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靈知道錦月一向不喜歡人問她太多,便到庫房中取了一隻最爲名貴的白玉花瓶過來,錦月只是輕瞥了一眼,沒說滿意,也沒說不滿意。
徑直從榻上起身,掀開了放置在牀榻上的一個錦盒,青靈記得,進攬月閣的時候,小姐就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個錦盒,不知裝了什麼寶貝。
等錦月掀開那個錦盒拿出裡面的東西,青靈怔了怔,那是一個做工很是粗糙的絹絲茶花,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在臨都的地攤上一文錢就能買一個。
此時錦月將那絹絲茶花查到了那名貴的花瓶中,看着有些怪異,怎麼看怎麼不搭配,但錦月卻看得眉目都掛着一絲笑意,看得很是喜歡。
“下去吧。”
錦月將那插着絹絲茶花的花瓶擺在了顯眼的位置,便又窩着回了榻上捧着書看,但青靈注意到,錦月會時不時的從書中抽回視線,朝着那絹絲茶花看上一眼。
青靈百思不得其解的踏出了錦月的閨房,以往小姐看書都很專注,不是要緊的事情,絕不會分神理會,也不知那平淡無奇的絹絲茶花,有什麼特別的。
因爲昨夜臨近四更才睡下的,第二日錦月直到中午才起了牀。
窗外那顆枝繁還未曾葉茂的桃樹,在冬日的冷風之中抖動着,昨日還能看到的積雪,今日已經全部化乾淨了。
乾淨整潔的閨房之中,一切都擺放的井然有序,除了桌案上堆積的那一捆畫卷,顯得格外的突兀顯眼,有那麼點格格不入的凌亂之感。
錦月走上前,隨後檢出一副來,拉開系成活結的絲帶,將畫卷鋪展開。
錦月輕擡眼簾,看了一看,是一副山水圖,還提了一首詞,錦月合起放在一邊,又撿了幾幅展開看。
這是畫卷無論畫風還是筆法,都不算過於精湛,上面提的小詩,大多是引用的,即便自己做的,也看不出多出彩。
錦月此時想到了初次見柳棨時,吸引她的便是柳棨提在畫卷上文采斐然的小詩,還有他眉宇之間不肯屈服的清高。
又看了幾幅後,越發覺得平淡無奇,便失望的丟開了去,轉身時,衣襟掃到了被壓在下面,卻露出一頭的畫卷。
只聽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本鬆鬆綁着的絲帶散開了,那畫卷隨即便鋪散展開。
錦月回眸看了過去,清麗的眸子突然一定,還未等她去撿,青鸞已經蹲下身撿起,看到那畫卷也是一怔。
青鸞雖不善於作畫,但畢竟跟在錦月身邊這麼多年,還是可以認出錦月的畫的,她疑心是不是昨日在混亂之中,把錦月的畫摻在了這批畫卷之中。
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青靈,青碧一向做事穩妥,萬萬不可能出這樣的岔子,而且這幅畫,青鸞似乎從不曾見錦月畫過,因爲那畫卷上是有人的,青鸞更覺得不是出自錦月之手。
可這世上真有人畫畫的筆法跟錦月如此相似嗎,青鸞懷着滿懷的疑思,將那畫卷捲起收好。
“小姐~”
咯吱一聲,青碧推開門,從外方走了過來,青鸞將收好的畫跟桌案上那一批分開放在顯眼的地方,青碧便走了進來。
“何事?”
青碧一直暗中監管着右相府,一般沒要緊的事情,很少到錦月面前來,以往都是讓她手下的小丫頭來傳個話。
“外面一個眉梢眼角有着一朵梅花胎記的少年,說昨日將一副畫錯賣給了小姐,想要取回。”
錦月若有所思的將手指,拂過方纔散落後,被青鸞收起的畫卷,沉沉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
“讓他進來吧?”
青碧聽到錦月的話,遲疑了一下,她擔心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這些年似乎除了玉菊公子跟葉公子外,還沒有那個男子進來過。
“奴婢遵命~”
此時青鸞給了青碧一個確認的眼神,青碧便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便頷首稱是後,退了出去。
一盞茶的功夫,聽到門外與輕微的腳步聲,青碧在外面輕聲扣了三下門後,青鸞走過去將門拉開。
青碧的身後跟着一個清秀白淨的少年,怯生生的擡眼看了青鸞一眼,可能察覺到青鸞面色的清冷,連忙又將視線錯開了。
“小姐,人來了。”
那少年在青鸞將進門的路讓開後,垂着頭,用餘光向內掃了一眼,只見一個縹緲如仙的曼妙身影揹他而立。
碧色的衣裙外套着一層藕色輕紗,窗子關着自然無風,但她身上彷彿有着一股神韻,讓身上的輕紗有漂浮的跡象。
被過濾後的日光輕緩的鋪灑在她身上,看到這讓人浮想聯翩的身段,感受到這猶如月色清淡的神韻,那少年的神情促然怔住。
他見過的人之中,似乎只有一個女子有用這般,令人歎爲觀止的風姿,但怎會如此的巧,偏偏那畫是被她買去的。
“月月?”
少年一聲輕緩,錦月回過身來,清淡一笑,那少年猝不及防的顫了一下,神情便的有些複雜,他從前知道錦月姓慕,卻從沒想過她跟慕相有什麼瓜葛。
“果真是你,來坐~”
在看到那副畫卷時,錦月便猜出,當時無意之間可能買下了梅清的畫,只是當時自己思慮過重,未曾細看,那牆角下襬攤買畫的人中,有梅清。
“原來,你便是慕小姐?”
梅清怔愣的在一旁落了座,青鸞便到了兩杯茶,一杯放在梅清手邊,一杯放在梅清對過的位置,錦月走過去,便坐在了那個地方。
“不像嗎?”
錦月淡笑的側了側頭,相比上次見梅清,已經有些時日了,他似乎變了很多,不在如當初那般無憂無慮的活潑,眸子裡有些積壓的沉鬱。
“不~不~只是我沒想到?”
梅清慌亂的將眸子垂下,神情中透着份尷尬,在梅園中,他猜到她身份不俗,定是一位世家千金,卻沒想到她便是整個臨都口中經常說起的那個,瑤池碧臺贈錦月。
“什麼時候來的臨都?”
錦月將梅清手邊的茶,朝着梅清推了半寸,她這裡的茶雖好,卻跟嶽凌寒哪裡的相差很遠,不知梅清喝不喝的慣。
“有半個月了。”
梅清說起半個月時,神情恍了一瞬,清澈的眸子中,有着溢於言表的傷痛,放在桌子上的手,無意識的攥了攥。
“現在住在哪裡?”
這寒冷的天氣,梅清身上穿的很是單薄,最外面的袍子洗的有些發白陳舊,似乎人也清瘦了不少,看樣子這些時日受了些苦。 щщщ .Tтkan .CO
“城西的關公廟。”
梅清將頭垂的更是低,雖然錦月並不知道城西的關公廟是個什麼條件的地方,但也知道破廟向來是乞丐纔會去住的地方。
“來臨都做什麼?可是要考科舉?”
現在整個臨都正是聚集天下舉子的時刻,很多客棧都開始漫天擡價,看梅清如今的穿着,便知道他出不起那住客棧的錢。
“嗯~”
梅清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錦月記得在梅園之中,他聒噪的很,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跟葉闌有一拼。
“我們算是朋友嗎?”
梅清擡頭,看着錦月淡笑的面容楞了愣,他自然拿她當朋友,不然也不會離開梅園時,只帶走了她贈他的那副畫。
“當然,只是我可能有些高攀了。”
梅清從沒想過,錦月的身份如此的尊貴,他如今就是個落魄的秀才,不像以前一樣,心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既然是朋友,月豈能不盡地主之誼,不如在右相府住下,等待科考可好?”
以前梅清在嶽凌寒的梅園之中,被嶽凌寒那般的嬌寵着,如今一個人在臨都孤苦伶仃的受苦,也不知嶽凌寒人在哪裡。
“不~不~不~,這怎麼可以?”
梅清嚇的臉色都白了,右相府是什麼地方,豈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個住進來的,若不是那幅畫對他很重要,打死他都不敢來。
“你不想在右相府也可以,不如去李先生哪裡幫他帶幾個小孩子授課吧,你以前不就在家幫孩子當做先生嗎?你再推辭,月可就生氣了。”
看梅清誠惶誠恐的模樣,錦月便打消了讓他在右相府這個決定,畢竟這是非之地,不太適合梅清靜下心來溫書。
“月月,謝謝你。”
梅清只當錦月說的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書院,他簡單的以爲,自己能幫忙授授課,也不算白吃白住,到還心安理得些。
“不用跟月客氣,月盼着你今年能榜上有名。”
梅清將眸子有垂了下去,他這幾年因爲失憶,對溫書並未用心,他怕錦月會對他失望。
“我只是想試試,成與不成還不知道。”
錦月不過想跟梅清玩笑一句,沒想到他如今敏感至此,若是從前的他,怕會特別自信的說,他要中頭名狀元。
“考一考,總歸是個盼頭,中不中,別太放在心上。”
梅清將垂下的眸子稍稍擡了擡,其實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考功名以外,還能做些什麼,左右梅園他是回不去了。
“月月,謝謝不問我,爲什麼離開梅園?”
從梅清進門認出錦月起,就一直懷着擔心,怕錦月問他爲什麼會離開嶽凌寒,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不想說,就不用說,若哪天想說了,隨時可以來找月。”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梅清性格有了如此大的改變,肯定是遇到什麼突變,梅清不願說,她豈會揭傷疤的去問。
“月月,若是……”
梅清說到此頓了一下,爲難的看了錦月一眼,錦月端起桌邊的茶抿了一小口,也不催促他。
“若是來他找你,你幫我給他帶句話,就說我跟他已經兩不相欠了,今後就好聚好散吧。”
錦月握在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緊,梅清跟嶽凌寒之間果然發生了些什麼,看來她無形之中,又摻和進別人的事端裡。
“好~,他若來,月會幫你帶到的。”
錦月雖然對嶽凌寒瞭解不深,但也知道梅清這句話,即便她說給嶽凌寒,怕也沒什麼作用,但感情這件事,別人看的再清楚,也不好插手。
“這兩日,你先在客棧委屈兩日,後天月便帶你去李先生哪裡。”
後日便是慕珏去學堂的時間,錦月本來就想親自送慕珏過去,那時到剛好可以帶梅清去見李斯,在李斯哪裡,梅清應該受益頗深,對他考科舉大有裨益。
“不用麻煩了,我在關公廟裡可以再住兩天,反正都住了這麼多天了。”
梅清自知身上沒錢,肯定要錦月破費,雖然錦月說跟他是朋友,但他依舊不好意思。
“不麻煩,等你高中之後,還月就是了。”
錦月輕緩一笑,擺了擺手,青碧便靠前過來,靜等示下。
“青碧,此事,你親自去辦。”
青碧恭敬的稱是,眸光卻瞥了梅清一眼,這樣的小事,其實並不需要她親自去安排,錦月如此叮囑,便說明眼前這位梅公子,極其的重要。
“月月,那幅畫能不能還我?”
今日他把身上所有的錢財都帶過來,就是爲了要回那一副畫,只是沒想到買去的正好是錦月。
“當日本來就贈給你的,你自然可以取回去。”
錦月話音還沒落下,青鸞已經將那畫取過來遞給錦月,錦月接過後,又遞給了梅清。
“遇見你真好。”
梅清握住那畫卷,眼眶突然就溼了,這些時日受的無助跟恐慌,在此時有些忍不住了。
“月自小便少有人願意親近,你肯親近月,月自然該照拂你。”
錦月走上前,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梅清臉上的淚珠,不管經歷了什麼,梅清依舊是哪個被嶽凌寒,護在手心裡呵護的那個孩子,依舊很脆弱。
“那我走了。”
梅清吸了一下鼻子,他知道錦月比他還小上半歲,此時在她面前突然哭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嗯~,遇到什麼事情,可以隨時來找月。”
梅清抱着畫點了點頭,便隨着青碧出了攬月閣,錦月將窗子開了條縫隙,看着梅清走遠,眸子沉沉的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