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寶的違令北撤,無疑於給呼戰正隆的“帝黨”人士迎面潑了一盆冷水,讓滿朝清流帝黨甚感無趣難堪。
“後黨”衆人雖然竊喜這個缺乏政治經驗的年輕將領讓他們的老對手難堪被動,讓自身從對方的壓迫之中喘了口氣,不過私下裡他們對這個年輕將領並沒有抱多少好感——大清朝戰將如雲,猛士斗量,哪個不比這個跋扈狂妄的年輕人能征善戰?!他不過趁着運氣好僥倖打敗了幾次東洋人罷了。這才短短半年時間就從一個小小的營官升到了二品總兵,還是實授總兵呢!要不是這個狂傲小子在朝鮮擅開邊釁跟日軍打了個熱火朝天,那些“帝黨”怎麼會藉着民間呼聲位勢大增,分掌朝廷大權呢?!
都是這個無知的傢伙鬧騰的!
要不是他,即使開戰了“帝黨”也會在民間有如此呼聲的。
惱怒趙天寶曾經給己方帶來的不便,“後黨”重臣並沒有幾個想要保護趙天寶,更別提在惱羞成怒的光緒皇帝面前替對方辯解了。甚至有幾個心理陰暗的已經準備着趁趙天寶被皇帝問罪後部屬羣龍無首之際,接手掌控新營擴編的寧夏鎮了。
雖然北洋水師敗給了東洋人,但咱陸軍還沒敗呢!
大清本就是馬上得天下,海戰不敵洋人,馬步陸戰可不是那些西洋東夷能夠比肩的!
北洋苦心經營了水師眼看着是不行了,這大清以後還得靠馬隊步兵呀~~~
對於國內現在的暗潮涌動趙天寶也不是不知道,不過此時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人類歷史上舉凡大規模遷徙無一不是充滿了堅信與血淚,這次朝鮮數十萬人北上遷徙自然也是充滿了悲慼苦難的。僅僅七八天,漢城通往平壤的官道上兩側已經鋪滿了一層屍首,整個遷徙隊列整天都籠罩在悲聲哭泣之中,混亂逃離更是時時發生,防不勝防。不過這些都不是趙天寶最擔心的,最令他煩心的卻是——糧食不夠了!!!
本來大軍押迫漢城百姓北上的時候,早就準備好了大批糧草補給,爲的就是讓數十萬百姓能夠分得一些口糧不至於鬧出太大的亂子。不過趙天寶等人還是高估了那些朝鮮貴族的寬厚仁慈——本來大家都以爲朝鮮畢竟不像國內那樣數十年來兵匪戰亂天災人禍接連不斷雖然這兩年受了些天災,不過怎麼着京畿道一帶的百姓也算殷實可活吧,可事實卻令人大吃一驚:那些官府衙門剝削起來是毫不留情,這些普通漢城民衆也是受盡了勒索壓榨,哪還有多餘的口糧攜帶北上?!好多家甚至已經斷炊了,本來以爲堅持道秋季就能有所收穫填飽肚子。可是韓王的“遷徙令”下來後,在朝清大兵的刀槍逼迫下,這些普通民衆也只能舍下莊稼,滿含眼淚一步三回頭地“隨王北上”。
如果僅是如此,趙天寶所部費力攜帶的大批糧草還是能夠讓這些普通民衆有所依持的,可是隨着幾十萬人的緩緩北上沿途數十萬朝鮮民衆也沒捲入滾滾人流。這些民衆甚至還不如漢城民衆,漢城民衆最起碼還有相當大一部分人擁有餘糧補給,而他們這些朝鮮國都以北的普通民衆好多已經絕糧多日了,這次跟隨大隊北上他們可是正真的耗糧大戶。
趙天寶部雖然早就從朝鮮各地搜刮儲存了大批糧草補給,不過大部分要保證軍隊所用,剩餘的那些糧草補給又秘藏在數十個補給點以備將來抗敵所用,真正能夠用於移民百姓的並沒有多少,根本不能支持這些百姓堅持到平壤。
爲了能夠支撐到平壤,新營不得不減少每餐的供應,如此一來,已經有相當大一部分普通民衆吃不到救濟糧食。這些天,已經有一部分人開始活動起來了,整個移民隊列也出現了小規模的騷亂動盪,甚至一些朝鮮籍士兵也是蠢蠢欲動,整個局勢變的不穩起來。爲此,趙天寶特意在旅途中找來鄧、朱倆人討論變更計劃。
“糧食如果足量供應百姓,還能堅持多久?”騎在馬上的趙天寶向身邊的鄧志勇問道。
“我估計了一下”鄧志勇稍一停頓,繼續道:“如果按照目前遷徙隊列的擴大速度,朝鮮民衆的口糧頂多還能堅持八天。”
“如果軍隊壓縮口糧呢?”
聽到趙天寶如此發問,鄧志勇略一思付後,正色道:“如果將全軍口糧縮壓一半,整個移民隊列大概能夠堅持半個月,而按照這些普通百姓拖家帶口的移動速度,我們至少還需要一個月才能到達平壤。”
趙天寶沉默半晌後,把頭扭向了朱牧:“現在部隊的情緒怎麼樣?那些朝鮮官員有何舉動?”
朱牧自從掌管情報業務以來,從前的爽朗熱情逐漸消失不見,愈發變得謹慎言少起來,平時已經很少和其他軍官嬉笑打鬧了。如今聽到趙天寶的提問後,立馬正色答道:“我軍嫡系部隊正體還是很穩定的,小部分朝鮮族士兵稍微有些騷亂不過全部都已經被監控起來了。另外幾支朝鮮軍隊的將領也被架空了,下邊的部隊也被我們派去的顧問給掌控了起來,鬧騰不出什麼大風浪。那些朝鮮官員從漢城出發後,我就已經安排人全程監視了,堅決不讓他們有串聯的機會。朝鮮王室的衛隊都是我們的人,韓王夫婦最近還是很老實的。”
“不過••••••不過••••••”
“說吧,沒什麼好顧及的。”對方的憂慮不覺,激起了趙天寶的興趣。
“不過那些朝鮮百姓中已經出現了不少鄉團組織,最近幾次賑粥的時候,他們打壓其他百姓搶奪糧食粥飯,甚至有些施粥點被他們全包了,一般百姓很難從那裡得到賑濟。時間長了,百姓的怨言恐怕會越來越大,這些鄉黨鄉團也會越來越強大,萬一將來稍有變故,他們會興風作浪的。”
“那就打掉他們,毫不留情地打擊!”趙天寶最厭煩這些打着鄉黨牌子的打劫團伙,用後世的話說這根本就是打着老鄉會的泛黑團體嘛。
聽出趙天寶的殺機,鄧志勇趕緊勸道:“大人,擅開殺戒恐怕會引起百姓騷亂。我們現在真正的精銳善戰之兵都在同升率領下駐守漢城,隨隊北上的大都是些新兵戰鬥力並不算高並且朝鮮士兵所佔比例太大,稍有不甚,後果不堪設想啊~~~”
“要不要派人進行暗殺,將他們的幾個頭頭給殺了,對方就羣鼠無首了。大人?”朱牧試探着問道。一開口,就顯出了職業特性,他應經完全適應了情報工作。
“殺了匪首,馬上就會有人代替他們的位置。”否決朱牧的建議後,趙天寶突然問道:“這裡離朔寧還有多遠?”
“四十里”鄧志勇鬧不清楚趙天寶打什麼主意,又道:“明天就能趕到。”
“好,明天到達朔寧後,先給大家飽食一頓,然後趁機將那些鬧事的鄉黨派別全部收押,如有反抗者就地正處!從那些鄉黨之中選拔精壯之徒,添入軍中負責後勤押運,如果一旦不服軍令,殺無赦!”趙天寶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這些傢伙難處理那麼就將他們弄到軍隊裡邊,到時候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斬殺違反軍令者,任何人都無話可說吧,還可以藉此機會威懾那些朝鮮軍隊,爲將來收編整頓打好基礎。
“從朔寧出發再往北方行軍一百里後,安排那些老弱民衆就地休整。將當地的荒地官田分發給他們,每家稍微留些糧食,然後大隊繼續北上,不過從此以後不用強迫沿途百姓繼續北上了,如果有人願意的話還是可以收留的。”
看着倆人迷茫的眼神,趙天寶笑道:“之所以堅持遷徙不過是爲了讓日軍陷入困境罷了,我們這麼一折騰算是將整個京畿道折騰得差不多了。朔寧以南算是徹底堅壁清野了,第五師團打到漢城已經很吃力了,到時候我們只要不停地騷擾對方,他們的後勤肯定已經難負重擔了。我們已經沒有非得把那些民衆遷徙到平壤的必要了,更何況這個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本來我們是想將這些民衆遷到平壤一帶,堅持在朝北抗擊日軍的。可是如今水師慘敗,日軍隨時可以登陸遼東半島割斷整個朝鮮跟東北的聯繫。如果我們還堅持最初擬定的疲憊日軍從而決戰朝北的方案已經不適用了,弄不好我們就會被日軍分割阻斷在朝鮮,全軍覆沒!”
還有句話趙天寶沒說出來,當初制定這個計劃的時候,自己未嘗沒有趁機擾亂削弱朝鮮的意味,畢竟這次戰爭不出意外的話,朝鮮是肯定保不住的。與其將讓朝鮮落入日人手裡爲日本戰後的恢復國力提供物力、人力、財力,不如徹底禍亂朝鮮讓對方國力受創,民疲才虧。不過這一路上的慘狀,還是讓趙天寶動了惻隱之心,良心也是頗爲不安——諸國征戰,百姓無辜呢!!!
對於趙天寶的調整,鄧志勇是打心眼裡贊成——自從北洋水師慘敗黃海後,他就開始着手準備調整計劃了,畢竟堅守朝北抗擊日軍的形勢已經被己方制海權的喪失而變得不現實了。本來按照他的意思就是全軍輕裝北上,爭取在短時間內集結於平壤安州一帶伺機而動:如果日軍登陸遼東半島了,大軍馳援國內也可防止後路被截;如果日軍平推北上進攻平壤,大軍可以依託國內堅決抵抗,避免將戰火引入國內。
對於這些百姓的強行遷徙,他認爲早就沒有必要了:遷徙以來朝鮮民衆受盡了路途搬遷之苦,心中難免怨恨仇視新營諸軍,這些都會對將來新營在朝鮮跟日軍運動作戰帶來無數的困難,甚至變數。
他也曾數次勸諫趙天寶廢除這項計劃,可是對方卻一反平時的謙虛納諫,堅持繼續遷徙朝鮮民衆。
如今趙天寶對繼續堅持遷徙的態度有了鬆動,雖然是稍微的鬆動,但鄧志勇還是感到了歡欣鼓舞。他相信趙天寶這只不過是拉不下面子罷了,以後會逐步改變這個計劃的。
也許過不了多久,趙大人就會徹底廢除這項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