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寶走到他那幾個手下租着的院兒門前,前後左右看了看,並沒發現有啥異常。這時候已近晌午,院前院後任啥聲音也沒有。黃大寶伸出手去在那院兒的木頭門板上一連敲了三下兒,停了停,接着又連敲了三下兒,就聽到院門裡有人低聲問道:
“找誰?“
其實院子裡的那個人已經聽出是黃大寶來了,那聲音熟悉!再者,知道這敲門的暗號兒的,除了他們幾個在這院子裡的,再就是黃大寶了!
“快開門吧!”
門開了,黃大寶看到自個兒的一個手下站在門裡。
“股--”
黃大寶一揚戴着皮手套的手,阻止了那個手下的話頭兒。其實,黃大寶就是不阻止,那個手下也沒法再說下去了,因爲他不知道得咋說了!是管黃大寶叫股長呢?還是叫啥負責人?叫負責人有點繞口。
黃大寶先到西屋看了看他死去的那個手下,然後到東屋坐定,細細地聽了昨兒個夜裡在現場,眼下還活着的那個特務說出的一應情況,黃大寶黯然。那死去的弟兄畢竟跟黃大寶在一塊兒也多少年了,竟然被日本人打死了。起初,黃大寶甚至還有些個不太相信。
“你看準是日本人乾的嗎?”
“一清二楚!那兩個日本人從衚衕口兒衝出來,讓咱們站住,咱們沒有站住,他們就開了槍了!”
“那兩個日本人都死了嗎?”
“死了!”
黃大寶心裡抖動的勁兒一過,就想,那要是都死了還好說!儘管那是兩個日本人!那兩個人一死,就死無對證,那也不能說是個啥人打死的了!這年頭兒,雖說死的是咱大和民族的人,那死了也就死了,這也是沒招兒的事兒!趕上你倒黴,那就算爲大日本關東軍,爲大日本帝國,爲天皇捐軀了!只要機關長那邊別懷疑是咱手下的人打死的就行!這時的黃大寶,可就把荊志國,乃至荊志國一家恨得是耳根兒癢癢!都是因爲這個荊志國和他那個該死的太太!這他媽--混蛋!黃大寶脫口罵出這麼一句!這可是中日結合的那麼一句罵!他這一罵,倒把他的手下罵糊塗了,整不明白了,這是罵咱呢,還是罵打死了咱一個弟兄的那兩個日本人,遂怔怔地看着黃大寶。黃大寶醒過腔來,知道是站在自個兒面前的手下被他這一罵整懵了,就緩了緩說道:
“這個情況咱知道了。你做得好!呂肆不能落在日本人手裡!咱們也別太難過,有那兩個日本人墊底兒,呂肆也不算白死!誒?那出現在你們前後的那些個人都是些個啥人到底兒也不知道?”
黃大寶說的呂肆就是被日本人打死的那個弟兄。
“不知道!”
“這事兒可就怪了!那他們在荊志國家那一前一後的幹啥哪?莫非也是監視荊志國?”
“ 股長,能不能是荊志國知道了咱在他們家那一前一後地晃悠,就派了幾個他的手下貓在那兒,想整咱們一下子?”
“這個事兒還真就背不住!既然死的那兩個人是日本人,那跑在你們一前一後的也就得是咱中國人了!不可能還是啥日本人,要不,他們也不能朝日本人開槍!要是中國人,那還真就可能是荊志國手下的人。”
這樣想着,黃大寶可就在自個兒的心裡又罵了一句,混蛋!到底還是中國人向着中國人哈!兩下兒合起夥兒來向日本人開槍,象是事先就約好了似的!
黃大寶獨自沉吟了一會兒,接着說道:
“嘖,咋整呢?老這麼放着那也不行啊!雖說這天兒冷,要是放在外面還行,那要是老躺在這屋子裡--不行,得想個招子!”
黃大寶說的是呂肆的屍首。
那要是把呂肆的屍首就這麼草草兒地在奉天的啥地兒埋了,恐怕這些個活着的人看了心裡會不舒服,黃大寶想。但爲了一個死人,還能咋費勁巴力地把他整回東甸去嗎?那咋可能呢?那要是把這麼一個死人整回東甸去,那可得費了老了事兒了!無論是坐火車還是不坐火車,那在這麼一種情勢之下,難度之大可想而知!沒招兒!想來,咱手下的這些個人能理解,不理解也得理解!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兒!黃大寶想,這個事兒還真就遲緩不得!黃大寶對自個兒那些個大和民族的人是相當地瞭解,那些個人說不定啥時就抽瘋,萬一闖到這個院子裡來,那事兒可就麻煩了!黃大寶終於下了命令了。
“你們幾個今兒個先歇一歇,等到天黑以後,到郊外去找個地兒,把呂肆先埋了吧!等到啥時方便了,願意把他的屍首弄回去再弄回去,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黃大寶說的沒錯,也只能這樣了。屋子裡的人幾乎都是這樣想的。
這樣想着沒錯,可是做起來,卻出了叉子了。
在荒天野地裡刨個坑埋個人,按理說並不是啥難事兒,但這也得看是個啥時節。這時候,正值寒冬臘月,在東北這地兒,那可就是滴水成冰!那要是想在野地裡刨個坑,那可就不象春夏秋三季那麼容易。這時令的土地,冰凍層至少得有二尺,那用鐵鍬挖肯定是不行了,得用鐵鎬刨!那要是讓守城巡邏的日本關東軍守備隊的人碰是了,那可就麻煩了!這要是平時,滿洲國的警察辦案,需要出城或者進城,那日本關東軍巡邏隊,他愛巡他就巡唄!可這回不行,那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的特務剛死了兩個,這要是逮着幾個人深更關夜地出城,本就說不清了!正巧幾個人還在黑燈瞎火地刨坑,那可就任啥說的也沒有了!還有一個事兒,要出城到野外找地兒刨坑,那得有傢伙兒,不但得有鐵鍬,還是有鐵鎬。這事兒就又複雜了一層!
黃大寶下令,你們仨人兒不是一班兒嗎?呂肆出了事兒了,剩倆兒人手少點兒。他們那班兒再出一個,今兒個夜裡把這個事兒辦了!
黃大寶說的他們那班兒的那仨人兒這會兒還在荊志國家那一前一後當值哪!
那屋子裡的兩個特務,有一個還正在拉稀!那也顧不上了,都立馬在屋子地兒上挺直了身子,有點兒雄壯又有點兒故意壓低了聲音應道:
“是!”
答應完了,倆人兒就可屋子裡面找,屋子裡面沒找着,就到院子裡面找。找啥呢?找鐵鍬和鐵鎬。黃大寶問道:
“你們這是幹啥哪?”
“找鐵鎬鐵鍬!”
“找啥找!找着也不許帶着!”
那兩個特務一聽,全都愣在了那兒!沒有這些個傢伙兒那也幹不了活兒呀!
“股長,那沒有這些個傢伙,這冰天雪地的,那擱啥摳那凍得硬梆梆的地兒呀!”
“你們自個兒想轍!”
自個兒想轍?自個兒咋想轍?總不能用手摳吧!那要是用手摳能行,咱就寧可把手摳壞了也用手摳,問題是那用手摳也摳不動啊!倒是拉稀的那個小子腦袋活分一些個。
“行!沒問題。等到了郊外,看誰家得手,咱就踅摸兩件傢什得了!”
那還說啥了!對於咱們,偷個人啥的都不在話下,更別說偷兩件傢什了!
要知道,那也是正經八百的特務,到了啥地兒, 踅摸點兒啥,那可真真兒就是小菜一碟兒。
到了晚上,三個小子啥棉襖棉褲棉鞋棉帽,棉大衣棉手悶子,一應兒的事兒都準備齊全了,就從屋子裡到了院子裡,從院門兒就閃了出來。
正趕上是個陰天兒,月黑風高。幾個人把眼睛放亮了,急勿勿地出了街口兒,直奔奉天的南郊而去。
要知道,這些個人都是經過正經八百訓練的特務。動作爽利不同常人,就是那個肚子還有些個不利索的小子,那也是一時忘了自個兒肚子裡面的事兒,一時竟象無事兒人一樣,快步如飛,一晃可就出了兩條街了!
可是這些個人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剛剛從住着的那個院子裡面出來,閃了一條街的功夫,就有一個人悄悄地跟在了他們的後面。
那個人是個瘦身條兒,個子中等偏上,走起路來飄飄忽忽,兩腳落地一點聲音也沒有,竟然就象貓走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