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城,戰火熊熊,彈雨紛飛,死神肆虐!
平壤,歌舞昇平,兵散將昏,軍備鬆弛!
僅隔千里,恍如兩世。
平安道監營。這座平壤城內最爲宏觀豪華的府衙,原本是平安道觀察使的官署,如今卻被上國天軍給強徵了過來,成了大清入朝諸軍總統官葉志超的中軍大帳。
這些日子以來,這座官署的後廳內可謂笙歌不斷,豔舞不歇,入朝的各路清軍將領在此吃喝玩樂,煞是快活!
公元一**四年十月九日,也就是漢城攻防戰的兩天前,這座官署後衙依然樂聲嫋嫋,笑聲不斷。
這不!
總統官葉志超還在這兒宴請衆將呢。不算寬闊的廳堂兩側擠滿了清軍各級將領,黑壓壓的一大片,中間的空地上十幾個妖嬈的高麗豔姬正伴隨着歡快的民族樂曲盡情的旋動着自己柔然的腰身,長及酥胸的乳白色高麗長裙隨風飄起,露出了遮掩下的一抹雪白。在座的大多都是在軍營裡混日子的主,這女人還真不多見,當即大廳中就傳出喉結聳動的聲音,甚至還有幾個不堪的已經有某種透明的液體從半張的大嘴中流出了••••••
聶士誠就坐在右排前端,厭惡地瞪了一眼失態的衆人,一仰頭把滿滿一盞烈酒送進了口中,想要藉着酒勁兒起身呵斥那些傢伙一番卻看到了坐在首座的葉志超也在不停地頷首“微笑”,含恨又往嘴中猛灌了一盞烈酒,握着酒盞的老手上一根根青筋崩然而起!
憋在心中的話語終究••••••沒能吼出口。
成歡一戰,蘆臺防軍慘敗而歸,數千名追隨自己多年的家鄉子弟兵一夕喪命,血灑異國,屍陳荒野,悽然而成他邦客鬼,有家難歸。這位戎馬一生的疆場老將差點因此崩潰——往昔戰場廝殺,即使戰死了,也是家國鬼,甚至屍首還能運回家鄉下葬。
生不能歸家,死亦還鄉!
漢人就是這樣一個鄉土觀念極重的民族,客死異鄉就已經是莫大的悲哀了。更何況是戰死他國,屍橫異邦了!
這些日子,他曾無數次從夢中驚醒,一閤眼那些棄屍成歡的弟兄們血淋淋的身影就在面前徘徊飄蕩,希望能夠屍葬故鄉,魂歸家園。然而,他辦不到,真的辦不到。
逝者難安,生者更是備受煎熬!
說真的,對於這次慘敗,聶士誠敗的心服口服:那些日軍的火力組織能力,白刃能力,戰術素養,作戰意志,都不是自己麾下士卒所能比擬的。特別是那股捨生忘死的瘋狂勁兒,在整個暮氣已沉的淮軍北洋系統里根本就找不到。
不過這位血戰半生的老將並沒有打算就此了事。他想在朝北休整一番而後配合集結在平壤的朝廷大軍跟遠道而來的疲憊日軍進行大決戰,以逸待勞一舉擊破當面強敵,南下漢城、牙山、成歡、公州、全州、釜山••••••一直將日軍趕下海。
世事難料。本以爲朝廷能夠派遣精幹的方面大員下來統合諸軍抵禦外寇,畢竟這平壤是朝北的重鎮呀,一旦失去則整個遼東就暴露在日軍的鐵拳之下了。
幾經波折,這個總統諸軍的位置竟然落到了葉志超的手中。當初在成歡激戰之時,這位提督大人坐鎮公州死活不敢支援成歡,蘆臺防軍稍成敗像這個葉提督就倉皇而逃。此公粉飾一番,宣稱:完勝數場、滅敵近萬,朝廷竟然也信了,並且最終將這個統領朝北諸軍的要職給了他。
入朝諸軍品流混雜,派系衆多,沒有充足的軍功和強大的實力怎麼能夠壓得住?!他葉志超能統領地住纔怪!
毅軍的宋慶要鎮守國朝“根本之地”,沒法從遼南抽身,這個大家都認了。可是老中堂的長子李經芳也是一個人選呢,卻因爲“帝黨”從中作梗最終也沒能接任辭職。即便他倆不成,不是還有幾個北洋大佬麼?任何一人統籌諸軍,平壤也不會這樣混亂呢~~~
中堂,我的老中堂呢。
您怎麼能讓葉志超接任此職呢?!實在不行,湘軍到也還有幾個重臣猛將能夠壓住場面呀,總好過葉志超吧~~~
難道你真的老了,中堂?
北洋呀~~~
心裡憤悶不已的聶士誠再次狠狠地往嘴裡灌了一盞烈酒,一不小心卻被烈酒嗆得連連咳嗽,也許是心情壓抑、怨氣積聚的緣故吧,這一咳嗽起來就沒完沒了起來••••••
“功亭老弟,身體不適就不要勉強嘛,先回去休息吧”首座的葉志超笑道。
他可是打心眼裡希望聶士誠從眼前消失,這個倔脾氣整天在他耳邊絮叨着要整頓諸軍軍紀,認真佈置平壤防務。什麼話麼,難道平壤沒有修築工事嗎?再者,日軍要想打到平壤還得從漢城過嘛,那裡還有趙天寶的部隊頂着,慌什麼!
聶士誠早就想退席了,但卻又不想抹了這個總統官的面子,公開挑戰他的權威,畢竟大家都是淮軍嫡系的,沒必要在外人面前鬧生分,讓他們看笑話,要不然葉志超就更指揮不動諸軍了。
此時,聽到葉志超的話語,聶士誠朝着衆人打了一個羅圈揖就退了出來。一個人在官署的庭院裡踱步,不時地唉聲嘆氣,卻不知道身後一道人影跟了過來。
“功亭兄爲何長吁短嘆?”濃重的河南鄉音夾雜着東北方言就襲了過來,耳膜也被震得隱隱生疼。
聶士誠一個機靈,回首就發現一個魁梧的黑臉漢子站在自己身旁,正是這次入朝的毅軍將領馬玉昆。
“嗯~~~原來是馬總兵呀,怎麼不在裡面飲酒呢?”聶士誠本來是想叫對方的字來着,可是開口間卻忘了對方的表字,只好以官職相稱。
馬玉昆搖着手,笑道:“屋內娘們的胭脂氣太重,俺老馬受不慣,出來透透氣。功亭以後叫我景山就可以了,都在一個城裡拼命了,還客氣什麼!”一番言語顯示出了北方武人特有的豪爽。
在平壤快一個月了,聶士誠卻跟對方沒有太多的交往,忙着安排從國內趕來的蘆臺防軍是一個方面,最主要的還是由於戰敗的緣故,他不怎麼想跟其他將領接觸。
倆人並不熟悉,一個常年鎮守直隸,一個多年駐軍遼南,同屬北洋系統,卻並沒有太多的接觸。硬要說倆人有什麼共同之處,那就是大家都掛着太原鎮總兵的牌子,但這並不足以讓對方表現如此。對方的熱情讓聶士誠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從成歡北上以來,聶某一直忙於休整部隊,接收防務,沒能早日拜會景山兄實在是慚愧呀。”聶士誠隨口說道。
馬玉昆濃黑的眉毛瞬間就豎了起來,粗聲道:“功亭說什麼呢,你在南面跟倭寇幹了一場,聽說打得非常慘烈,俺老馬應該拜訪你纔是呀~~~”說到這裡,稍一停頓,正色道:“以功亭看來,這日軍的戰力究竟如何,比之貴部如何?”
聞聽此言,聶士誠面露戚然,話語卻是透着無盡的嚴肅:“日軍的戰力着實強悍,比之法蘭西陸軍毫不遜色,在作戰意志和戰術修養方面還要領先對方,絕對是一支精悍的勁敵呀!”
馬玉昆只是靜靜地聽着,沒有答話。他知道聶士誠的功名可是從一場場的惡仗中拼出來的,沒有絲毫的虛假,這些年的大小戰役所部人馬都參與過,甚至還跟法國過過招。從成歡退下來的聶部人馬,他也打量過,幾乎是全軍覆沒,然而僅存的士兵仍然持有一定的戰力,一支軍隊被打殘到這種情況依舊沒有崩潰,他自問做不到這一點。藉此,他完全相信聶士誠會對敵我雙方做個客觀公正的評價——帶兵帶到這種地步,已經充分證明了對方的人格魅力!
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靠誇大敵手的強大來爲己方的失敗尋求理由,敵人的強大隻能成爲他們不斷前進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