背,喚起友人的名字:“喂,秦秋。”
“幹嘛?”
“不幹嘛。”
秦秋丟給他一個“神經病”的眼神。方鴻卿卻不生氣,只是笑。
其實他倆都是神經病,一個爲了千年女鬼不惜背上“通緝犯”的罪名也要將文物還回古墓,一個爲了病患去千年古墓探險九死一生差點丟了命也要尋找治療的方法,比起誰更神經更二五,那還真是半斤八兩。
神經二五一相逢,便製造囧事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