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助

或許是怕魏延心血來潮又想起給楚瑤加封軍銜的事, 她出徵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來,朝中衆人頗有一些盼着她早點兒走的意思。

楚瑤亦不想在京城耽誤太久, 很快就收拾好行囊。

但離開前, 她又最後去見了魏延一面,將一封信交給了他。

“是……是徐公的信?”

魏延見到信之後頗爲激動, 迫不及待地打開, 看過後臉上涌出難掩的笑意。

“徐公說了什麼?”

魏夫人也頗爲好奇。

她雖是一介女流,但出身書香門第, 自幼又常與父母一同外出遊歷,所以對徐公也是久仰大名。

魏延將信交給了她, 魏夫人一目十行的看過, 不由伸手掩脣, 驚訝而又欣喜。

“徐公他……他願意襄助我們魏國?”

楚瑤勾脣笑了笑:“是啊,兒媳也是剛剛收到師父的信,他信中表達了這個意思, 又託我將這封信轉交給父親母親,所以兒媳趁着還未離京, 趕緊來了。”

這信若再晚到兩日,她或許就錯過了。

魏夫人將信放下,激動地拉住了楚瑤的手。

“這都多虧了瑤瑤你, 若不是你,徐公怎麼會願意出手幫助我們魏國。”

要知道魏周兩國國勢相當,儘管魏國現在佔了一時的優勢,但天下局勢瞬息萬變, 誰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就被周國扳回一城呢?

楚瑤亦拉住魏夫人的手:“母親想多了,師父一直在關注這天下局勢,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因爲他認爲魏國比周國更適合一統天下,這都是出於師父自己的本意,又豈是我一個弱女子可以影響的。”

話雖這麼說,但在此次鰩水關事件之前,徐公卻從未吐露過這個意思,可見還是這次的事情對他產生了影響,才讓他做出了這個決定。

魏延知道楚瑤是在自謙,亦不再與她相互推讓,直接道:“公主爲我魏國得來如此助力,我本應對你多加封賞纔是。”

“但公主既不缺聲名地位亦不缺金銀珠寶,我再以這些東西獎賞你實在沒什麼意義。”

“不如公主直接說你還想要些什麼,但凡我能滿足的,一定盡力。”

楚瑤來之前確實是有些條件想對魏延說的,也一直在想該怎麼說出口纔不顯得突兀。

沒想到她想了千萬種方法都沒用上,魏延直接給了她一個臺階下。

既然如此,楚瑤便也不再客氣,沉聲道:“兒媳確有一事希望父親能夠答應。”

說着站起身,整容施禮:“兒媳別無他求,只希望將來若有一日,大魏真能一統天下,父親真的踏入燕京榮登大寶時,能夠念在楚魏兩國曾經結盟,相互間互爲盟友的份兒上,不對楚國興兵,同意楚國仍以藩國的身份依附於魏,共享盛世太平。”

魏延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麼,並未露出驚訝的神情,而是直接接道:“這件事不是我想答應便能答應你的,如若楚國的要求不止於此,非要與我大魏一爭高下呢?”

屆時兩國之間難免會出現爭端,他不能因爲對楚瑤保證過什麼,就任由楚國犯他邊境而沉默不言。

楚瑤躬身道:“父親慧眼獨具,該是知道的,楚國……無法與大魏相爭。”

這也是爲什麼她身爲楚國之女,卻從未提過要幫楚沅爭奪天下的原因。

因爲她很清楚,楚國沒有這個實力,而楚沅……更是沒有這個能力。

所以對於楚國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依附最終奪得天下的那個國家,與其簽訂互不侵犯的盟約,保得百十來年的太平,在這期間繼續休養生息,強大自己,以求當戰事再起時,能有一爭高下的能力。

可惜楚沅是聽不進這些話的,她剛回國時不過隱晦的提了幾句,楚沅就大不高興。

從那以後,她就不再提起了,只是收好自己手中的東西,以求將來楚國真的面臨絕境,可以保住國人暫時的安定,楚家人一家的性命。

魏延當然知道楚國爭不過魏國,但是……

“楚王不見得這麼想。”

以他對楚王的瞭解,此人好高騖遠眼高手低,又偏偏自視甚高頗爲傲氣,讓他心甘情願的臣服於魏,只怕不太可能。

楚瑤垂眸:“楚國那邊自有兒媳出面調停,父親無需多慮。”

魏延卻並不認爲她能勸得動楚王,遂問道:“如若你說服不了他們呢?如若楚國堅持向魏國開戰,你待如何?”

這問題十分現實,等於是直接問楚瑤,如果楚魏兩國只能二選一,你要怎麼辦?

魏夫人聽了直皺眉,扯了扯魏延的衣袖,不想讓他用這樣刁鑽的問題去爲難楚瑤。

魏延卻搖了搖頭,示意她這些話一定要提前說清楚,不然將來只會更麻煩。

楚瑤心中卻輕鬆幾分,因爲魏延說的是如若楚國堅持開戰,而不是如若兩國終有一日開戰,可見他心裡是並未打算主動對楚國出手的。

楚瑤遂恭敬施禮道:“若真有這一日,兒媳只願父親能饒過家父家母及孟氏一族的性命,讓他們能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安度餘生。”

也就是說如若魏國最終吞併了楚國,只要能饒過她父母一命,饒過孟氏族人一命,她便知足了。

孟氏一族倒還好說,但楚氏是楚國的王族,楚魏兩國如果真的發生爭端,不可能饒過對方全族,不然對於勝利的那一方來說,絕對是莫大的隱患。

所以即便她已經嫁到魏國,是魏國的世子夫人,也無法開這個口,求魏延饒過楚氏全族的性命。

何況於她而言,那些族人真的不甚重要,他們的生死,她並不在意。

魏延聽到這裡總算點了點頭,心中些許安慰。

這個兒媳婦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不會明知不行還胡攪蠻纏。

“好,我答應你!”

他終於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如若將來我大魏真的一統天下,只要楚國願意俯首稱臣,我保證不對楚國興兵,並簽訂五十年內互不侵犯的協定。”

“楚國只要像以前對大燕一般向我大魏進獻歲貢,以示臣服,我便保全楚王和楚夫人,及孟氏一族的性命。”

楚瑤心中大定,行叩拜之禮:“多謝父親。”

末了卻又擡頭問了一句:“不知這歲貢每年幾何?”

魏延聞言大笑,指着她對魏夫人道:“你看看,心裡還是惦記着孃家人,生怕我佔了楚國半分便宜。”

楚瑤知道他並沒有生氣,也跟着笑:“父親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楚國窮,若真的把每年的餘糧都拿來進獻歲貢,百姓就不用活了。”

魏延不喜歡拐彎抹角,見她直來直去,也不繞彎子,直接道:“按照以前進獻給大燕的數量來即可。”

那就是說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不強求。

楚瑤眸中一亮,再次叩首:“兒媳代楚國百姓謝過父親。”

楚國連年來飽受戰亂,盡十年才終於好了一些。

可直至今日,百姓們仍舊對當年的大燕鐵騎心有餘悸。

加上楚沅又有心逐鹿天下,國家尚未恢復元氣便又起戰事,楚國百姓其實至今仍舊苦不堪言。

沉重的賦稅,接連不斷的徵兵,導致國內年輕人死傷極快,年紀大的耕不動田地,年紀小的尚未長成,所以荒廢的土地越來越多……

她每每聽人傳回這樣的消息,都覺得心如刀絞,卻又無能爲力。

如若真的可以給百姓們帶來安定,這天下姓楚姓魏又有何區別?

反正她是不在乎的,她從來就只想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活着,與尋常百姓一樣,只要日子過的安寧,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正像師父所說,如今這天下……安寧最是難得,甚至已是奢求。

魏夫人坐在一旁聽兩人說了半天,生怕他們吵起來。

現在見他們又都笑了起來,這才深深地鬆了口氣。

將事情說開,楚瑤便不再久留了,臨走前轉述了徐公的一番話。

“此時最好先不要將師父決定襄助魏國的事情說出來,雖然有他老人家出頭,可以爲我大魏贏來許多讀書人的支持,但也很難分辨出哪些是原本就一心向着我大魏的。”

“唯有那些真正心向我大魏之人,將來才能成爲真正的肱骨之臣,而不是聞風而動的官員酷吏。”

“所以,父親最好是先試探一番,再將這個消息放出去。”

魏延瞭然的點了點頭,表示會按她說的去辦。

楚瑤施禮,躬身告退,離開後青青在她身後低聲嘟囔。

“公主幹嗎還要爲楚王求情?他那樣對您和夫人,根本就不值得您對他好!”

在青青看來,這種從來不在乎楚瑤死活,只知道用她來交換利益的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提起楚沅,楚瑤臉上笑意淡了幾分。

“他再不好,也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不在父親母親面前爲他求情,倒顯得我生性涼薄。”

第一個父親指的是楚沅,第二個指的是魏延。

青青哦了一聲,心想這倒也是。

當初魏老夫人那般作妖,魏王礙於血脈不也忍讓了她很長時間,直到前次她綁架公主罪名坐實才將她送走。

不過……

“那若將來真有這一日,公主您……難道還要把君上和夫人一起接到魏國來嗎?”

君上接連納了幾個妾室,起初說是因爲夫人生不出兒子,結果現在倒好,連個不會生的也納進宮了。

雖然這人是孟郎君安排的,但是可見君上的心思早已不在夫人身上了。

夫人若還跟他待在一起,只怕他不僅不會對夫人好,還會因爲公主沒有幫助他奪得天下而遷怒夫人。

楚瑤笑了笑:“怎麼可能,我哪捨得讓母親受苦。”

“到時候把母親接到魏國來,至於他……隨便愛去哪兒去哪兒吧。”

保住他一條性命就當還了他的生養之恩,從此之後,他們就當陌路吧。

青青這才放下心來,下意識地拍了拍胸口,又跟她說起過兩日去鰩水關的事來。

…………………………

兩日後,楚瑤如期啓程,在穆成等三千穆家軍的護衛下,一路向鰩水關趕去。

魏祁得知消息時她已經在路上了,再想阻攔根本來不及,只得派了人大老遠的去接,生怕出了什麼紕漏。

好在這一路平安無事,眼看着再有三日楚瑤便可平安抵達,魏祁心中越發雀躍。

當初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如今即便再如何掩飾,也難以遮掩脣角的那一抹笑意,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心情很好。

可這樣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到最後,因爲他派去迎接楚瑤的人傳了信回來,說公主突然停在原地不走了。

不走了……

爲什麼??

魏祁不明所以,又不便親自離開戰場去接她,在鰩水關急的抓心撓肺。

而停下來的楚瑤則看着寄往魏京又半路折回來送到她手邊的信,兀自生了一整天的悶氣才冷着臉回了一封。

信上只有六個字:我亦不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