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之中被阿依喚醒,道是寧王來了。
碧璽睡意朦朧,慢慢坐起來,牀邊的紅狼感受到她的動作,側身一滾,就滾到了碧璽睡過的地方,蹭着留着她的體溫的被褥。
阿依大驚失色,差點尖叫着要將這畜生丟出去,碧璽忙示意她噤聲,還小心翼翼地扯過被子把小紅狼整個蓋住,抓了件衣服披着走到外間,才輕聲對阿依說道:“這頭小紅狼是從外頭跑進來,也許是養在御花園中的靈獸,切不可怠慢。”
阿依點點頭,心有餘悸地往牀上看了眼,這纔跟着碧璽一般躡手躡腳地出去。
倒並非碧璽對紫耀有多麼體貼,只是既然這紫耀神君自己睡着了,她自然巴不得他睡得越久越好。最好同往常一樣,一覺睡它幾百年,再見無期。
說來倒是奇怪,寧王怎麼會挑這個時候過來?一面匆匆整理微亂的頭髮,碧璽一面想着,寧王該是知道她這個時辰是在休息,怎的會突然過來,還不惜讓阿依叫醒她。
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碧璽處在深宮中,外頭的消息並不十分靈通,猜想或許是寧王看透了太后的計劃,故而這就急着要接她回去。
若真是如此,那可半分不可延誤,宮中畢竟還是太后的勢力範圍。一想到此,碧璽粗略綰了個髮髻,在內袍外面隨意添了件罩衣便迎了出去。
自從知道寧王許是封清明的轉世之後,這纔是第一次見他。碧璽一進門便覺得,這寧王似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原來不過當寧王是個普通的凡人,不肖說俯視,那是根本就不放在眼中。但封清明則不同了,多年來早已習慣了仰視。碧璽頭一回次覺得,寧王是如此的高大,立在那裡是如此的耀眼。
但如今,她是惜綠,是碧霄天君,就算是封清明,也並非遙不可及高不可攀。
“王爺。”碧璽在寧王面前早就沒了禮數,叫了一聲便算是打過招呼,伸手揮了揮,“兩位請坐。”
看着碧璽一點點走近,那看到自己傲然冷漠的眼神,清冷如玉的聲音,寧王分明覺得,眼前的人便是惜綠。
但若是惜綠,定不會讓自己這般雲鬢散亂衣衫簡陋便出來見客。他的綠兒,從不會讓自己顯得如此邋遢,縱然是當初不過東宮一個小小的宮女,她的髮髻也總梳得一絲不亂,衣衫雖說不上華貴,卻永遠都是鮮亮照人的。
不是,這不是他的綠兒。
寧王的手在袖中緊握成拳。明明不是他的綠兒,卻佔用她的身體,如此糟踐,實在是可惡至極。不要說只是個女鬼,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可原諒!
眼看寧王的神情有些恍惚,碧璽打量了番那進了屋便一直四處觀賞不時發出嘖嘖讚歎聲的神算李,出聲提醒道:“王爺,這位是……?”
“這是李先生,是本王專門爲你請來的。”寧王回過神,看着碧璽一字一句地道,“這位李先生上通天道下曉地義,五行八卦摸骨測字無所不精。本王想讓他瞧瞧本王的孩子,替他算算何時何地才能落地,好提前做好準備。”
寧王的怪異擺在明處,然而碧璽自己心也亂着,並未往深處想。凡人愛算命她早就知道,既然寧王開了口,她便配合着端坐在椅子上,讓那神算李看起了相。
神算李搖頭晃腦裝神弄鬼,碧璽側着頭有點兒犯困,纔剛覺得腹中有幾分飢餓的時候,貼心的阿依端着新熬的粥送了進來。
許是看到神算李的瘋樣子太過訝異,阿依進門的時候腳下一絆,手上那碗粥竟往寧王身上飛了過去。寧王眼疾手快,飛速側身出手,三個指頭將那碗底牢牢捏住,略一回力,裡頭的粥都不濺出一滴。
罷了,畢竟這身子還是惜綠的,由那女鬼養着,卻也不能餓壞了。寧王順勢親手把手裡這碗粥送到了碧璽面前。
想到她剛從惜綠身子裡醒來之時,寧王也是這般送粥給她。似乎他這王爺之尊,在她面前便只是個下人,還做得十分開心。而封清明卻正好相反,不要說他自己,就算是她親手熬的湯煮的藥親手送上,他一聲“不敢勞煩公主殿下”,卻是連碰都不會碰一下。
可以不去愛,卻何必連被愛的機會都不給人呢?你倒是心中無愧了,但被你所傷的人,卻要痛一輩子。
碧璽雙手接過碗捧在面前,還在不斷冒出的熱氣讓她看不清寧王此刻的表情。
低頭專心喝粥,一會兒便見了底。碧璽把碗放回桌上,擡頭不經意撞見寧王看她的目光,不似平常的溫柔憐愛,竟是十足的狠戾殺氣,看得人心中一緊。
這一緊不要緊,卻牽動起了肚子。碧璽覺得下腹一抽,開始有一陣陣的疼痛傳來,頭上背上冷汗冒了開來,叫碧璽忍不住縮起了身子。
“娘娘,你還好吧?”阿依察覺出不對,忙過來扶她,卻沒想到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直接從椅子上滑落到地上,身下竟滲出血來。
“呀,娘娘這不會是要小產了吧?!”阿依驚叫起來。
寧王從最初的驚亂中反應過來,急得立即衝上去。那可是他的孩子!
然而神算李卻在他耳邊說:“被女鬼吸乾精元,這孩子早已是個死胎,王爺還是避避晦氣。”
寧王充耳不聞,還想要上前,卻被聞訊而來的宮女嬤嬤們請到了屋外。
有人慌忙去找太后,有人跑着去尋太醫,有人把碧璽擡到了牀上去。唯獨寧王一人立在殿外,地上鮮紅的血跡映在寧王眼中,愣愣的,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
劇烈的疼痛由下腹傳來,身上其他地方都失了知覺,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癱坐在了地上。直到看到地上的血跡,碧璽才恍惚有了些意識,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那鑽心剜骨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思考。身子裡像是有一把刀,將她肚子裡那塊肉一點點地割開,生生地剝落,扯動所有的神經。
碧璽覺得,自己大概快要死了吧。雖然她沒有死過,不知死是個什麼滋味,但是三道天雷劈在身上的痛都沒有如此劇烈。
好想脫了這肉身,從這痛苦中解脫。但是卻有股力量,牢牢抓着她的元神,不讓她離開。
碧璽無力地掙扎着,緊咬的牙關裡不時蹦出幾聲呻吟,無論誰聽了心中都是一陣顫然。
寧王不由自主地往殿裡走了幾步,卻被管事的嬤嬤攔在屋外。
那些在裡頭忙來忙去的宮女或許沒有察覺,他卻一眼看到了,那牀上的人影周身散發着瑩瑩的綠色的微弱光芒。
驀地,一雙眼睛突然睜開,對上他的,竟是一對未曾見過的綠色瞳孔。
寧王來不及掩飾的厭惡,憎恨以及濃重的殺意,也一樣不落地看在了碧璽眼中。
只這一眼,便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突然的來訪,阿依故意要摔碎的碗,寧王那一碗親手送上的粥,還有眼中的決然狠戾。
不是不能理解,事情擺在眼前,她腹中這孩子礙着寧王稱帝的大業了。即使是他的孩子,也會毫不留情地抹去。
阿依在她耳邊絮絮說着傳言,說寧王最近和個官家小姐走得很近的時候,她還覺得可笑,一點不信。如今看來,可笑的竟是她自己。
公主也罷,宮女也罷;不愛也罷,深愛也罷,阻了他的路,便是殺無赦。
封清明,封清明……封清明!
看來這三個字,她是要終生難忘了。
咬緊牙關,這樣的痛,他給的,她受了。總有一日,十倍百倍地要回來,縱然做不成天尊,縱然從此失了仙籍,卻也不能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她之後,還能逍遙一世,登上那至尊帝位。
天道如此不公,還修什麼道,成什麼仙?
除了下腹的疼痛之外,身體似是被丟在了烈火之中,從裡到外無一處不是灼熱乾渴,就算她已經渾身被汗水浸透,還是覺得身體在燃燒。
心中似乎還有個聲音在說,不若入魔,燃盡這一切不平。
忽然而來的一陣清風,帶着清冽仙氣,如一場甘霖暫時澆滅了她身上的火焰。碧璽睜開眼睛,牀前隱隱約約,有個紫色的人影。
動了動嘴,卻沒有力氣發出聲音。那個人影卻能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將她整個抱在懷裡,冰冷的氣息醍醐灌頂而來,甘露入心,方纔已然走火入魔的心瞬時恢復了平靜。
“上神?”
紫耀摟着他半天,似是若有所思卻不肯放手,碧璽不由出聲,一面想掙脫他的懷抱。
“別動。”紫耀按住他,神色從未有的認真,“你腹中這孩子了不得。你將元神放在腹中修煉,卻被這孩子拿去護體了,難怪你修了這麼多日子,精元還少成這樣。”
碧璽唯有苦笑。當初三道天雷之下,她幾乎是無從選擇被這文曲星一引便入了這身子。早知這孩子非同一般,卻不想竟如此厲害。
“如今這孩子已然留不住了,但若任他下去,你這大半元神,恐怕也要隨他去了。”
感覺到紫耀將一股強大的神力送入自己身體,碧璽忙道:“上神且慢,這孩子實屬無辜,莫傷了他性命!”
紫耀搖搖頭,嘴角依然帶笑,但語氣卻帶了幾分憐惜:“你還真是悲天憫人,這個時候了還在意別人。放心,我不傷他,如此厲害的文曲星,我怎麼捨得不讓他出世?不過是用我的氣息引他放開你的元神。”
腹中猛然一痛,似是內臟被人撕扯着。碧璽咬緊下脣,不再說話。
紫耀見狀,毫無顧忌地將所有的力量都散發出來。那文曲星立即放開碧璽的元神,順着他的力量來到他的身上。
碧璽虛弱地睜開眼睛,紫耀手中有一點紅光,一閃一閃甚是耀眼。
“他得了你元神之力,肉身還未長成,這魂魄倒已經成熟了。”紫耀驚歎着說,覆手將那文曲星收入袖中,替碧璽拭去了額頭的虛汗,“餘下的你便不要操心了,我會替他尋個好去處。”
碧璽點點頭,疲倦驟然襲來,她剛一閉上眼睛,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