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邂的大軍借廣陵大潮之期朔江而上,直取落霞關。這本不是意外之事,落霞關上下將士也都早有準備,雙方立即在江面上展開了廝殺。
三千里長江,江面最寬闊處有四十餘里,而落霞關的江面卻只有六七裡寬。因此歷代以來,舉凡南北征伐,落霞關都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裡江面狹窄,水流也就比別處要湍急,然而對於擅長水戰的南朝戰艦來說,這樣的水流劣勢卻遠比不上狹窄江面帶來的好處多。
落霞關的地勢北高南低,南端緩坡直插入江水之中,本來就是北拒強敵的格局,從江上來的威脅卻幾乎是直接成爲了心腹之患。
龍霄和餘鶴年也沒有指望能拒敵於江面之上。他們的本意就是引誘南軍上岸,依靠落霞關的城牆和甕城伏擊羅邂。
水戰靠船,陸戰靠人。然而當龍霄和餘鶴年冒着大雨並肩站在城頭,看着不遠處江面上黑壓壓如濁浪一般洶涌而來,兩人都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涼氣。
龍霄回身看了看身後立在雨中靜默等候戰鬥的士兵,又看了看眼前敵軍鋪天蓋地的氣勢,冷笑了一聲:“沒想到羅邂居然手上有這麼多可用之兵。”
餘鶴年側臉斜睨了他一眼:“小子,怕了?”
龍霄朗聲一笑:“餘帥,要論打仗自然你比我見多識廣。但對付羅邂這樣的人,我比你有把握多了。”
餘鶴年卻突然嘆了口氣:“你覺得咱們能贏嗎?”
“不贏,就只有死了。”龍霄咬牙說出這一句話,高舉起手中令旗,大聲喝道:“放箭!”
一時間城頭箭落如雨,衝着江面上林立的帆桅密密麻麻地飛了出去。
一場大戰在江面上展開。龍霄陪着餘鶴年在城頭觀戰,眼見羅邂的軍隊已經突破了江岸的防線開始搶灘登陸,便抽出腰間的劍道:“我下去會會羅邂。”
“等一下!”餘鶴年老當益壯,捉住龍霄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你打不贏。”他語聲冷靜,“這種短兵相接的事情,還是我來做。你再去催催壽春王。”
“他?”龍霄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咬着牙笑:“他只會坐看你我與羅邂決一死戰兩敗俱傷,然後從中漁利。這人,我已經不能指望了。”
“他只要還想漁利,就不會對戰局坐視不理,這個道理你豈能不明白?”戰事緊急,餘鶴年顧不得跟龍霄細說,只是道:“若是一方勝定了,他就無利可得了。”
“可是眼下戰事還不到……”龍霄的話說到一半,瞥見餘鶴年眼中光芒一閃,突然恍然大悟,心照不宣地嘿嘿一笑,抱拳向餘鶴年行禮:“如此,餘帥你千萬保重。”言罷帶人匆匆下城朝壽春王府飛奔而去。
之前與壽春王的爭論雖被被羅邂大軍兵臨城下的消息打斷,沒能將話點透,但龍霄心中已經了若明鏡,知道壽春王是打算和光同塵,與龍城方面媾和聯手的了。只是龍城一面扶持羅邂,一面又接觸壽春王,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他卻無論如何也猜不透。
落霞關大半兵力都在壽春王的掌握之中,羅邂大軍逼臨,僅憑餘鶴年手中兵力是無法與之抗衡的。龍霄只能來求助於壽春王。然而此刻即便是瓢潑一般的大雨也無法澆滅他心頭的怒火。因此在壽春王府門外遭遇到阻攔時,登時怒氣勃發,擡腳往對方心窩狠踹過去:“這是他姜家的天下,我們在苦苦爲他賣命守城,他卻躲在府中不出門?有本事你們就將我拿下,否則就別攔着我!”
他一面喝罵,一面不顧一切地往裡闖,竟然氣勢逼人,令得對方紛紛避讓,不敢擋其鋒芒。
壽春王聞聲從裡面出來,看見龍霄也沒有從人跟着,自己一頭一身的雨水,雙目通紅衝了進來,不禁皺眉喝道:“燭明,你做什麼?”
龍霄兩步過去,將壽春王身後撐傘的姜子寧一把推開,登時大雨就將壽春王淋了個透溼。“眼下三萬將士正在城頭爲殿下守護這最後一片江山,他們冒着箭雨以性命相搏,殿下難道連這一點雨也淋不得嗎?”
姜子寧勃然大怒,上前揮拳就要打龍霄:“你好大的膽子!”
拳頭揮到半途,卻被壽春王攔了下來,“子寧,不得亂來!”他喝退了姜子寧,轉過頭來看着龍霄,慨然點頭:“你不來,我也是要到城上去的。羅邂小兒既然敢來,咱們就讓他沒有回去的路!”說着一把拽住龍霄的手腕:“走,咱們一起去!”
這一來倒是讓龍霄怔住。
他在來時心中已經預想過無數壽春王的反應,卻無論如何沒有料到居然對方不需自己半句勸說,就如此表態。莫非是自己將對方想得太過不堪了?龍霄皺眉壓住心頭的疑惑,間壽春王如此態度自然沒有不應允的,連忙道:“我來帶路,殿下請隨我來。”
壽春王並不放手,連連點頭:“好,好,好……”一邊大笑,拉着龍霄往外走。
龍霄不由自主隨他走了幾步,心中疑惑,回過頭去卻見姜子寧站在遠處並沒有跟上,倒像是在盼着他們趕緊離去一般。
龍霄立即意識到這是壽春王親自出面要將他引開。他不動聲色,隨着壽春王來到王府門外,牽過自己的馬來到壽春王面前:“請殿下上馬。”
壽春王猶有遲疑:“我的馬還沒到……”
“戰事緊急,殿下早一步到,早一刻鼓勵軍心,振奮士氣。殿下不可再耽擱了!殿下請上馬!”
也是實在被雨水澆淋得頭痛,壽春王在他反覆催促下,終於勉強點頭,藉着龍霄合掌托住腳底,翻身上了馬,再低頭見龍霄還立在馬下,關切地問:“我騎了你的馬,你怎麼辦?”
龍霄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並不回答,卻突然抽出佩劍重重刺入馬臀。這馬也是百裡挑一的良駒,從來沒受過這樣的痛,長嘶一聲,奮起四足,大步跑走。
壽春王本就不精於騎術,猝不及防,險些被甩下馬來,到底還是本能地死死捉住馬繮,驚呼着被馬帶着跑開。這一來壽春王的那羣隨從都大驚失色,生怕他跌下馬受傷,大呼小叫着蜂擁追了上去。
龍霄眼見也有幾個侍衛向自己衝過來,二話不說抄起王府門前戟架上的長兵器橫掃了過去。衆人礙於他的身份,不明情形也不敢真對他動重手,只能勉強防禦,不幾下便被他放倒了一片。
龍霄眼看王府馬奴這時纔將壽春王的壽春王的坐騎牽了出來,過去從馬奴手中奪過繮繩,翻身躍上馬背,一提繮繩,縱馬再次衝進了王府。
姜子寧眼見父親拽走了龍霄,這纔回到廳事之中,對來客道:“羅邂這個時候打來,前方戰況緊急,還望見諒。”
對方慢條斯理地喝着茶,笑道:“畢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多用點兒心沒有錯。”
姜子寧打量着來人,對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心中充滿了好奇。關於他的傳聞已經聽了很多,尤其是最近一兩年以來,似乎又因爲扯上了某種親戚關係而在家眷的言談中格外引人注意。如今出乎意料地見了面,卻發覺此人遠非旁人議論中那樣高不可攀深不可測,反倒覺得這個真切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比自己的父親,伯父叔父們,都要更隨和平易。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對方眼中有一絲冷峻,令他即使心中有無數的念頭,開口時終究只能是生疏客套的:“聽說,咱們是親戚。”
對方驀地擡起眼來。有那麼一瞬間,姜子寧甚至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然而飛快地,彷彿是被茶煙燻染了,他眼中的寒意飛快地淡化,以至於開口時語聲聽來帶着一絲笑意:“是啊,這正是我親自登門的用意啊。”
還不等姜子寧問出聲來,緊閉的門突然被從外面撞開,龍霄大笑着進來,對着客人笑道:“晉王殿下,你可是我們落霞關的稀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