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紫耀一派氣定神閒悠然來請碧璽相談,全然不顧男女避嫌,更似不把寧王放在眼裡。阿依想起昨晚所見,忙暗中扯着碧璽道:“娘娘,這慕嶽裝瘋賣傻勾引王爺,不是什麼好貨色。他這般前來,怕是來示威的。您是正王妃,不能失了威嚴,大可不必理會他。”
碧璽看阿依緊張的樣子覺得好笑,指了指車前:“你怕什麼,沒看到王爺的臉色?”
阿依轉頭往窗外望了望,幾乎正對上寧王的眼睛,來不及多想便下意識地收了回來,臉色微紅。
“王爺知道卻未阻攔,他來,恐怕是王爺的意思。”
碧璽一面說着,一面叫阿依扶她下車,目光一直落在紫耀身上,從頭到腳地打量着,彷彿想就此看出他的真身來。
“你好,王妃是麼,我們到那邊去說話吧。”紫耀掃了眼目光灼灼的阿依和一旁難免好奇的車伕,十分客氣地說道。
然而在別人聽來,這語氣卻是張狂得很。碧璽嘆了口氣,他竟是連藉口都懶得編造,好在此時寧王不在。碧璽對他白目摸樣表示無奈,也只好淡然點了頭,泰然自若地下車,跟着紫耀往一邊走去。
阿依在後面瞧着碧璽的背影,心中十分崇拜,自家王妃果然是大家風範,泰山崩於面前也能安之若素。自己道行尚淺,還需多多修煉。
雖然走遠了,但時不時往這邊撇來的眼神依然不少,包含各種複雜情緒。不過碧璽和紫耀兩人都是超然世外的人,更何況就算在天上,也都常常是衆仙矚目的焦點,所以一點不顯尷尬,兩人只管自己走着,各有思量。
待到離開了大多數人的耳目,紫耀方纔止步,轉身突然看着碧璽,微微一笑,簡單作揖道:“小仙拜見上仙。”
“仙友是?”碧璽退身還禮。
“小仙名叫銀硃,原是祁連山上的一隻紅狼,修煉千年有幸可飛昇成仙。幾日前正是小仙天劫之日,卻只聞雷聲不見天雷。待飛昇之後,才從仙友處得知是上仙替小仙擋去此劫,因而特請下凡,前來報恩。”
碧璽略擡了眼看他,果然是仙家風範,面上表情看不出真僞。
替人擋了天劫,碧璽早知天上必會有個結果,卻不曾想到會是如此。叫只剛成仙的小紅狼過來,一不能替她修補元神,二不能助她迴歸九天,要來何用?
“那三道天雷,確確實實是我替你受了,只是此事非因你而起,不該由你來擔。你只管迴天上去,將此事稟告玉帝,由他發落。”碧璽略有些不滿,雖是衝着天上的,但難免叫這紅狼小仙吃了幾口炮灰。
紫耀看碧璽一副冷冷淡淡公事公辦的樣子,便知這個說法行不通。好在來之前,找了些小仙瞭解情況,早知可能如此。所以,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更加起了興致。
“上仙,其實……”紫耀顯出猶疑的樣子,成功引起碧璽側目,然後道,“由於上仙替小仙擋了這天劫,上生星君道小仙這神仙不甚夠格,須下界來重新度劫。小仙原先一直住在山上,未曾入過人間,不知人間之事。聽聞上仙曾是凡人,因而還望上仙多多照應。”
碧璽自然不知紫耀是隨口捏造,那上生星君掌管的是修仙者度劫之後仙階一事,是南斗六星君中最最正直冷麪之人,紫耀向來愛逗他。
聽了這話碧璽第一反應便是,原來自己那一次真真把天上的男仙都給得罪了,竟連上生星君都出面來。原本碧璽替銀硃擋天劫,是銀硃欠她的債,可按照上生星君如此說法,倒是她碧璽害得銀硃不能成仙,須得重新曆劫了。好吧,要追溯到頭,事情也確實因碧璽而起。
思慮了番,最怕欠人情又最樂於幫助小仙的碧霄天君只得認命道:“你的事我確有幾分責任,何況以後大家同列仙班,照應也是應該的。你且告訴我,你下凡來要歷何劫?”
“七情六傷須都嚐遍,劫後餘生,有所感有所悟有所得有所失,方能六根清淨,入無我境界。”
紫耀正色道,這確確實實是他要歷的劫。
聽他此言,就連淡定如碧璽也不由驚訝,懷疑這上生星君是否被別人給附了魂魄,怎麼會讓這隻小紅狼來人間歷如此劫難。這要是真去度劫,不知要費上多少年的功夫,若真能順利度劫,拋開修爲不說,這小紅狼都能夠上上仙的資格了吧。
“小仙也不知何爲七情六傷,但見上仙眉頭緊鎖,莫非這劫極爲棘手,連上仙都爲難?”紫耀故作無知,實則這個問題也已經困擾他上千年了。
碧璽搖搖頭,看他無辜摸樣,心中嘆道:上生星君若是想把她拖在人間,這法子倒是用對了。銀硃這劫,她不得不幫。三個月之後,元神恢復,她自迴天上換回自己肉身,再下凡來助銀硃。
至於那些小肚雞腸的男仙,暫且先讓他們得意幾日。待她休假期滿,第一個便要處理這樁烏龍事。她定會從頭開始仔仔細細寫好這份仙詔拿去給玉帝過目,是非公道自有定奪。
“你既已經選了這具凡人的肉身,便且隨他過幾日凡人的生活。這七情六傷,也非說有就有,須日久天長,一點點去感悟。我只能在旁推波助瀾,卻不可幫你去悟,你要多多上心。”
不過是些空話,紫耀聽得迷迷糊糊,也只點頭稱是。
碧璽見他如此,心中不由一動。想起過往點滴,輕嘆了聲,好心提點:“其實你大可不必真身前來,抽出一縷魂魄轉世爲人,歷這七情六傷之劫,然後重回天庭將其封印,也不過是人間夢一場,不至勞心傷神。”
“可若是如此,度劫之後盡數忘懷,何來感悟?上仙道是勞心傷神,可小仙卻以爲是應該。”
事實上,許多仙人度劫都用此招,修爲到了度劫也不過是個過場。可恨的是他們神族卻不同,非要真身來度,不能度心便得不得度劫後的力量。所以他紫耀才遲遲不能升階,其中也有幾分是不願。聽說當年玉帝那一場情劫,叫他元氣大傷,還讓王母還吃了幾百年乾醋。
聽他這麼說,碧璽搖搖頭,心道這紅狼倒是個實在人。也不打算再勸說。忽而想到昨晚阿依報她的事情,瞅了眼似對人情世故完全不通的紫耀,眼角瞥見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寧王,心中有了計較。
“說起來,你選的這個肉身倒是不錯,以一介書生之身,跟在寧王身邊數十年,如今文武雙全,也是多虧了寧王的栽培。他與寧王情誼深厚,其中深意,你若多多體會,便能知道何爲人間之情。”
“多謝上仙指引。日後小仙若有不明之處,還望上仙不嫌小仙愚鈍。”
碧璽又客套了一番,說了些激勵人的話,見時辰不早,便慢慢走回軍隊,再次啓程。
這一番談話,雙方都比較滿意。碧璽雖然覺得不甘,但若能讓銀硃幫她擋一擋寧王,那是最好不過。
而紫耀,目的已經達成,這碧霄天姑果然是傳聞不如一見。來之前那個叫照智元君的小神仙告訴他,若直接跑去找她說要報恩,八成不會被理睬。但若示弱去求幫助,再暗示是由
她造成的局面,碧霄天姑定然會不辭辛勞助他。
有趣,實在有趣。紫耀翻身上馬,覺得這一次醒來時機選得真是絕妙,能撞上這樣的好事。
“仙……先生?”
紫耀信馬由繮落在行軍隊伍的最後面,眼睛半眯着像是要入定,突然聽到寧王在旁邊叫他,睜眼一看,寧王望着他的那雙眼睛十分的熾熱。
“天機不可泄露,能說的我都已經告訴了你,須知一介凡人若是通曉天機,是要折壽的。”紫耀閉上眼睛,高深莫測地說。
寧王心中雖然急切,不過也是沉得住氣的人。紫耀越是這樣不肯說,他心中的猜測便越發的確實。
正要策馬往前,紫耀在馬上的身子抖了抖,突然往這邊掉下來。寧王連忙探身去拉,背上三支連弩堪堪從他背上擦過,饒是寧王都不免出了身冷汗。
不過寧王反應極快,擡頭髮現天上箭雨漫天,立即指揮手下列陣舉盾,另派近衛高手去路邊擊殺刺客。而他自己,一手把紫耀拽起護在自己身後,急速奔馳到馬車旁邊詢問碧璽的情況。話說回來,甚至連阿依都不是第一次遇上偷襲了,大家都顯得十分平和,倒顯得寧王一個人分外的緊張。
過了一會兒,箭雨沒了,前去擊殺的近衛回報,說是斬殺了六名暗中埋伏的刺客,另有一人重傷,一人逃亡。
寧王不願在碧璽面前談論這些,留了近衛保護馬車,便跟着他們一道去查看那些刺客的屍首。
所幸軍醫對此情形十分熟悉,戰鬥尚未結束就已經挑着在幫人治傷了。這刺客用的連弩十分勁道,馬車都戳出不少窟窿,被射到的人大多穿透了筋骨,醫治起來頗費時間。
紫耀和碧璽兩個神仙,見這滿地受苦的凡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兩人挽起袖子替人敷藥扎繃帶,阿依忽然慌張跑來道,曉雲不見了。
曉雲原本該是與紫耀同騎的,只是換了內芯的紫耀慕嶽自己騎馬都睡得磕磕碰碰要人帶着,不可能顧着他,故而坐到了後頭運糧草的車上。方纔一陣騷亂,也沒人記得他,這會兒想起來,才發覺他竟失蹤了。
碧璽與紫耀對視一眼,兩人分外地默契,也分外地淡定。這會兒寧王不在,隨意指使他的部下似乎不妥。
“我去。”紫耀先起了身,卻是一派悠閒之姿,看不出半點着急。
碧璽也跟着起來,沉吟了一會兒,道:“還是我去吧。你……你此時的身份,不可擅用仙法。”
紫耀一挑眉:“上仙有傷在身,還是我去。”
兩個人淡定地推來讓去了半天,結果曉雲自個兒跑回來了。臉上雖還留有驚慌的神色,不過一看到紫耀不緊不慢的樣子,立刻變了神色怒道:“傻子,你的救命恩人我差點被人劫持,你竟然一點不關心,太沒有良心了!”
紫耀轉頭看他,露齒一笑:“你這不回來了麼。”
曉雲跺跺腳,被紫耀的平靜氣得沒話說。但轉頭看到碧璽的神情更加沉靜,想渲染下方纔情況之危急都不太合適了。
“你說,方纔有人劫持你?”
終於有人關心他的狀況,雖然回頭瞧見是寧王,曉雲還是立即迫不及待地回答:“是,就是劫持。我躲在糧草堆裡,本來沒人看見。但突然有個人出現,趁着你們都在應付刺客的時候捂住我的嘴扛着就走。我掙扎了半天,後來用了傻子……慕大人給我的釘子戳了他一下,他就倒地,我立馬就跑回來了。”
“有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他爲何要劫持你?”寧王想不通,若是衝他而來,怎麼也不該劫持曉雲。
曉雲搖搖頭,在衆人的毫無期待中,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不過他敢劫持我,我當然不會便宜了他。他看起來想是個領頭的,我跑回來的時候就順手從他兜裡掏了這個。”
小小的一塊烏木做成的令牌,上頭的麒麟珍獸栩栩如生,繁複的古篆在四個角上寫着:
“福澤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