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水撲在臉上是一陣刺骨的疼,很快水池裡的清水也染上了一絲渾濁的淡紅。
擡頭看着鏡子裡的人,一時間有些無言。這件事情上,確實是我先動的手,但我一點都不後悔。但心裡無力在於,自己沒有別人那麼硬的後臺,同樣都是打架受傷,那個混蛋就可以去校醫務室接受正規的治療,而我卻被趕了出來。還記得校醫不耐煩地把門關上時眼裡的嘲諷,而那個男生,安然地坐在牀上,就像一個慣犯一樣,得意又不屑地望着我。
沒錯,他贏了。
我沒了住的地方。
擦了擦嘴角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只是臉上被挨的那一拳確實狠,牙齒割破了口腔內壁,舌頭舔上去疼得很。
不過那人也好不到哪去,自己打在他眼眶上的那一拳根本沒控制所謂的力道。
靠在水池邊,我有點發怔地望着樓道外面的行李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畫卷,上面的鞋印被我盡力去擦拭了,但怎麼都弄不乾淨。原本整潔的畫面現在已經變得可笑又難看。
原本精細又優美的一道道弧線,現在看來都曲折得讓人難過。
一瞬間,我氣得眼眶都酸了起來。我不怕被孤立,也不怕被人嘲笑。但我唯一無法接受的,就是自己用所有心血灌注的作品被人如此不珍惜。
小心疊好畫紙放入單肩包裡,我重新洗了把臉,開始認真思考今晚的住宿問題。已經是將近六點了,宿舍的管理老師肯定早就下班,這時候調宿舍恐怕已經太晚了。
在這學校裡,自己沒有什麼親朋好友,唯一認識的還是早上纔剛剛相認的弟弟……
顧純念……
我盯着門口的行李箱,再次發愣了起來。
回神的時候,我連人帶箱子已經站在顧純唸的公寓門口了。
我再三地核對地址,確定沒有找錯後才按了門鈴。這不怪我多心——而是顧純念住的公寓太特殊了,和其他學生的完全不同。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公寓了,而是三棟連體的小型洋房,坐落在學生公寓的最後面。
門很快就開了。
顧純念肩膀上搭着一條白毛巾,穿着浴衣就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哥——你來了。”
顧純念顯然看到我就非常高興,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徹底暗了下來,一把將我拽進屋內,看了一眼我身後的行李箱,然後立刻捏起了我的下頦,仔細打量着我嘴邊的傷口,語氣明顯急切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啊……我來就是想和你說這個事情的。”
我微微抿抿脣,卻扯痛了傷口,頓時疼得咧了咧嘴。顧純唸的表情瞬間更難看了。我有點尷尬地摸摸頭,也回頭看了眼自己帶過來的行禮:
“那個,我今晚能不能在你這裡住一宿……宿管的老師已經下班了,我明天才能找新的房間。”
“發生了什麼?”顧純念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的手指溫熱,慢慢地摩挲過我脣角的傷口,突然之間,我就覺得這傷似乎也不怎麼疼了。其實見到顧純唸的那一刻起,我心裡的火氣就消了一大半。
我心裡驀地一陣委屈,可覺得找比自己小兩歲的人抱怨這種丟人的事情很抹不開面子,只好低頭不語。
“哥,誰打的你。”
顧純念好脾氣地低聲問我。
我搖搖頭。
“告訴我,好嗎。”
顧純念固執地繼續問着。
我繼續望着自己的鞋尖,廉價的平板鞋已經髒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就這麼沉默了很久後,顧純念“嘖”了一聲,手越過我的身體把門口的行李箱全都拉進來,然後狠狠撞上了門,“嘭”的那麼一聲在我心裡都震了一下。
顧純念小心勾住我的肩膀,帶着我去了樓上。
這是一棟設施非常全面的小洋房。帶着獨立浴室的兩間臥室,一個極大的廚房與客廳。誇張的是客廳角落還擺着一輛價值不菲的自行車,而這個客廳也確實大到能騎一圈自行車了。
顧純念帶着我去了他的臥室,和我想象中的一樣,是乾淨又帶着一陣清恬薄荷香的房間。我注意到他的書桌上擺着很多的信封,有一封拆開的信露出了一角,隱約是一沓相片。電腦旁邊的咖啡杯已經不再冒熱氣了。
顧純念壓着我的肩膀讓我坐在牀上,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去翻櫃子,很快拿出了醫藥箱,折身回來的時候打開了屋內的暖風。
我悄悄擡頭看過去,顧純念半跪在我面前,臉上的表情冷得嚇人,那雙墨黑色的眼眸上似乎蒙了一層霜。那些原本到了嘴邊的話,我也說不出來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涼了下來。只是偶爾能聽到顧純念桌子上的手機傳來短信震動的聲音。顧純念置若未聞,打開醫藥箱,熟練地爲我消毒上藥。
酒精擦在傷口上,我下意識“嘶”了一聲,往後靠了靠。顧純唸的手一頓,眼裡閃過了一絲波瀾,輕聲道:
“我會小心的,別怕。”
被顧純念這種哄小孩子的語氣逗得忍不住笑了下,我點點頭,配合地讓他爲我消毒。
這是這麼多年後,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顧純念。當初秀氣乖巧的小孩子,如今已經高過我半天,出落得這樣英俊成熟。顧純念長長的睫毛輕顫,眼眸裡彷彿染着清晨的霧氣,帶着化不開的疼惜與哀愁。
其實傷口並不嚴重,但顧純唸的額頭上卻細細地沁出了一層汗。我甚至感覺到他捏着鑷子的手幾次將酒精棉擦錯了位置。
終於處理完傷口,顧純念輕輕舒了一口氣。他擡頭看看我,嗓音低沉又溫和:
“哥,留下來吧。我的房子本來就空着一間臥室。”
我愣了下,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點點頭:
“好。我這兩天會盡快找到新的宿舍的,不會打擾你太久。”
顧純念搖搖頭,對我微微勾了下脣角:
“我是說,讓哥一直住在我這裡。”
似乎是怕我拒絕一樣,顧純念又緊緊跟了一句:
“——這麼大的房子,我一個人住總覺得很冷清。我想和哥住一起……我們是一家人,對不對?”
看着顧純念溫和卻透出了一絲固執的眼睛,我下意識點頭答應了。
因爲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每一次顧純念強調家人的時候,我心裡都有一種被認可的安心感。
顧純唸的眉頭瞬間舒展開,對我輕輕一笑,然後湊過來緊緊抱住了我。我感覺到顧純唸的手不斷地輕輕撫摸着我的發,一下又一下,既小心翼翼,又好似上癮一般不願意放下。
“哥,這種事情,我絕不會再讓它發生。”
“碰過你的人……我要讓他們付出一百倍的代價。”
顧純唸的聲音淡淡的,讓人聽不出任何語氣,只有噴灑在我脖頸邊的氣息滾燙如火。
雖然我覺得他的話有點狠了,但是轉念一想顧純念並不知道我是和誰發生的矛盾,也就當是他的氣話,並沒有往心裡去。
聽到他的這些話,我的心裡已經很暖了。畢竟,被親人所關心,是我一直所求的幸福。
然而很快,我就發覺了事情的不對勁。
第二天我獨自去往美院的路上,已經能夠感覺到氣氛的不同。路過的學生三三兩兩地看過來,迎上我的目光後又匆匆轉開了臉,似乎是在怕着什麼,眼中明顯透露出敬畏。
到了畫室的時候,裡面已經聚集了不少學生,畫板已經沒有富餘的了。但發覺我的到來後,那些人居然主動讓出了第一排的畫板。我有點受寵若驚,唯一的猜測就是顧純念一定做了什麼,除了他,不會有人再幫我了。可是……他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按道理說,我昨天惹了那個富家公子,一定會備受排擠的。
放下揹包與畫具,我看向離我最近的那個畫板後面的女生。後者發覺了我的目光後臉有點紅,只是低下頭繼續在畫紙上畫着。
“同學……能問你一下嗎?”
我輕聲叫了她。女生聞言看向我,但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認識顧純念?”
我話一出,女生的臉頰頓時更紅,連耳垂都泛出了緋色。她點點頭,小聲道:
“當……當然。我也認識你……你是顧純念同學的哥哥吧?”
果然。
我皺皺眉,低聲道:
“顧純念在蘭鑫非常有名嗎?”
女生再次飛快地看了我一眼,目測是驚訝於我作爲顧純唸的哥哥居然還會問這種蠢問題——但這不怪我,昨天怎麼問顧純念,他都是隻是盯着我的臉什麼也不說。想到這裡我就頭疼,我當年那個可愛的弟弟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副面癱臉的……
“當然……他是蘭鑫學校的股東之一,而且聽說現在蘭鑫學校的校長曾經是顧純念母親的員工。”
我有點失神,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怎樣的。很高興……自己的弟弟有着這麼好的家庭背景,可一方面,我的直覺卻告訴我面前的女生說得並不是全部。就如同昨天,顧純念在說到他的身份時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對於未知的那一面,我心裡不可抑制的蔓延出一種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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