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塵囂的鄉間小道,鋪着一層靜謐的晨輝,偶爾會有幾個樵夫高歌而行,黝黑憨實的面孔上,洋溢着知足長樂的幸福感,看到奔馳過去的豪華馬車,淳樸的眼神裡有那麼一刻是羨慕的,但下一刻依舊唱起了嘹亮的山歌。
“月兒你看,這些樵夫窮困潦倒,每日爲着柴米油鹽四處奔走,依然有可能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卻也不是其樂融融,活的有滋有味。如今已經是這樣了,你不如看開些。”
錦月將車簾掀起一角,清淺的眸光看向漸行漸遠的樵夫,一夜無眠的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目前的境況已經是她料想到最好的了,她確實該知足了。起碼在赫連鳴謙心中,自己還有些分量,在他們的關係中,也不僅僅是自己一廂情願。
“你也累了一夜,今日何必親自來送我?”
葉闌將馬車駕的四平八穩,他本來就奔波慣了,不管是日夜顛倒,一兩日不進食不睡覺是常有的事,不像錦月,稍稍一打亂作息,就面露倦色,她可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哪能總這麼心力交瘁的。
“我這不是惦記着李叔藏在冰湖心低的,那幾壇梅香醉嗎?我平常去討要了好多次,他都捨不得給我聞一聞,今日你去了,說不定他老人家就舍給我點嚐嚐呢。”
梅香醉是曾經南越王朝皇室才能享用的酒,有酒皇之美譽,掀開酒蓋,便有着裹着臘梅酒香飄至十里,飲上一口,額間會浮現一朵綻放的雪梅,可謂抓住了嗜酒之人的命脈。
南越滅亡後,釀製的酒方便收藏在聽風樓,聽聞釀製的複雜程度堪比沙裡淘金的難度,前些年她還沒有接手聽風樓,這酒方就被李斯討要回去,苦心研究了二三十年,才得那一兩壇,自然捨不得拿出。
“這酒你可以去討,可千萬別打着我的名號。李叔年紀大了,那經得起你這般剜肉喝血的。”
李斯愛酒成癡,早已是天朝衆人皆知之事,很多想拜在他門下的名門世子,都費盡心機,網羅天下美酒,投其所好。葉闌若是揚言她要那酒,李斯不情願,怕也是要給些的,那豈不就是剜了李斯的心頭肉嗎。
“你沾不得酒,李叔早有耳聞,你別看他老了,可一點也不糊塗,即便是我說了,就他那鬼機靈的勁,能信我纔怪。”
葉闌饞李斯那幾壇梅香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能跟李斯湊到一個地方,肯定三天兩頭的去煩煩他,李斯越是不給,他便惦記的很,饞的慌,只是李斯藏的太好,他偷都偷不到。
“李叔學識淵博,可謂通古博今,受天下學子仰慕着,這些你一分都學不到,反而是這嗜酒的癖好,到學了個通透。”
他們這羣孩子,起初被葉天澤帶進聽風樓時,便是先交與李斯教導詩書禮儀的,可這一羣瘋慣了的野孩子,可不比那些恪守規矩求學的世家子弟,在李斯哪裡也就只學得了認字而已。
“你不也是滿腹經綸人人稱頌的大才女嗎,我在你身邊耳濡目染這麼多年,也沒見的沾染上點什麼書香氣,更何況李叔當年就教我們半年而已。”
錦月無奈的笑了笑,能得李斯授課半年,是天下學子夢寐以求的事情,到他們這幾個人眼中,卻存不下半點敬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到了。”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葉闌跳下馬車,將車簾掀開,李斯跟一個清俊的少年已經等在門外,那少年看到錦月,驚愕的愣在那裡,面頰上付出羞赧尷尬之色。
錦月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由葉闌攙扶着從馬車上下來,李斯帶着滿臉和善的笑意,跟幾分得體的恭敬,移步過來。
“慕小姐車馬勞頓,辛苦了。”
雖是窮鄉僻野人煙稀少之處,也不敢保證四下沒有旁人,李斯性子謹慎,沒有直呼錦月樓主,反而喚的是慕小姐,若真被什麼人瞧見聽見,也只會當她仰慕李斯的學識,過來拜訪而已,日後有人提起,也無大礙。
“這裡果然是個清幽別緻的之處,難怪李先生喜歡。”
三間簡約的茅屋聳立在冰湖心正中間,由一座吊橋供人進出,湖中栽植着大片的水蓮,因爲已經到了冬初,湖心中只留有大如車蓋的枯荷,放眼望去,倒也別有一番韻味,不用說便是爲了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
與這茅屋相對的是一座高立的青山,因是清晨,山頂之處還存有云霧繚繞之景色,茅屋四周圍起了一圈的籬笆,籬笆內是一片枯萎了的菊花,不正是迎合了那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士心態。
“小姐若是喜歡,倒可以常來走走,到了春雨如酥,碧葉連天之時,那才叫一個詩情畫意,別具風味。”
李斯絕非徒有隱士的虛名,他所到之處,入眼之景,無不是侵染在詩詞之中,也難怪封侯拜相,都入不得他的眼,他這份不睦權勢的高傲,到是讓錦月心底存有幾分敬仰。
“隱重在心,月及不上先生,是沒這份閒情逸致,更是沒這個福分。”
李斯摸着鬍鬚笑了笑,眼前人看上去像個不諳世事的女娃,但她清淡的秋月明眸中,卻滿是聰慧,這樣的才貌雙絕的女子,千百年也難出第二個,若是他年輕個二十年,保不準也會迷上她。
“小姐到裡面坐坐,喝口我這裡的清茶。”
一直立在李斯身後的少年默不作聲,將頭垂的極低,唯恐錦月注意到他,但這裡本就只有他們四人,錦月對人向來是過目不忘,方纔還未曾從車上下來,便認出了他,只是看他躲得厲害,便隨了他的意,不去過問。
“早就聽葉闌誇李先生這裡的茶好,月自然是要嚐嚐的。”
通往茅屋的吊橋走上去搖搖晃晃,葉闌攙扶着,錦月方可以走得安穩,停在後方的李斯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少年,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但顧慮到有錦月在,現在卻不好問什麼,更不能訓斥什麼。
“你去讓小音沏茶過來,四周守着,別讓人靠近。”
聽到李斯的吩咐,那少年如同大赦,好在不用他再跟隨着了,否則那貌美的女子認出了自己,他以後怕是出不了門了,再也見不到她了。
“是父親,我這便去。”
李斯看着那少年嘆了口氣,快步朝着錦月葉闌所在的地方走過去,李斯引着錦月進了朝門的那間茅屋,屋內的擺放簡約而不簡單,整齊的書本疊放,幾幅畫卷的陳列,再有就是常用的筆墨紙硯,看上去是經常有人收拾,看來這茅屋裡還有一個勤快的女子照料着。
“父親。”
一個溫雅的聲線突然輕聲一喚,錦月跟葉闌同時回頭,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端着茶點立在門外,那女子容貌到不見的多美,頂多稱的上有幾分清秀,但舉手投足之間透着股濃濃的書卷氣,就像流淌在山澗的一泉清水,讓人看着極其的舒服。
“小音,幾日不見,你是越發的漂亮了。”
葉闌一開口,那女子雙頰似是鋪上了一層紅霞,也不搭話,立在門外,躊躇不安的垂着頭,連擡眼,都不敢。戰戰兢兢的模樣,像是山裡的一隻受驚的白兔,葉闌能這樣熟略的喚她,看上去應該是早就相熟了,想來也是,葉闌先前就說,經常來這叨擾李斯討要梅香醉。
“慕小姐,這是小女,閨名詩音,性子有些膽怯,小姐莫見怪,小音過來給慕小姐見禮。”
李詩音依舊垂着雙目,緩緩踏過門檻,將手中端着的茶點輕輕放置在桌案上,這才稍稍擡了眸子,視線觸及到錦月,愕然呆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會有比那畫卷上還要美上百倍的容貌。
“詩音給慕小姐請安。”
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迅速的收起了眸中的詫異之色,落落大方的行了禮,錦月附身將她攙扶起來,在她起身的過程中,錦月察覺到,她偷瞄了一眼葉闌。
“腹有詩書氣自華,也只有李叔可以教導出這般氣質出衆女兒。”
李詩音聽到錦月誇她,面頰比之剛纔更是紅的通透,她自小不喜見人,常年與詩書爲伴,不懂人情世故,不通與人交涉,除了父親跟哥哥外,見的最多的便是這嚐嚐跟父親討酒的葉闌了。
“小姐過獎了,小音,下去吧。”
李詩音又緩緩行了一禮,輕聲退了出去,順便將門關好,在關門之前,好奇的看了一眼李斯,她不明白,對臨都的達官貴人都不屑一顧的父親,爲何會對這樣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女子,這般恭敬有加。
“李斯給樓主見禮。”
聽到李詩音走遠,四下無外人,李斯雙手抱拳,躬身給錦月行禮,錦月迅速走上前扶起了他,其實她多次提點,四下無人時,李斯不用拜他,只是他依舊對錦月行禮。
“李叔是長輩,以後莫要再給月行禮了。”
雖然錦月接手聽風樓多年,但卻也只跟李斯沒見過幾次面,葉天澤在位時便對李斯態度恭敬,她豈敢以樓主自居高他一等,這禮他既然固執的要行,那這句客到的話,她還是要講的。
“上下有別,這禮還是不能免的,樓主請坐。”
讀書之人,最看中禮節二字,錦月也不再說什麼,便在一竹椅上坐下,葉闌到也不見外,早就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李斯提起桌案上李詩音放置的茶具,給錦月到了茶,錦月起身雙手接過。
“李叔,這茶我還是自己倒吧,我跟你可沒有上下有別之分,說起來你還算得上我的先生呢。”
葉闌嬉笑的將李斯手中的茶壺搶了過去,幫自己倒了一杯,順便也幫李斯倒了一杯,可能是經常過來,對這裡再熟悉不過,對李斯的性子也摸了個大概,敢跟他胡亂調侃幾句。
“,什麼叫算你先生,我本來就是你先生,你小子到我這裡討的茶還少呀,怎麼這回又是衝着我那幾壇梅香醉來的,我可告訴你,你想都不用想?”
錦月細細的看了看手中的茶杯,是用青竹削成的,茶香伴着竹香繞在鼻息之間,不用喝,便已經覺得極好了,這李斯果然對所有事,都存着一份閒淡的情趣,會會好友,談談人生,何其樂哉。
“您說您老人家怎麼就這麼小氣呢,給我嘗一點又不會讓您少塊肉不是。”
李斯蔑視的白了葉闌一眼,倒也不是他捨不得讓葉闌嘗一口。對於一個愛酒之人,只是那酒嘗上一口,還不天天惦記着。他就這麼兩壇,梅香醉的酒糟實在太費神,他已經經不起第二次,所以這梅香醉便顯得更加珍貴。
“君子不奪人所好,你呀,就不要爲難李叔了。”
錦月小口喝了一口手裡的清茶,一股清香流竄在脣齒之間,令人瞬間神清氣爽,全身暢快。想那芳香四溢裡的茶已經是上等的了,但這跟李叔這裡的一比,多了點世俗的銅臭味,少了份自然的清韻。
“我又不想做什麼君子,若是能強取豪奪,我還跟他廢什麼話。”
葉闌小聲嘟囔了一句,錦月跟李斯都沒有理他,他自己便覺得無趣了,本來葉沒報什麼希望,便也不存在失望了,細長的指頭握着那竹杯轉動着,玩弄起杯子來。
“不知樓主特意前來,有何吩咐?”
錦月將手裡的茶杯放到了桌案上,眉目低垂着,眼眸掛笑,李斯心裡清楚,錦月特意趕過來,不會是陪他喝喝茶那麼簡單,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吩咐,而且還不方便讓人傳話。
“月也不跟李叔繞圈子,便直說了,月家中有一幼弟,有求學之志,月苦於尋不到良師,便來想求李叔幫個忙。”
幕府中雖然子嗣衆多,但能讓這小樓主稱爲幼弟,又爲他親自來找自己的,便只有一個了,錦月一說,李斯便心裡有數,她口中的幼弟,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