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噼啪作響,連笛惻聲問道:"本宮問你,你在西歇臺可見到了淑婕妤本人?"
琴兒不明所以,如實回答道:"是,當時淑婕妤還、還透露給婢子,陛下的行蹤。"
"那你是何時離開的?"
"婢子大約未時下三刻左右離開的西歇臺。"
連笛在腦中盤算,未時三刻也就是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左右,而公子冉落水是大概傍晚時分,時間上差不多,但是她分明記得這邊她剛看到琴兒後,就聽到了公子冉的呼救聲。遣散宮人,行舟至湖水中央,再下毒手後行舟逃離,這些都不是一時半刻能完成的。
連笛頷首:"嗯,你一直和淑婕妤待在一起?"
琴兒想了想,點點頭:"是的,婢子一直和淑婕妤待在一起。"
扁青瞪了琴兒一眼:"你可要想好了再說話。"
琴兒偏頭琢磨了一陣,突然一拍腦袋:"娘娘,淑婕妤不過和婢子吩咐了幾句,剩下的都是沉香姑姑教給婢子的。"
連笛心中又起波瀾,若是淑婕妤在與琴兒見面之後,出宮去尋公子冉。這在時間上,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行,本宮知道了。下去吧。"連笛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順便吩咐扁青好好照看琴兒,可別讓她也死了。
待扁青帶着琴兒退出後,連笛呼出一口氣,筋疲力盡地趴在軟塌上。紫菀斟了杯茶遞給連笛:"公主,我怎麼覺着您和以前不一樣了。"
連笛一聽,心中警鈴大作,想着,難道假身份被揭穿了,表面上仍就裝作淡定的樣子:"你說,何處不同。"
紫菀滿臉春風:"說句大不敬的話,我覺得公主,您變聰明瞭。"
連笛饒有興趣地挑眉:"怎麼說?"
"您過去在榮國的時候,雖有昭儀娘娘護着,但遇到不平之事時,您也總是忍氣吞聲,讓婢子看着心裡都着急;如今旁人欺負了公主,您不再一味忍讓,婢子我看着高興。" 紫菀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感,眼眶一熱。
原先在榮國的時候,連笛雖說是寵妃鹹昭儀的寶貝女兒,但皇后娘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榮國的明成帝先是連年征戰在外,後又臥病在牀,皇后掌盡後宮大權,明裡暗裡沒少給鹹昭儀母女下絆子。那時的連笛膽子小,受了欺負也不敢和母妃說,只是一味地哭,紫菀在一旁乾着急。
連笛聽她的說法,心中大石又落了地,伸出食指點點紫菀的額頭:"原先是有母妃護着我,現在呢,只有我護着你們,倒是有些理解母妃的心境了。"大姐,我又不是聖母,別人害我,我自保總是天經地義的吧。再說,你們這幫小丫頭,我要是倒了,你們不更得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公主,那您爲何還要幫着淑婕妤呢。當時在鳳翊宮裡,您何苦與皇后娘娘和殷昭儀做對?"紫菀實在想不通,淑婕妤明明就是毒害公主的罪人,公主怎麼還要幫着她呢,難道公主又愛心氾濫了?
"唉,女人何苦爲難女人。"連笛心累地不想說話,閉目
養神。
紫菀見自家公主的模樣,知道是累着了,不再多言,取了錦被蓋到連笛身上。
"娘娘。我把琴兒關進望秋臺了,吩咐下去讓他們好生看管。" 扁青從外面回來,瞧連笛打不起精神的模樣,立侍一旁打起扇子來。
風送清涼,讓連笛清醒了許多:"嗯,切記此事不可外泄。否則,這些個妖孽還不知道如何興風作浪呢。"
紫菀從膳房端來消暑的冰糖綠豆羹,遞到連笛手裡:"公主,現在臻華宮裡不說像鐵桶那麼牢固,但上下一心是必然的,您讓留下的那幾個細作也被扁青姑姑派去做雜活。所以,您就放一千個心吧。"
自打上次勾吻事件之後,連笛深刻地意識到,身邊之人不忠的危害。於是,她派紫菀和扁青簡單地摸清宮中婢僕的情況,從榮國陪嫁而來者,接手身邊事務,章隨後宮配備之人處理外務。連笛明白短時間內必定不可能使大家忠心所向,她們只能儘可能地挑選憨厚老實之人。另外,還有別宮派進來潛伏的‘間諜‘,連笛並未全部剷除。水至清則無魚,若真是密不透風到有些惹眼了。
這些也都多虧了扁青的幫助。紫菀雖是陪駕宮女,但在之前從未着手處理過宮中細務,連笛更不用說,曾經更是大大咧咧就差沒把自己丟了。說來算去,臻華宮中最頂用的也就是扁青姑姑和葛常侍這兩位宮中的老人精。
中庸之道,方是處世哲學。
連笛用白瓷勺舀起一勺綠豆羹,甜香滋潤,口感潤滑,喝的津津有味:"你們說,琴兒的話能信幾分?"
紫菀接過扁青手中的扇子,繼續爲連笛扇風:"依我看,那賤婢的話,一分都不可信。那分明就是詭辯。"
"娘娘,無論琴兒的話是真是假,這種不忠之人斷斷是不能再留了,都是禍患啊。"扁青說道。
紫菀也氣憤地撇嘴:"就是的,公主,您怎麼還不趁早了斷了她。您不會是真的要交給皇后娘娘處置吧。"
連笛喝盡最後一滴綠豆羹,眯起眼睛饜足地說道:"怎麼可能。" 她交給皇后娘娘有什麼用,又沒有確鑿的證據。依照顧芷莜的脾氣,頂多是狠狠批評,罰扣工資,趕出宮去,她平日裡都是如此對待她那些下屬們的。
扁青見連笛似乎心有成竹的模樣,試探性地問道:"娘娘,您打算如何處置琴兒?"
連笛嘆口氣,擡眼看向扁青:"說實話麼?不知道。"
"不知道?"
"娘娘,您可不能心軟啊。到時候害得就是自己!"
"是啊,殺也殺不得,留也留不得。"
綠荷已經因她而死,若是讓她再親手處置了琴兒,那她可就真的背上了人命官司。連笛自嘲,婦人之仁。
扁青知道她是想起了綠荷,勸慰道:"娘娘,綠荷是咎由自取,您不必自責。再者說,我們婢子們的命都是主子給的,生死早就由不得我們了。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請娘娘明示。"
"說吧。"
扁青向外張望了一番,確
保隔牆無耳,壓低聲音問道:"淑婕妤之事其實已經板上釘釘,皇后娘娘看起來也是想草草結案。您爲何還要幫淑婕妤開脫。"
"你覺得是淑婕妤做的麼?"
扁青思索了一下,搖搖頭:"不像。淑婕妤也是名門出身,斷不會做如此喪盡天良之事。而且公子冉與她並無任何利害關係。"
連笛點點頭:"我也覺得不會,單是皇后草草結案的態度,我就覺得此事有貓膩。所以,甄婧娥一定要查清事情真相。這不僅是要還淑婕妤的公道,也是給公子冉的公道!" 若是真兇不除,公子冉的危險就會如影隨形、防不勝防。
扁青心中微微嘆氣:"娘娘,您前些日子還和我們講明哲保身的道理呢。"
連笛無奈地眨眨眼:"人之患,在於好爲人師啊。"
一時間,三人皆沉默不語。連笛心中爲自己的際遇煩悶,扁青和紫菀瞧着連笛有心無力的樣子,心下慼慼然。
良久,伏在案几上的連笛突然悶聲說道:"紫菀,你會跳舞麼?"
"啊?"紫菀一愣。
"會麼?"
紫菀不知道自己公主又要搞什麼花樣,只能應承着:"雕蟲小技,博公主一笑罷了。"
"去把我的阮咸拿來。"
更深漏夜長。玉露成圓,寶琴起弦。阮咸聲嫋嫋,紫菀舞翩遷。柳絮紛飛,繞過紫菀的旋轉的腰身,拂過連笛纖長的手指。
濃濃月色下,似霧中花,似風前雪,似雨餘雲,春光好無限。
一曲終了,連笛端起石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那是去年桂花釀的酒,新釀的酒入口甘甜清冽,酒不醉人人自醉。
連笛連飲三杯,胸中的煩悶似乎一掃而空,眼前的紫菀也越發花容月貌起來。她呵呵呵地發笑,拉住紫菀的手:"來,美人兒。讓我給你唱一首。"
說着,橫抱阮咸,一副彈吉他的模樣,一隻腳踩在石凳之上,扯開嗓子吼道:
"搖晃的紅酒杯,嘴脣像染着鮮血,
那不尋常的美,難赦免的罪,
誰忠心的跟隨充其量當個侍衛,
腳下踩着玫瑰回敬一個吻當安慰,
。。。。。。
我的王妃我要霸佔你的美!"
"公主,您沒事吧!"
"娘娘!"
連笛無視紫菀和扁青驚嚇的眼神,其餘地宮婢們也嚇呆了般在旁邊看熱鬧,只有她一遍遍地嘶吼着,聲嘶力竭。一杯酒,一首歌,心中煩悶傾瀉而出,月兒圓圓,美人盈盈。
連笛唱着,笑着,搭着紫菀和扁青的肩膀左搖右晃。玩的好不熱鬧。
只有她知道,盈盈月光之下,一滴淚從眼眶中滾落,隱入泥土之中。她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我再不是連笛,我是大榮的四公主,章隨的毓婕妤。
她笑的隱忍而熱烈,如同隨風飄散的楊花飛絮,好像嫋嫋崇光的恨春芍藥。
你說我笑心花放,風流世妝,誰念我,孤白日暮,悠悠南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