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事皆是如此,任何人都不可能事事順心,件件如意,順心事兒之後接踵而來的肯定是煩心事兒。就像如今的趙天寶,僅僅幾天還沒從北洋援軍的驚喜中清醒過來,一大堆噩耗卻已經傳了過來。
護送此次援軍入朝的北洋水師主力艦隊返航時和日軍艦隊在黃海遭遇,如同原來歷史中的一樣,北洋艦隊遭到重創。“超勇” “揚威” “濟遠” “廣甲” “致遠”或沉或擱淺,艦隊的兩艘主力戰艦“鎮遠”“定遠”皆受重創,水師副將“致遠“艦管帶鄧世昌,水師副將“超勇”艦管帶黃建勳,水師副將“揚威”管帶林覆中 ,壯烈殉職,爲國捐軀。經此一役北洋水師精華大失,不單軍艦械具慘遭損失,更重要的是水師精銳血勇之士損失過半,北洋水師遭此慘敗短期內失血過重,幾無再戰之力。
“吾輩從軍衛國,早置生死於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然雖死,而海軍聲威弗替,是既所以報國也!”
“吾輩從軍衛國,早置生死於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有死而已••••••”趙天寶拿着北洋邸報,腦中卻想起了鄧志勇那句流傳後世,影響深遠的遺言名句。
看到趙天寶嘴裡嘀嘀咕咕念個不完,參謀長鄧志勇說話了:“大人,水師遭此慘敗喪失了黃海的制海權,日軍已經掌握了主動可以隨時登陸朝鮮中部,我們新營很有可能被多方攔腰截斷,困於京畿道,從而被對方全殲。”面對新營的生死存亡,他再也顧不上虛禮語氣了,把最嚴重的戰事後果直接說了出來,等着這個長官裁決。
“按照我們既定計劃辦事兒,北撤平壤!不過計劃要提前實施了,特別是這次北撤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讓整個京畿道徹底堅壁清野,我要讓野津道貫餓死在朝鮮!”趙天寶目光閃爍,語氣兇狠。
歷史上的野津道貫帶領第五師團從那山登陸後一路北上,沿途由於朝鮮民衆的暗擋牴觸,硬是花費二十天才趕到了漢城,途中更是受盡了缺糧少彈的苦。這次趙天寶派劉懷崗率領馬隊清理朝南三道,硬是將整個朝南弄得是雞飛狗跳,不說官倉民庫了,就是一般小民百姓的家倉餘糧也被新營以李氏王朝的名義徵收募捐了。糧草後勤不及還是小事兒,真正威脅日軍的還是那些接受新營裝備和培訓的朝南東學黨武裝,他們熟悉朝南地形佔據天時人和,不時地騷擾攻擊第五師團讓對方防不勝防,趙天寶可以肯定這次的第五師團的進軍漢城絕不會比原來那個時空輕鬆絲毫,只能比原來更加艱苦難耐,要不然第五師團也不會在朝南苦熬四十餘天了。
鄧志勇臉色鄭重:“朝鮮王室怎麼辦?他們願意移駕北上麼?要是沒有朝廷的旨意,擅移藩國王室可是誅族大罪呀~~~”
“朝廷••••••朝廷••••••朝廷?”趙天寶滿臉苦笑,那些當道諸公能夠讓新營撤離漢城麼?不說別的,高聲呼戰的帝黨清流絕不會讓新營輕易讓新營北撤的,對於他們來說,戰爭有前線將領擋着,談判交涉有洋務人士處理,他們這些最具“愛國盛名”的名士忠臣只要在朝堂高呼抗戰滅虜就萬事大吉了。退兵,對他們來說就是恥辱,是大清的恥辱,爲了“帝黨”團體利益,他們肯定會力主決戰漢城的。
趙天寶一直認爲李鴻章的“避戰保船”“蓄虎待山”之策還是相當不錯的,最起碼對於現在的北洋水師還是實用的。水師勢弱,遠赴千里決戰日軍肯定必敗無疑,但是隻要北洋水師依託母港還是能夠對日本水師形成威懾力的,最起碼能夠保證渤海的制海權。之前,日軍不從仁川登陸與其說是不想因進入西洋列強劃分的非交戰區而引起諸國干預,倒不如說是害怕北洋水師在他們登陸的時候從背後襲來,畢竟他們還沒有掌握制海權。但是光緒的訓斥,帝黨的進逼,清流的呵罵,洶涌的民意,一切的一切逼着李鴻章動用水師,動用這支最後的威懾力量。
想到這些,趙天寶忍不住搖了搖頭,苦笑不止:本來歷史上的北洋水師應該是在補給平壤之後返航途中跟日軍遭遇的,但這個時空卻因爲新營的存在而發生了改變,整個戰役比歷史上的更慘烈,清軍的損失也更嚴重,形勢也更危急。只要還有一支清軍在漢城,清廷就不會放棄藩屬國都,畢竟這是最後的藩屬了,大清朝二百年的榮光,天朝上千年的宗藩體系呀~~~
“被幾千年來一直匍匐在自己腳下的藩屬打的慘敗而歸,民族的苦難呀~~~”趙天寶輕嘆一聲,回首對着鄧志勇苦笑道:“北洋這次算是慘了~~~~”。
鄧志勇深呼一口濁氣,道:“北洋這次算是完了,國朝最有戰力的軍隊僅剩淮軍一支了,湘軍已經老邁,八旗就更不用提了,整個大清只有淮軍可以稍事抵抗,現在北洋水師戰敗,那些朝中清流肯定會羣起攻擊李老中堂的。一旦李中堂倒臺下野,北洋淮軍分崩離析••••••”
看着鄧志勇的急促不安,趙天寶卻是滿臉平靜:“不會的,老太后不會讓老中堂輕易倒臺的,滿朝清流也沒有幾個人通曉北洋軍務,在這種戰事緊急之時,朝廷不會擅毀重臣的。”
笑話,清末重臣李鴻章會輕易倒臺麼?!
光緒被廢,李鴻章也不會下臺的。
“走吧,跟我一塊兒去催催那個韓王吧。”趙天寶站了起來,“朝堂之事不是我們能夠影響決定的,我們只要盡心做好本職的事情就行了,盡全力爲國家民族挽回一絲氣運。”
鄧志勇默默地跟了上來,帶着十幾個衛兵隨着趙天寶朝景福宮韓王居住處走去。
“漢城危急,請大主君移駕平壤,暫避敵鋒!”
趙天寶滿臉嚴肅地逼視着面前的韓王李熙,絲毫沒有以往的和藹面善。他現在可沒心情繼續跟對方糾纏下去了,僅僅幾天,整個局勢就驟然惡化,讓人應對不及。
“這個,這~~~”
面對趙天寶的“唐突無禮”,李熙囁喏了幾下,最終卻把頭扭向了身旁的妻子——閔妃。這些年來他已經適應了妻子的一切,沒有閔妃的從旁協助,或許他早就被其他的王室成員取代了。
感受到丈夫期許的眼光,一直沉默未語的閔妃接過婢女敬上的茶盞卻沒有開口。
靜坐一旁的韓王生父李罡應看向了韓王:“平壤本就是我朝舊都,宗廟宮殿維護的相當不錯,即便有所破損也可以責成有司專職修葺。御駕移駐前,一切都會辦妥的。”
李熙聞言一震,嘴脣哆嗦了起來卻終究沒有出聲,迷離不安的目光卻在衆人身上逡巡不止。
面對韓王的憂慮不定,趙天寶已經決定攤牌了:“當初萬曆朝爲了幫朝鮮抵禦豐臣秀吉入侵,傾華夏之力於倭人鏖戰多年,最終朝鮮得以復國,萬曆皇帝之所以傾全國之力幫助朝鮮無非是爲了維護宗藩關係。 大主君,大清和朝鮮宗藩二百餘年,絕不會坐視朝鮮受難,即便現在迫於敵勢移駕北上,大清最終還是會幫朝鮮收復國土延綿國祚的!”他已經沒有過多的時間浪費了,不說日軍已經進逼忠州單單王室的遷移就不是一件小工程,更何況這次的北撤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北撤”了,還有很多事情亟待處理呢。
“祖宗基業不忍輕棄呀~~~”
半晌後,韓王李熙終於低聲吼了一句,顫抖的語聲中已經顯現哭腔。
面對此景,衆人只能選擇沉默,屋內再次陷入寂靜。
面對衆人的默然,大院君李罡應最終開口打破了寂靜:“大主君,中原有句俗話叫做臥薪嚐膽,我們這次北撤也是爲了將來更好地振興我朝。祖宗基業不可棄,更不能棄,但是隻有保存王室的延續才能號召全朝民衆羣起抗拒倭人,只有這樣收復國土纔有希望,國祚才能延續,祖宗基業才能保全。移駕平壤就離上朝更近一步,也就更安全些,天朝上國肯定不會坐視所屬的藩屬任敵欺虐!”
自從趙天寶將他從軟禁中“解救”出來後,他就自發地跟對方捆綁在了一起,不僅因爲對方掌握着自己的生死清譽更重要的還是因爲對方能夠助己剋制閔黨勢力,重掌朝鮮大權。
這次遷都北撤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二十年前他被閔妃擊敗退出朝鮮中樞,但是他在地方的勢力卻並沒有受到太大沖擊,甚至還因爲政敵“閔黨”刻意染指中樞忽略地方而有所擴張。作爲舊都的平壤這些年來一直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如果這次遷都平壤,他有絕對的把握擊敗外戚集團——閔黨。這對他來說是次機會,不能放棄的機會!
斜瞥了自家的公公一眼,閔妃端起了茶盞,輕輕啜飲起來。對方的這番舉動本就在她的預料範圍內,不過她卻拿對方沒有一點辦法——如今的“閔黨”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的輝煌,隨着以閔永駿爲代表的外戚要員被殺,所謂的“閔黨”實際上已經喪失了政壇的影響力。如今,漢城甚至京畿道已經徹底地掌控在新營手裡,朝北三道也逐步被新營接管掌控了,她已經不敢保證李氏王朝的號令還能通行朝鮮了。
“趙大人,上朝天子諭旨下來了麼?難道聖天子同意大軍北撤嗎?”閔妃幽幽開口,直取根本。她不相信清朝的那羣清流官員以及他們身後的那個年輕皇帝會容忍清軍北撤,棄守漢城的。
關於對方的質問,趙天寶沒有絲毫遲疑,笑道:“呵呵~~~聖上諭旨雖未下達但趙某身爲天朝駐朝代表擁有臨機處理之權,況且這也是爲大主君的安全着想。日軍第五師團已經攻佔貴朝龍興之地——全州,第三師團也已經從釜山登陸完畢了,日軍的前鋒也已經逼近忠州了。而我大清諸軍遠在朝北不能及時增援漢城,漢城附近我們雖有兩萬餘名朝清聯軍然而終究時日尚淺缺乏足夠訓練根本不可能抵擋兩萬餘名精銳日軍。爲朝鮮計,爲李氏計,爲大清計,王妃應該勸諫大主君移駕北上。”
不愧是縱橫政壇的老狐狸,這個女人不好對付,要想讓王室成員安心北上,少了她的支持是困難的,最起碼是要費力的。所以趙天寶還是想盡力勸服對方,畢竟這個所謂的“朝鮮**”在民衆中還是有很大的影響力的。
沉默半晌後,閔妃幽然開口道:“趙大人如此這般豈不是長倭人威風滅己方士氣,難道天朝大軍盤踞平壤就不能南下馳援麼?!再者,我朝國庫銀局統有趙大人接管,數百萬兩白銀換回的洋槍洋炮難道不如日軍槍械精良嗎,趙大人?”
面對閔妃的質疑,趙天寶想要置之不理卻又實在不想跟對方糾纏下去。接到趙天寶的示意,鄧志勇凜然答道:“如今天下,一支精銳的軍隊首先必須裝備有足夠精良的火器,然而僅僅裝備精良火器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足夠的訓練。如今的軍隊訓練不比往昔,僅僅士兵熟悉自身的武器性能就要耗費大段時間,更何況還有衆多軍旅陣法需要士兵操練熟悉,這些都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一支真正的精銳軍隊還是需要大量時間來訓練的,而我們現在最缺乏的就是時間。現在我們的新軍只不過是一羣剛剛拿起洋槍的農夫罷了,試問以農夫初成之軍怎敵倭人精練二十餘載的西洋化勁旅?!如果再有半年時間,標下肯定能夠訓練出一支足以抵擋日軍的精銳之師!如今時間不及,我軍最好的出路就是北撤平壤,憑險據守。”
“這也是軍中所有將士的共同意願!大主君,趙某告退!”拋下一句隱含金戈的話語,趙、鄧倆人起身離去,只留下殿中諸人面面相覷。
走吧!
人勢比己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