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跡夜被這稱呼怔住了,似乎連那黑曜石的眼睛都瞬時變成了蒙塵的珍珠,暗了暗,要開口的嘴緊閉起來。
紫耀衝到跡夜面前,上下檢查了番,皺了眉頭吸吸鼻子:“瘴氣這麼重,果真是碎雷麼?”跡夜愣了愣,不解地看他,紫耀笑道:“沒什麼,我說你真的是小黑啊,兩天不見,怎的就長這麼大了。”
跡夜看看邊上放着的小碗,眨眨眼睛沒說話。
那碗裡只留了一丁點液體的跡漬,紫耀拿起來嗅了嗅,好生熟悉的味道,不正是那沫靈草麼。自然,其他人是沒有紫耀那般隨手便能化草爲瓊露的能耐。那稀罕的沫靈草,被當做了尋常草藥放在水裡熬,沫靈草的葉頸葉脈,都化成了灰燼,着實可惜。
紫耀把碗放下,沫靈草何其珍貴,當年他見着好玩拔了一株迎風灑灰玩,還被玉帝給說教了一番。卻不知是誰那麼大方,把沫靈草給一個剛出世的嬰兒餵了。
再看看跡夜如今的模樣,這理由倒也不難猜。那麼小小一團,如今長成這般地步,沫靈草的靈力入了他身上也不會消失,憑空多出那許多血肉,效果卻是一樣的。
就好似凡人吃鴨子之前,總喜歡填上一填,多出幾斤也好。
紫耀怒了,哪來的妖孽如此大膽,敢把他造的人,當鴨子填了吃掉!
“誰給你吃的這個?”
跡夜指指不遠處地上一堆血肉模糊,卻好似瞧着一堆亂石,臉上毫無懼意。
那是白虎碎雷的氣息?紫耀皺着眉頭,生怕那血肉沾到他衣衫,站在三步開外細細看來。只有部分的血是碎雷的,這一攤血肉,卻不知是山中哪個無辜的小妖的。
看樣子,碎雷如今竟落魄到被個尋常的小妖傷到,紫耀搖搖頭。若真是如此,碎雷怕是沒有那個本事躲過土地仙的眼睛把孩子帶走。
回頭看看好奇盯着自己的跡夜,紫耀問道:“你知道是誰帶你到這裡來的?”
跡夜看着那堆血肉,抿了抿嘴脣,一言不發。
紫耀皺起眉頭:“你不會說話?”
跡夜那半成型的鳳眼睜成半圓,烏黑的眼睛看着紫耀,似是不解。那鬼斧神工造就的精緻五官還不會做出什麼表情,呈現着最自然的狀態,多麼惹人憐惜。
紫耀拍拍自己的額頭,恍然大悟:“我竟忘了你也不過出世兩三日,就算是這沫靈草提了你靈力叫你兩天長成個少年,話卻還是要慢慢學的。但是,你能聽懂我說話是嗎?”
這句話長了些,跡夜似是思索了番紫耀話語的含義,才微微點點頭。
“帶你來這裡的,是個妖精,是隻白虎?”
跡夜點點頭,樣子很是乖巧。
“沫靈草也是他叫你吃的?”
跡夜搖搖頭,目光又放到那堆血肉上。
“不會吧,一個普通小妖,哪來的沫靈草?”紫耀原地繞了一圈,又道,“那是那白虎帶了你和沫靈草來,然後這小妖動了貪念,先叫你吃了沫靈草想吃你,卻被回來的白虎給撕成這般模樣?”
跡夜側了側腦袋,眼睛看着紫耀,似是很崇拜。
紫耀得意了一把,道:“果真是如此,那之後這白虎受了傷,又發覺我來了,故而趁早逃之夭夭。哼,他還是挺識趣的嘛。”
跡夜見紫耀笑了,也跟着微微笑了下,卻只是扯動了嘴邊的肌肉。紫耀見了忍不住走過去揉了揉他頭頂的頭髮,跡夜擡頭仰視他的感覺真是不錯。
“你會走路麼,碎雷既然出現了,就順手解決了吧。”
跡夜點點頭,從坐着的石頭上跳下來,卻重心不穩,扯着紫耀的衣角才站直。
只到自己胸口,這身高,似是和碧璽差不多啊。
紫耀再次上下打量了跡夜一番,無可挑剔的外貌,但是裡面的內芯,還要從頭學起。
決定了,既然天意如此,這孩子被灌了沫靈草,成了半人半仙之體,他乾脆就帶他迴天上,做他的弟子。至於教導嘛,自然要交給孩子他孃親,碧霄天姑了。
他們兩人的孩子哪,呵呵,不知道天上那幫白鬍子仙人知道了會如何,還有玉帝……
想到日後種種,紫耀偷偷笑了兩聲,用袖子把跡夜卷在自己身側,飛身去追碎雷,一面跟跡夜說話。
“對了,還得給你取個名字。小黑這名字雖然不錯,但終究叫不響亮。日後位列仙班,還需有個大名。”
跡夜的眼睛亮了亮,可惜紫耀只沉浸在自己的意象中,沒有察覺。
“父神的名諱,你自然是不能用的。我叫紫耀,你孃親叫碧璽,你叫……紫碧如何?不妥不妥,那碧紫?呃,似乎還是不夠響亮。我看看你這雙眼睛啊……”
“跡夜!”也不知爲什麼,腦中忽的出現這兩個字,紫耀自然而然就念了出來。
看到跡夜歡喜地看着自己,精巧的臉上總算出現了新的表情,紫耀無法拒絕,點頭道:“那就叫跡夜吧。”
這話音纔剛落,紫耀又後悔了起來。這跡夜二字,是突然從不知什麼地方竄到他腦中的,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便總覺得這名字不是他取的。
“跡夜這名字吧,雖然聽着順耳,但總叫人覺得有股子淒涼味。跡是什麼,那是留下的殘痕;這夜,也不如白天的熱鬧繁華。你看紫耀兩字,就富貴又大氣。就算是碧璽,聽着雖像贔屓那頭老龜龍子的名字吧,但你孃親說了,那是碧天的碧,玉璽的璽,瞧瞧,多麼霸氣。”
紫耀絮絮叨叨地繼續這毫無意義的名字之論,跡夜覺得耳邊嗡嗡地發麻,終於決定閉上眼睛,封閉所有的感覺。
頭一次當上“父神”的紫耀卻激動得很,還有無數的話想說。又講了許多,見跡夜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轉念又想,沫靈草畢竟非同一般,多數人第一次用,總要產生幾次反覆,幾天之內,力量或許會有不穩定,普通凡人的肉身或許還承受不了,好在跡夜的身子,是他精雕細琢做出來的,凝聚了他無數的神力和心血,自然非同一般。
不像是給碧璽的那個肉身,時間緊迫,不過是個粗略的大概,也沒加多少神力。
等等,碧璽!
半空之中,紫耀猛的停了下來。對外界毫無感覺的跡夜未能及時反應,從袖中滾了出去,往前一衝,便直接從半空掉了下去。
紫耀走神了一會兒,直到跡夜幾乎要落到地上了,這纔有了反應,瞬間移到他身下,用力一提,將他拎了起來。
跡夜睜開眼,倒是異常的平靜。反觀紫耀,瞳孔收縮,眉頭緊鎖,呼吸驟然急促,連周身的氣場都變了。
那麼重要的事情,他竟一直忽視了,現在纔想到。
沫靈草是連碧璽都不認得的,南荒那個小仙娥,肯定也不知道。所以纔會說,那是水德真君往日給她的。
但她被貶到南荒,少說也有三四個月了。之前在天上又是鬧了好大一番動靜,若真是水德真君當時送她的,那沫靈草是何等嬌貴何等易損,不管如何小心存放,恐怕也早就半株化作了灰。
那株沫靈草,該是他們去之前不久才被摘下,送到那個小仙娥手中的。而他當時竟糾結於碧璽對他的態度,未曾去深究這些。
而今看來,特意把這難得一遇的沫靈草送到碧璽手中,叫她當即恢復元神,脫了惜綠的肉身,其中定是有什麼陰謀。
須知,真正的血肉與他信手捏出的泥身,還是有差別的。血肉還能抵擋些許,但是泥身,不過用了些微的神力幻化,一旦遇到稍強的仙力爆發或是外力侵蝕,很容易便打回原形,化作一灘泥。
碧璽的仙身還在九重天上,如今好不容易恢復了元神,卻還在反覆期中,沫靈草灌注的靈力,隨時有可能暴增暴減。
若是目標從一開始便不是這孩子,而是碧璽……
若真的只是個天劫而已,那還不必擔心。但是碧璽這一劫,蹊蹺之處實在太多,如今碎雷又冒了出來,當年的魔族參合了進去,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最終的目標如果真的是自己,碧璽只是無辜被牽連。然而不管他們設了怎樣的圈套,要怎樣找他報仇,他都非去不可。怎麼能讓碧璽因他而陷入危險?
“當心了!”面色清寒,語氣陰冷,渾身更是散發着陣陣寒意。跡夜還不急摸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便被紫耀一把扛在了肩頭,直往皇宮飛去。
不過片刻,便能望見皇宮一角。正東的高臺之下,密密麻麻跪滿了人,那是新皇的登基大殿。正好高臺之上,一點火光蔓延開來,瞬時變成了熊熊火焰。
那沖天的火光之中,隱隱有幾點綠光。
紫耀一手託着跡夜,一手向天,輕輕揮了揮。剎那間風雲突變,無數的烏雲朝這邊聚攏,遮天蔽日,天地間灰沉沉的一片,是叫人絕望的壓抑。
然而在四百年前,他上一次醒來的時候,他的力量明明還不止這些。不肖說整個京城,連着整個人間都能被他影響。那時候伸手一揮,不止是灰暗,可以讓白天瞬時變成黑夜。
但此刻沒有時間容他鬱悶。紫耀又揮揮手,閃電裂空,驚雷陣陣,頃刻間大雨落下,以傾盆之勢倒向那高臺上的火焰。
然而這火焰只是小去一部分,剩下的火苗,非但沒有被澆滅,竟愈演愈烈,直衝向天。
紅色的火焰被澆滅之後,留下的,是藍色的妖火。
青蓮業火!
紫耀眯了眼睛,琉璃色的瞳孔在青色火焰的映射下竟顯出了紫色。
看來,不止是碎雷,連羽族的首領青桑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