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自打宮中探望皇帝歸來,便一直面色鐵青神色肅然,一副閒人勿惹的樣子。府裡會看臉色的家僕,都識相得躲得遠遠的。平日裡寬厚的人,若真生起氣來,那才真叫可怕。
脫下外袍隨手一甩,正好掛在屏風上。寧王重重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
妖物?什麼妖物!他的綠兒好好地活着跟前,怎麼就成了妖怪?好不容易如今綠兒對他另眼相看了,他還來不及高興幾日,難不成就都是假的,只是妖物作祟?
好笑,什麼永世孤鸞,只有妖物才能與他長相守?他堂堂南晏國寧王,伸手爲雲覆手雨,竟會連個女人都沒有嗎?再說他也已經有了綠兒,還有了孩子,日子美滿得很。
荒謬!什麼十日後必見分曉,那瘋老頭,根本是一派胡言,不就是想借個由頭說什麼降妖除魔多賺些銀子麼。但竟敢咒他的綠兒命不長久,實在可惡至極。
寧王胸中之氣難以平息,卻發泄不出來。因爲最最讓他生氣的是,對於這種荒誕不經本可一笑而過當做妖言的話,他心中經真的有幾分相信。
桌上這什麼鈞窯的玫瑰紫釉龍紋盤,是前幾日跟着那黃袍一起賜下來的,看着這不紅不紫的顏色就覺得眼雜,就連那上面那富貴無敵的四爪盤龍都瞧着扭曲。
真龍天子,不該是五爪金龍翱翔九天的嗎?哪會讓這團小小云給困着給盤着。
寧王這些日子的確過得焦頭爛額,再回想方纔太后那瞧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終於不復人前的風輕雲淡,猛的一擡手,將這龍紋盤整個從桌上飛了出去。
清脆的落地聲沒有如意想般到來。寧王回首,便見門口站了個人,正好接住他丟出去的盤子,放在手中翻看。外頭夜幕茫茫,廊下宮燈隱約照映過來,這人影兒看着竟有幾分虛幻。
“你這盤子要是不要了,不如送給我。”
寧王眨眨眼睛,失態地往前走了兩步,不敢置信道:“慕嶽?呃不,是仙使?”
好不容易尋到了個能用的肉身,還須先施法將他變成慕嶽模樣在出來現臉,紫耀瞧見寧王這激動樣子,頓覺一切並非白費,笑着進來坐道:“怎麼,幾日不見,王爺就不認得了?”
寧王定定神,人家是鳳凰,是神嘛,自然來無影去無蹤。
紫耀往寧王跟前晃了晃手上的龍紋盤,問道:“這玩意兒我瞧着十分喜歡,你到底要是不要?”
“先生請便。”也許過幾天皇帝便換人做了,什麼御賜不御賜,寧王根本不在乎。
紫耀很高興地捏了個仙訣把盤子變小放進了衣袖裡。這盤子的色澤正好,花紋也不錯,回去變大了,給他的坐騎浴火鳳凰裝瓊露喝去,慰勞她的客串。
親眼看見紫耀使用仙法,寧王因神算李而懷疑的心算是安定了幾分。鳳凰是真的,他的綠兒自然也是真的。哪會有鳳凰認妖怪做主呢?
瘋老頭一定是想騙他大敲一筆,回頭找京城衛戍軍好好搜搜,將他揪出來嚴懲!
“我前幾天有別的事情,所以離開了些日子。”紫耀可不想承認自己不小心着了太后的道,這樣便算是解釋了,想了想又補充道,“以後可能還會再離開些時間,你若有急事尋我,就燒了它,我自會出現。”
紫耀神秘兮兮從懷裡掏了半天,實則是扯了根頭髮裝在個小錦囊裡。
寧王鄭重接過,小心翼翼地放入胸口。
“對了,聽說現在寧王妃住在太后宮裡,王爺不打算把她接回府吧?”處理完了舊事,紫耀開始步入正題。
寧王遲疑了一下,怕鳳凰護主,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把惜綠留在宮裡,的確是有入宮爲質之意,但其實也是爲了保護她。那夜三千精兵進城,實則已經與皇帝扯掉了半層窗紗,只留着面子上的平和。
若惜綠還留在寧王府,一旦出了什麼事,她便是衆矢之的,他的敵人必定都朝她而去。
而留在宮裡,作爲人質,太后還會保她。就算真有個什麼萬一好歹的,以皇帝對她的情誼,也至少會護着她性命。
可這樣的理由,驕傲的寧王說不出口。還好紫耀本也不需他解釋,很快又接着道:“剛聽說你把阿依那小丫頭送進宮去了。有空,把我也送進宮,到她身邊去吧。”
寧王神色一緊:“你要入宮?”
紫耀點頭正色道:“如今宮中危機重重,她身邊需有人在。”當然,要離太后近些,也好實時跟進太后的計劃。
“可男子是不得踏入後宮的。阿依入宮,是做宮女。但若是仙使你去的話……”
“太監?”紫耀一揚眉,想到皇帝身邊那位總管太監的滿臉褶子,立刻拉了臉,“那可不行,長成那般模樣,自個兒先噁心了。換個。”
寧王摸了摸額頭,平靜道:“仙使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不知仙使是否在意換個肉身?”
當初慕嶽的確是死透了,這個寧王是知道的。想着,既然如此,哪個身體對鳳凰來說都是一樣的。卻不知道神仙是否什麼禁忌,以男子示人的鳳凰是否介意換做女子。
紫耀一聽,突然鬱悶起來。好不容易尋個和慕嶽差不多的身子可以省點力氣幻化,再成了慕嶽回來,卻沒想到回來寧王便要讓他換個肉身,那他辛辛苦苦費的一番力氣不就是白費了。
本來看中這慕嶽的身子,是因爲與惜綠與寧王都關係密切,卻還來不及發揮半分功效,紫耀惆悵得很。
因而紫耀覺得自己那一腔熱血都成了泡沫,不爽道:“那怎麼行,慕嶽是你的軍師,這麼重要的人物,怎麼能說沒就沒呢?”
“其實……”寧王想告訴紫耀慕嶽在太后眼中早已是個死人,一看紫耀的神色又轉口道,“不如仙使喬裝一番,男扮女裝?”
寧王這招用的是先抑後揚,男扮女裝實乃下下之策,乃是爲他之後讓紫耀僞裝成劉太醫進宮去做做鋪墊探探路。還不知神仙在僞裝易容之上有何避諱。
不想紫耀轉了轉眼珠,竟然答應了:“這倒也是個辦法,好,那就扮一扮女裝吧。”
寧王動作滯了滯,連帶答應紫耀的時候聲音都有些懸浮。他怎麼都想不通,爲何紫耀寧可男扮女裝,也不願換個女子的肉身。
而其實,神仙本就可仙術幻化,紫耀所用的身子也不是慕嶽的肉身,又何必再添上一遍易容術?然而紫耀神君從來都是位特立獨行的神君,他想要易裝,寧王只能暗派心腹取來大號女裝,還差點惹人以爲是寧王自己有什麼不良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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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宮中的碧璽完全未知今後會有個如此獨特的隨侍宮女,自從阿依進宮之後,碧璽生活規律了些,也熱鬧了不少。
碧璽雖喜靜,但阿依極會看人臉色,見她真的累了便安靜陪她,若稍有興致便一件件趣事說給她聽。碧璽反思之後,不再想那些有點沒的,心情一直不錯。
於碧璽而言,只要不觸及當年的事情,她無論遇到什麼都是十分平和的。
“娘娘,我方纔聞到殿外桂花開了,真是香甜。聽說桂花還可以做點心。”用過晚餐,照例親自煎藥再送過來的阿依對殿外的桂花十分眼饞。
“的確。你自小長在關外也許沒嘗過,桂花可釀酒可蜜煉還可以做糕點。”碧璽這次興致就頗有。桂花糕,以往司秋的白藏仙子總會記得送她些,卻不知人間的桂花味道如何
不論如何,這充鼻而來的藥味與窗外飄來清清淡淡的桂花香,對比分明,相差甚遠的。
“阿依,你且去摘些桂花來,一會教你做桂花糖。”
阿依開心地捧了個白瓷罐子去了。說是殿外,其實離安慶殿還有些距離,是永安宮中最大一片花園裡。殿內所能看到的,不過是花園一角。阿依的身影在桂花林中轉了轉,便漸漸被淹沒了。
碧璽看着面前這碗藥,嘆口氣。不喝,對不起阿依這一番心血,更對不起寧王。因她的不慎這孩子已然有滑胎的傾向了,寧王也算對她這一世頗多照應,好好替他保下這孩子,纔算是報了最大的恩。
伸手碰了碰藥碗,一個小小法術,藥便能暫時性變成茶水。碧璽忙一口飲下,待到再成藥時,已到了肚子裡。
仙法用在這種地方,估計叫她師父老人家知道了,定要氣得半死。不過,他必定會先責怪她不知進退,讓自己淪落到如此地步。若是原來,何苦要喝藥,不過揮揮手便能讓這孩子平安一生。
碧璽自嘲地笑了笑,卻聽門口有人冰冷開口:“你倒是笑得出來。”
碧璽聞言擡頭,一個身着青金色宮裝梳着高高宮髻的女人站在拿,頭頂金碧輝煌全身珠光寶氣,細長的鳳眼盯着她,三分怨恨七分惡毒,總之是十分的怨毒。
看樣子,不像是宮女,莫非是來拜見太后的后妃?但聽語氣卻該是認得惜綠的人,並且不是友善的人。
碧璽抖抖袖子從容站起來往屋裡走去,預備無視她。在這宮裡,除了太后,沒有人敢對她如何。
誰知那女人一個箭步衝進來,攔着她的去路,語氣急切卻似帶着幾分不情不願:“皇上要見你,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