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週歲

魏禕從沒想過真相會是這樣的, 他呆愣的跪在地上,滿腔的怨憤和不解纏纏繞繞的團成了一團, 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真相併沒有讓他心中舒服一點兒,反而更加憋悶難受。

“所以母親才說……是祖母害死了父親?”

“是, 你父親的那個親信當初並沒有瞞她, 把所有事情都和她說了,還給她帶了一封你父親生前所寫的信。”

“我不知道信裡寫了什麼, 但你母親顯然知道……知道你父親是自己選擇去死的。”

郭氏畢竟是魏禕的生母,或許是怕郭氏對於他將王位傳給了魏延沒有傳給魏禕而心懷怨懟, 又或許是爲了別的什麼, 他並沒有對她隱瞞自己的選擇。

魏延一度覺得這是件殘忍的事, 畢竟郭氏在這件事中自始至終也沒有做錯過什麼,她只是被魏老夫人選中了而已。

她規規矩矩謹守本分,最後卻得知丈夫丟下他們孤兒寡母離開了, 心中怕是不會好受吧?

也正如他所想,郭氏在那之後彷彿丟了魂一般, 比之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整個人就像是院子裡失了水分的花草,日漸枯萎。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 這個膽小懦弱,專門被魏老夫人選來當做傀儡操縱的大嫂,在魏老夫人將她推出來想要推翻禪位詔書,扶持魏禕登上王位的時候, 竟然沒有幫她,而是說了一句不知道就跑出去了。

所有人都以爲她是膽小怕事,所以臨場被質問的嚇慌了神,但魏延知道不是。

因爲大嫂後來偷偷來找過他。

她說她只希望魏禕能平平安安長大,希望魏延能幫幫他,讓魏禕遠離老夫人的魔爪,不要成爲下一個魏振。

魏延答應了,以照顧亡兄遺孤的名義將魏禕養在身邊,儘可能不讓魏老夫人接觸他。

而魏老夫人也覺得魏禕沒了用處,並沒把他當回事,也沒有非要把他接過去,而是一心想把魏延培養成曾經的魏振,只是沒想到魏延的性子已經定了型,完全不似魏振那樣好掌控。

這樣有意的阻隔,加上郭氏總是私底下偷偷告訴魏禕讓他不要親近祖母,魏禕自幼對魏老夫人的感情便也不深,甚至有些厭惡。

魏禕苦笑,肩膀跟着輕顫。

“難怪母親從不給我說親,一心想讓我找個自己喜歡的姑娘……”

別人家的母親在孩子十三四歲就開始操心親事了,郭氏卻從來沒有。

她一直不斷地告訴魏禕,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她就也喜歡什麼的,讓他有了喜歡的人千萬別瞞着,一定告訴她,到時候她去給他說親。

哪怕他多年未曾娶妻,郭氏也不催他,完全不像別人家的母親那樣着急抱孫子。

魏延點頭:“她不給你說親,不止是因爲她自己受過這種苦,也因爲你祖母。”

“當年你祖母也是被你□□父□□母說給你祖父的,那時你□□母身子不好,一次從城外回來的路上舊疾復發,得了郭家一略通歧黃之術的庶女的幫助,回來後感念郭家恩情,便動了與郭家結親的心思。”

“你□□父也覺得不錯,但考慮到那庶女身份低微,他們兩人又沒有庶子,堂堂國主嫡子配個小門小戶的庶女未免太難看了,便決定娶一郭家嫡女,至於那庶女……給了她無數財帛金銀,又許了一門好親事,便作罷了。”

“他們原想着郭家連一庶女都如此好教養,嫡女應該更爲出挑纔是,誰知……誰知你祖母在他們兩位長輩面前倒是畢恭畢敬,私底下掌控欲卻極強,你祖父但凡多看哪個女子幾眼,或者與哪個宮女多說了幾句話,她都覺得是那女子勾引了你祖父。”

“因此當時宮裡的宮女總是接連死傷頻繁更換,你祖父的妾室也是頻頻小產,從沒有人順利將孩子生下來。”

“你祖父得知實情後大爲震怒,與你祖母大吵了一架,險些休妻。是你□□母出面壓了下來,看在兩個孩子,也就是我和你父親的份兒上,只訓斥了你祖母一番,收回了掌管後宮的權柄後便沒有再懲戒她了。”

“可你祖母與你祖父之間的關係卻再也難以彌補,你祖母嘴上沒說什麼,對你父親卻越發嚴格起來,從小把他綁在身邊,教導他凡是要以孝爲先,決不能違揹她。”

魏老夫人從那時候便覺得,女人嫁的再好也沒用,若是得了夫家的歡喜自然好,得不到的話便只能看夫家臉色,所以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孃家。

因爲郭家雖然出了她這麼個國主夫人,但門第到底還是不行,想要更進一步就只能靠她。

相比起討好門第高的已經不能再高的夫家,自然是孃家更容易掌控,也更容易依附她,她從此便開始一心一意爲自己和郭家謀劃。

“你父親從小就聰慧,學什麼都又快又好,也很懂事,比我這個頑劣的弟弟強多了。”

“可或許也正因爲他學的太快太好,所以你祖母教給他的那些,從小便根深蒂固的長在了他的腦子裡,加上其他人也沒有告訴過他這有什麼不對,先生們講課時亦把這句以孝爲先動輒放在嘴邊,他便養成了凡是都聽你祖母,從不違拗她的性子。”

“偶爾你祖父和你祖母有什麼衝突,他總是夾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我好幾次還曾笑話過他,說他……說他迂腐,明明就是母親的錯,爲何還要幫着她說話。”

魏振那個時候只是笑笑不說話,心中羨慕弟弟的灑脫,真讓他自己這麼做,他卻做不來。

他從小就是個好孩子,沒有做過任何離經叛道的事,看着別的孩子上躥下跳上房揭瓦,心跟着飛了起來,身體卻還按照原本的軌跡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魏延小時候還曾一度認爲自己這個哥哥是個面熱心黑的,表面上對他好,實際上就是想捧殺他,怕他跟他搶王位。

不過他也不稀罕那個位置,所以樂得順勢而爲,越發潑皮,鬧得魏老夫人更加不喜歡他。

要不是他好歹是魏老夫人親生的,估計他也早跟他那兩個庶弟一樣,沒活過五歲就死了。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魏振是真的單純的對他好,希望他能過上他自己過不了的生活,希望自己得不到的自由,他這個弟弟都可以得到。

可他明白的太晚,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你□□父□□母都去的早,後宮權柄後來便又回到了你祖母手中,你祖父在位的那些年,剛好趕上大燕四處興兵,他應付前朝的事情還應付不過來,就更加無暇去管後宮了,見你祖母似乎有所收斂,許多事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卻不知道你祖母總一開始打的就是你父親的主意,試圖以你父親爲跳板,讓郭家魚躍龍門。”

“娶妻娶賢,你□□父□□母當初因爲庶女的身份而讓你祖父娶了你祖母,自此以後我魏家便引來了禍端,因此死了兩個未能成形的胎兒,死了兩個已經生下來的庶子,最後又間接逼死了你父親。”

“你母親是怕了,加上自己又深受其害,所以寧願你慢慢相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也不願意你娶個自己不喜歡的回去,亂了家宅。”

魏禕的膝蓋已經跪的麻木了,毫無知覺。

他頹然地跪在地上,喃喃道:“所以父親不傳位於我,也是因爲祖母吧?”

“是,你那時年紀太小了,朝中形勢又很亂,雖然有你父親的親信可以幫襯着,但太后畢竟是你正經的長輩,誰也不能阻攔她教養你。”

“我當時也不過一閒散侯爺,即便上過戰場立下過幾次軍功,但也不足以讓我在朝中立足,與你祖母抗衡。”

“倘若你繼承了王位,勢必會被她掌控,成爲她手中的棋子,難逃你父親當年的命運,而魏國在你祖母手裡,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不願讓你步上這樣的後塵,也不願因爲自己的死而讓魏國走上末路,所以禪位於我。只有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的與你祖母對抗,也才能照顧好你們母子,不讓你們成爲你祖母爭權奪利的工具。”

一切的一切就此解開,魏禕緩緩叩首,額頭貼着地面道:“多謝叔父告知侄兒真相。”

這是他自己求來的答案,雖然痛苦,雖然難堪,但他必須承受,別無選擇。

魏延點頭,讓人將他扶了起來。

魏禕滿心惶然,不知還能說些什麼,也不想再留在這裡,便與他告辭,準備回邊關去。

魏延皺眉:“你纔剛回來,而且再過一兩個月就要過年了,何不跟我們一起過完年再走?”

過年?

魏禕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打算去二弟那裡一趟,將母親接回去,正好順便看看昀兒。之前二弟原本邀請我去參加昀兒的週歲禮的,我因爲想回京所以沒有去。”

魏延嗯了一聲:“那正好,你去的時候差不多也到年底了,就乾脆在那邊和他們一起過年吧。正好幫我們也看看昀兒,說起來這孩子從生下來到現在,我和你嬸母還一眼都沒看過呢。你嬸母天天對着那幾幅畫像,都快把畫像看穿了。”

嘴上雖然說着調侃埋怨的話,眉眼間卻漫上了笑意。

這大概纔是家人之間該有的樣子吧?

魏禕應諾,到底還是在宮中停留了兩日,然後帶着魏延和梅氏給魏祁楚瑤等人準備的一堆年禮上路了。

…………………………

另一邊,魏祁快馬疾馳地趕上了魏昀的週歲禮。

數月未見,原本包在襁褓裡的糯米糰子似的小人兒竟長大了一圈兒,他險些不認得了。

好在魏昀也不認生,並未因爲長久未見他而不讓他抱。

魏祁一邊逗弄着孩子一邊問楚瑤:“他會喊父親母親了嗎?”

楚瑤搖頭:“還不會呢,不過昀兒很聰明,教他認過的東西他很快就能記住。”

說着讓奶孃拿來了兩塊兒寫着字的木牌,一塊兒大一點兒的寫着大,一塊兒小一點兒的寫着小。

楚瑤問魏昀哪個是大,魏昀烏黑的眼睛盯着左邊那塊兒,穿着小棉襖的身子動了動,擡手用短粗嫩白的手指指了寫着“大”字的那塊兒。

楚瑤笑着摸了摸魏昀的小臉兒,連聲誇讚“昀兒真棒”。

魏祁心道這算哪門子的聰明?只要不是個傻子怕都分得出來吧?

但這話到底不敢當着興頭上的楚瑤說,扯着嘴角跟着笑了笑,違心地誇了句“我兒真乖”,然後便將孩子交給奶孃帶下去了,抱着楚瑤在房中好好溫存了一番。

事後他躺在楚瑤身上,一邊平復着呼吸一邊道:“等戰事了了,我就陪在你身邊哪兒都不去了。”

說起來他跟楚瑤成親也有四年了,但真正肌膚之親的時候卻連尋常夫妻一半兒都不到。

起初是他自己犯傻平白錯過了一年,後來是因爲戰事,再後來不僅因爲戰事,還因有了昀兒,反而更少了。

他正值年輕氣盛,一心想把之前欠的那些補回來,卻總也沒有機會,反而覺得欠的越來越多,憋了自己一肚子邪火。

楚瑤輕笑,撫着他的肩背嗯了一聲,輕輕挪了挪身子。

這一挪又將男人的邪火撩了起來,直從白日折騰到夜幕十分纔算完。

若不是怕明天魏昀的週歲禮上楚瑤沒了力氣丟了面子,他只怕還要再鬧騰會兒。

翌日,生的越來越標緻的魏昀小美人兒迎來了自己的週歲禮,週歲禮上自然免不了要被人放在長桌上抓週。

衆人笑嘻嘻的將他圍在中間,等着他從桌上抓些什麼,魏小美人卻坐在桌上半天沒有動作,奶孃怎麼將他放上去的,他就怎麼坐在原地,睜着眼睛看着滿桌雞零狗碎的東西,呆若木雞。

楚瑤倒還好,知道他從小就是不哭不鬧的性子,也沒怎麼着急。

魏祁卻是許久未見他,覺得他這樣子有些傻頭傻腦的,簡直不像他和綿綿的親生兒子。

他走上前笑着捏了捏魏昀的小手,道:“乖昀兒,挑個你喜歡的東西遞給父親好不好?”

魏昀卻不爲所動,將桌上從紙筆到印章以及木刀木劍金銀玉器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看了個遍,就是不伸手。

楚瑤在座上低笑,道:“怕是這滿桌子都沒有咱們昀兒喜歡的呢。”

又放柔聲音勸道:“不然昀兒隨便選個什麼遞給你父親可好?”

魏祁在她說話時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她,聽到這兒皺了皺眉,心想這孩子哪裡聽得懂這樣的話,知道隨便選一個?

正準備再好好哄勸幾句,不行就握着他的手帶他選一個,誰知剛一回頭,正趕上魏昀將離手邊最近的一支筆遞了過來。

一個伸手一個湊近,毛筆冷不防正戳到魏祁鼻子裡,魏祁痛呼一聲,鼻子上掛着支筆向後退去。

房中衆人發出一陣低呼,向來沒什麼表情的魏昀卻忽然咯咯的笑出了聲,聲音清脆稚嫩,惹得楚瑤一陣驚喜,根本就沒顧上去看魏祁怎麼樣了。

魏祁揪下筆捂着鼻子看着有說有笑的母子倆,心中一陣抽痛。

偏偏孟無霜還在旁笑着湊熱鬧:“看來我們昀兒將來讀書寫字一定很好。”

楚瑤笑着說:“是啊,昀兒現在就已經會認字了呢。”

衆人的心思便都放在了楚瑤和孩子身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維上了,也沒人問魏祁一句疼不疼,要不要看看什麼的。

最後還是孟無霜戲謔着轉過頭來,問了一句:“太子的鼻子沒事吧?”

沒等魏祁回話,楚瑤便道:“孩子能有多大勁兒?肯定沒事。”

魏祁:“……”

作者有話要說:  圍棋:鼻子不疼,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