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趙天寶將剛剛收到的電報拍在桌上,扭頭對着衆人頹廢地說道:“果然不出所料啊~~~”
都嘯天撿起飄落到地上的電報,新營的幾個人馬上就圍了過來。
屋內都是新營的軍官,這幾天在趙天寶的感染下,他們也着急了,有事沒事就往趙天寶身邊湊,爲的就是早點兒知道國內的指令。如今北洋的指令下來了,卻是衆人最不願意看到的那種,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堅守漢城新營衆人不是沒有想過,實際上這些天他們一直都是按照固守漢城的要求來處理這裡的一切事物的,可是如今國內指令真的傳了過來衆人卻茫然不知所措。
“大人,我們怎麼辦?”邢英榮匆匆掃視了一下薄紙,粗聲嚷道。
趙天寶倦倦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嘿嘿~~~真的來啦。堅守,堅守,咱們還是去準備些棺材吧。”都嘯天滿臉戲謔,眼神卻不時地瞟向了楚天闊。
無視都嘯天的目光,楚天闊只是低着頭保持着沉默。他也知道這道指令下得不合時宜,但是軍令就是軍令既然已經下來了就只能遵守,大不了就是一死!馬革裹屍本就是軍人的最好歸宿嘛~~~
想到這裡,他擡起頭堅定地迎向衆人的目光:“大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既然朝廷和北洋要求我們堅守漢城,那麼新營就應該固守漢城,一步不退!”
“放屁!難道新營的一千多名弟兄要因爲朝廷的狗屁命令而白白送死嗎?!”邢英榮滿臉激憤,厲聲呵斥。他如此作態還是顧及了同窗之誼,要是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早就大耳刮子扇上去啦。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朱牧來了句文的。
“要不再向北洋求求情?”宋佔標試探着說道。
······
看到衆人吵吵嚷嚷爭論個不停,趙天寶心裡更加的煩悶:“好啦!都住嘴~~~”
趙天寶這一吼算是把衆人給震住了,都楞楞地看着他。
“回去招募士兵,漢人、韓人,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都要!要以最快的速度讓新營充實起來!”
不理表情各異的一干人等,趙天寶轉首對着劉懷崗道:“把馬隊放出去警戒方圓三十里,給我把仁川的日軍盯緊嘍!”
“楚謀兄(鄧志勇),新營改編事務就有勞了。”趙天寶對着一直沉默未語的鄧志勇說道。
“大人放心,職下一定盡力施爲,讓新營儘量縮短磨合期,最快的恢復戰力!”鄧志勇答地斬釘截鐵,顯得信心十足。
“同升就負責全城的防務吧,徵調漢城民衆共同修築共事,要儘快將漢城要塞化!”
“是”對於趙天寶的命令,楚天闊凜然應道。
“治伊,你給我把漢城的各個錢局、銀庫看緊了,沒我的手令,誰都不能從中取出一錢銀子。”
“是”都嘯天收起了一貫的散漫,正色受命。
“其他人都負責招募士兵,三天後,我希望新營駐地能夠多出六千聽到槍聲不尿褲子的年輕人!”
“都下去吧~~~”
看到衆人領命離去後,趙天寶轉身再次打量起了那副五萬比一的朝鮮地圖。
天下愁心人永遠不止一個。當趙天寶正在爲新營的前程發愁的時候,百里外的大島義昌更是氣的渾身發抖。
這位第五師團混成旅團的最高指揮官此時正站在成歡附近的一個小土坡上,手中拿着一份剛從仁川轉發過來的大本營斥電,滿臉激憤地看着對面的清軍陣地。
五天前,他的旅團主力就已經輕裝南下了。本以爲能夠趁着雙方尚未宣戰給予牙山清軍致命一擊,誰知道等待皇軍的竟是大批要塞式共事和嚴陣以待的數千清軍。鏖戰一天數百忠勇皇軍將士魂飄他鄉,卻沒能攻下對方的陣地。連番鏖戰就連訓練有素的皇軍將士都是疲憊不堪,更何況一向疏於訓練的清國軍人?!抱着這個念頭,他還率領來不及休整的旅團主力在晚上強行發起了幾次夜襲,誰知徒增大量傷亡卻依然毫無進展。
這次輕裝南下爲了節省時間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大島旅團根本就沒有帶足輜重彈藥。特別是爲了保持火炮的打擊強度更是刻意減少了步槍彈藥的攜帶量,至於糧食補給就更不要提了——根本沒帶。
無論是大島義昌還是普通士兵誰都沒有想到混成旅團的傾力一擊竟然沒能擊潰當面之敵。
後勁不足的大島旅團就這樣跟成歡清軍形成了拉鋸戰,猛攻五天卻始終沒能佔領清軍陣地。
“後勤情況怎麼樣了?”大島義昌看着前方的清軍陣地,冷聲問道。
旁邊的一個年輕參謀聽到長官問話,一個立正,輕聲答道:“將軍閣下,目前皇軍的炮彈還有一個基數,子彈平均每人只有20發,糧食還能堅持一天。”
“糧食的徵集範圍是多大?”大島義昌沒有回頭,依然目視前方。
“幾支徵糧小分隊已經把方圓三十里內的糧食都徵調過來了,爲此還處決了大批暴亂韓民。”年輕參謀輕聲答道。
感受到身邊參謀話語中的頹廢意味兒,大島義昌轉過身幫對方機上風紀扣,露了個滿含苦澀的微笑:“小夥子,作爲一名武士任何時候都不能灰心喪氣,皇軍困難前邊的清軍也好不到哪兒!我們旅團很快就能消滅眼前的清軍了,到時候真個南朝鮮就是帝國的啦。打起精神來,武士的榮譽要靠自己去爭取!”
用力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大島義昌大步地向指揮部走去。
大島義昌說的沒錯,他們對面的清軍此時的卻也是困難非常。
很不幸,大島旅團在成歡碰到正是清軍聶士誠部。自從接到趙天寶傳來的訊息後,聶士誠就全力督促士兵修築共事準備在成歡給這些不知道尊敬祖宗的日軍來個很的。他沒有進過軍事學堂也不懂得現代化軍事理論,但作爲一個幾十年來轉戰四方久經殺陣的老行伍,在軍務上他還是很有一套的。
本來他是極力主張集結牙山全軍在成歡狙擊殲滅南下日軍的,可是葉志超硬是帶走了一千五百餘人到公州“駐防”去了,如此一來他就只能依靠手中的兩千士卒來狙擊日軍了。
繃着臉的聶士誠在幾個親兵的簇擁下,往返巡視着己方的陣地。他走得很緩慢,不僅是因爲心情沉重更重要的是地上的路不好走——這朝鮮的黃土已經被清軍士兵的鮮血給泡軟了,特別是有些被炮火激起的浮土填平的地方被鮮血一浸就成了稀泥灘,稍不留神半條腿就陷了進去。
“聶大人~~~”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聶士誠快步湊了過來,蹲下身子握着這個傷病的手,輕聲說道:“兄弟,聶某在這兒,有什麼心裡話就說吧,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也說出來吧,士誠一定給你辦了。”他沒有喊人來搶救這個傷病,半個胸膛都炸沒了,怎麼可能還會救活?1到不如讓他把心裡的念想說出來,也好安心上路。
這個躺在血泊的傷病努力地撐開了眼皮,已經開始渙散的眼神竟然奇蹟般的亮了起來,涌着血沫的嘴脣微微翕動。
聶士誠趕緊俯下身把頭湊向對方的嘴脣,斷斷續續的話語聲就傳進了耳朵:大~~大人,撤吧~~~死了好~~~好多弟兄了,他們都跟了您~~~您,好~~~多~~~”話聲到此就斷了下來,那個“年”字兒卻終究沒能說出來。
慢慢放下懷中的屍體,輕輕撫平對方依然半睜的眼睛,聶士誠緩緩站了起來:“好好埋了吧~~~”
幾個親兵受命之後,默然地搬起那具屍體,朝着陣地後方走去。
面沉如水的聶士誠慢慢地環視四周,橫七豎八的逝者、疼痛**的傷者,鮮血殷殷的碎肉殘肢,破碎散落的槍械······
“大人!大人~~~放開我,放開~~~”遠處傳來隱隱的喧譁聲。
“什麼事兒?”聶士誠帶人走到了吵鬧處,一個親兵問道。
“大人,聶大人!俺鐵蛋不怕死,真的~~~俺跟着你老人家打了幾十年仗了,什麼時候怕過?!可是這仗是人打的嗎?小鬼子的炮彈就像下冰雹一樣,沒完沒了啊,五天啦~~~多少好兄弟就這樣沒啦,好多連個囫圇人都沒留下,都被炸成一塊一塊啦~~~嗚嗚~~~大夥兒跟了大人幾十年了,什麼仗沒見過,可是這仗就不是跟人打呢,這些鬼子根本就不是人!大人,撤吧!兄弟們不想死在這裡啊~~~咱不能做鬼也做個異鄉鬼呢~~~只要到國內,大人讓俺堵槍口俺也不會說二話的!大人咱撤吧~~~弟兄們求你啦~~~我知道我不該在陣前說這些話,可是實在是沒轍呀。要是大人斬了小的,能夠撤兵,小的也認了!大人~~~”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清兵哭着求道,許是太過傷悲,鼻涕淚水糊滿了被硝煙薰得漆黑的老臉。悲愴的哭聲在寂靜的戰地上空縈繞不息,久久徘徊······
“老兵頭,你說什麼呢?!戰前擾亂軍心可是要殺頭的,還不快向聶大人請罪?!”旁邊一個哨官厲聲呵斥,只不過這袒護的意味兒,衆人都能品的出來。
聶士誠擺了擺手制止軍官的呵斥,面沉如水地望着西方,任由汩汩的血水沒過腳掌。
低沉昏暗的天空,痛哭祈求的老兵,痛苦**的傷兵,滿臉呆滯的士兵,縈繞不息的痛哭聲,慢慢匯聚的血溪,四處散落的殘臂斷腿······此時,聶士誠的腦中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轟隆”
一個炸雷猛然響起,緊接着滿盆大雨就潑了下來。
推開一個想要拉他躲避的親兵,聶士誠就這樣站在磅礴大雨中,默然不語。
半晌後,回過頭對着衆人肅然說道:“吃餉賣命,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只要穿上了這身虎皮,就應該想到今天。青山處處埋忠骨,何處黃土不埋人?!聶某這次就準備埋在這成歡驛啦!”
看了一眼默然不語的衆人,聶士誠冷聲道:“仗打到如今這份兒上,撤是撤不下來了,只要大軍一撤小鬼子就會壓上來到時候就是全軍潰敗。北洋的規矩大家都知道,轟轟烈烈的死了,每家的四十五兩撫卹銀是少不了的;敗了,潰亂中死了,可就是白死啦~~~”
不待衆人回話,聶士誠指着遠處的日軍陣地,慷慨陳詞:“仗打到現在,我軍損失慘重,日軍比我們傷亡更大!只要堅持下去,就是勝利!”
一個霹靂閃過,將他的身影襯托的愈發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