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先生,她怎麼樣了?”段君逸坐在牀邊,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着花容昏睡中還皺起的眉心,話音剛落,就抑制不住掩嘴輕咳幾聲。
席莫拔下她頭上的最後一根針,收好鍼灸包,“她沒什麼大礙,只是思慮過多,氣血不足,我給她開幾味藥,調養調養就無礙了。”
“公子,您最該擔心的不是花容。”曹鬱冷眼看了看躺在牀上的花容,轉眼看向席莫,不甚認同:“席先生,你該是先給公子把脈的。”
“噓!小聲點!”段君逸示意曹鬱噤聲,給花容掖好被角,放下布簾,率先出了房門。
曹鬱緊跟其後,席莫嘆了口氣,搖搖頭,揹着醫藥箱,跟着出去。
涼風習習,月光清冷。
段君逸修長纖瘦的身子被月光拉的更長,在走到朝霧殿的時候,頓了頓足,藉着月光看匾額上面的字,筆鋒蒼勁有力,一如這宮殿的主人。
“曹總管,段君揚什麼時候回來?”手觸到門上的灰塵,用力一推,起了一室塵埃。
“大公子已經拿到白玉蓮了,月中便可回谷。”
朝天谷中,所有婢僕都喚段君逸爲公子,甚少人知道,其實段君逸是二公子,他上面還有個哥哥,那纔是朝天谷真正的主人,只是他極少出現在這谷中,這幾年都在谷外爲段君逸尋藥引。
而那個人,也是讓花容這輩子最難以忘記的人。血洗柴家,是絲毫沒有猶豫的揮劍殺了30幾口人。
同樣也是那個人,費盡心力,爲弟弟建築朝天谷,給予了不該屬於兄長的萬般柔情。
段君逸嘴角劃開個諷刺的笑,“他倒真是耐心,十年一開花的白玉蓮,也硬是在天山住着等它開花。”
“大公子爲公子費心籌謀,何止是在天山等白玉蓮開花這樣的小事,即使廟堂之上那個皇座,萬里的錦繡江山,大公子也會不惜一切爲您取來。”
“呵,你倒是對他忠心的很。”段君逸嗤笑,一腳踏着月光進了屋內。
屋內的擺設還是如那日他離去時的模樣,只是那幅畫已經收拾起來,看來曹鬱是早就吩咐過了。
“公子,
時間不早了,您該休息了。”曹鬱不應,只是岔開話題。
“你是怕我熬不過十五,沒法和你的大公子交代吧。”段君逸轉身,單手負於背後,手在袖攏裡收緊,如玉的面龐生出幾分冷意,“你放心,在拿回一切之前,我不會那麼輕易死掉。”
踏出房門,只見席莫皺着眉思索,忽然,恍然大悟似的,用羽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露出欣喜的笑容,然而,一會又轉爲憂愁。
看到段君逸出來,立刻迎了上去,抓起的他的手腕,把了把脈,嘆了一口氣。
“席先生,可是想到什麼法子了嗎?”曹鬱跟在後面出來,見席莫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了法子,只是可能有些什麼事爲難。
段君逸掩脣輕咳了幾聲,也開口道:“席先生有什麼法子不妨直說。”
對於曹鬱沒什麼好臉色,只是因爲他純粹效忠段君揚,照顧自己是段君揚下的命令。
而席莫不同,他不孝忠任何人,只是往年陷困的時候,承了段君揚的情,不得不來醫治他,這些年來他的盡心盡力,他都記在心裡。所以對席莫說話,他也是客氣溫和的。
“法子是有法子,只是......”席莫搖着羽扇又嘆了口氣,“公子幼年所中的是寒毒,沒有根治,而至寒毒侵體,一直這樣拖了許多年。”
“白玉蓮是天山極寒之物,這是以毒攻毒之法,根治之本,但其實還有一法,就是以極暖之物養寒,雖不能治本,但多拖上些時日,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醫者不能做這種以命換命的事,就當老身沒有說吧。”席莫深嘆一聲,拂袖疾步而去。
“席......”曹鬱欲追,段君逸淡然道:“算了,如果席先生不想說,你怎麼問他也不會說。”
“可是公子......”
“好了,退下去吧。”段君逸蹙眉,輕咳幾聲,仰頭望着皎潔的月光。
“夜寒露重,公子也別待太久。”曹鬱說完,垂首後退,退了幾步,轉身沒入夜色之中。
直到曹鬱的腳步漸遠,段君逸再
也忍不住,捂着嘴悶咳,許久都不停歇。末了,喉間涌上一股腥甜,段君逸深眸緊閉,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從袖中掏出錦帕,輕拭脣邊的鮮血,頹力地靠着石柱,緩慢的呼吸,平和因爲咳嗽而急促的心跳。
手垂之處,觸到一個隨身香囊,段君逸取下,放在鼻息間聞了聞,嘴角不禁掛起一個淺淡的微笑。
香囊有些發舊,深藍色地緞面上金絲盤錯,一條蛟龍騰雲,手工雖然有些拙,卻看出是費了心思的。
段君逸靠着石柱閉目了會兒,轉身向花雲居走去。
段君逸踱進去的時候,花容已經漸漸轉醒了,溪月半抱着她的身子喂藥,一見到他,端在手中的碗差點打翻,慌慌張張地起身。
“不必行禮了,你下去吧。”段君逸拂了拂袖子,屏退溪月之後,坐上牀沿。
花容緊蹙着眉,掙扎着睜開眼睛,乾澀的喉間發顫地擠出兩個的字:“公子......”
“你安心養病吧。”段君逸扶她躺下,用溼巾拭了拭她的脣,“席先生已經想到辦法,你不必擔心了。”
段君逸仔細給她掖好被角,捋了捋她額上的髮絲,“他要回來了,你開心嗎?”
明明是笑着問的,花容卻能從他的眼裡讀出憂傷。
在段君逸身邊這麼多年,花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身子雖然病弱,但她清楚,段君逸從來就是個內心強大,堅韌無比的人,是什麼事才讓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花容不敢細想,因爲她怕她想的答案,會把自己徹底推進無底的漩渦。
段君逸見她沒有反應,苦笑一聲,“好了,你休息吧。”
起身之際,一雙溫軟的手抓住他冰涼的手腕,掌心的溫暖穿透至他的心臟,段君逸側頭,“嗯?”
“公子,能答應花容一事嗎?”
“什麼?”
“花容希望公子答應花容,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清亮的黑眸閃着水光,蒼白的脣吐出地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段君逸一愣,俯身把她的手放進被子掖好,嘴角噙着淺淺地笑,溫潤如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