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絲穿露,珠簾冷寒。邵白卿正坐在庭中溫書,一襲月白長袍,狹長的眉眼,英挺的輪廓,清風拂過落下簌簌的桂花,沾滿衣襟。
"歇一會吧。"疆季鴛端着茶放到邵白卿面前的桌案上,順手拂去他肩頭上的花瓣。
自打那夜起,疆季鴛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日日伴在邵白卿身邊,溫書練劍,調香烹茶,隻字不提身份之事。邵白卿覺得奇怪,也只能按兵不動,由着她去。
他點點頭,放下書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的標註:"鳶兒姑娘,請坐。"說着,輕抿了口茶:"這是什麼茶?"
"府中新送來的黃金桂。"疆季鴛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湯金黃,隱隱有桂花香氣。
"嗯,此茶到別有一番風趣。與這滿樹的桂花相得益彰。"邵白卿眯起眼,靜靜品念。
疆季鴛瞧他滿意,心中也欣喜。她本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又生於邊塞之國,泡茶之術還是她剛從尊王夫人那裡學來的。想特意泡給邵白卿喝。
"對了,鳶兒姑娘。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下一步有什麼打算麼?"邵白卿放下茶杯,試探性地問道。
"你這是要趕我走?"疆季鴛一挑眉眼。
邵白卿側過身,面對疆季鴛:"不敢不敢,只是你一個姑娘家,總住在王府之中,與你清譽有損。"
疆季鴛眨眨眼睛,望着他:"你知道我是誰麼?"
邵白卿看着她略含深意的目光,勾起一個笑容:"你不是鳶兒姑娘麼?"
"是啊,鳶兒姑娘。"疆季鴛自嘲地笑笑:"那我就不能永遠地做鳶姑娘麼?"
清風繞過紫薇郎,桂華繁盛滿庭芳。你與我相對而坐,看似只隔了一方小小桌案,誰知道,這小小桌案中藏得是江山湖泊、王權富貴。
"有些事,我們身不由己。"邵白卿撿起一朵桂花放進她手裡。素手託金黃。
疆季鴛不死心:"世間從沒有真正的身不由己,是爲了江山天下還是如花美眷,全憑你那裡做主。"她點上邵白卿心臟的位置,定定地看着她。
"白卿曾對姑娘說過,願意傾盡一生守護這萬里河山。"邵白卿心中漏掉了一拍。
"那若是江山、美人可以兩全其美呢?"
邵白卿溫和地勾起脣角,爲疆季鴛斟了一杯茶:"你我心裡都明白,世間難得雙全法,倒不如趁早了斷,乾淨利落。"
"你還真是好狠的心。"疆季鴛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與君共勉。"
疆季鴛搖搖頭,她在他眼中看得見浩瀚山川,江河萬里,看得見金戈鐵馬,一世從容,唯獨看不見兒女情長,柔情繾綣,看不見自己的影子。也許,自己不該來。
邵白卿定下了心,他之前派出的探子回稟說,疆季鴛來長陵的這幾日從來都沒和胡苗安插在城中的細作聯繫過,而且聽胡苗那邊回報大公主好像還是自己跑出來的。胡苗的帝后二人都要急瘋了,派兵在到處尋找大公主的下落。
"紹兄,紹兄。"突然,院外傳來陳昂和屈文的聲音。話音剛落,二人就像回自己家一樣,一腳踏了進來。
因爲陳昂是皇室之人,所以疆季鴛對她並無好感,而且他往日裡總喜歡用言語挑釁她。這回他們二人不請自來,疆季鴛連忙和邵白卿點點頭,閃身從後門走了。
陳昂搖着摺扇,對疆季鴛的背影嚷道:"鳶姑娘,怎麼小爺一來,你就走了!不要看小爺這麼風流倜儻,就害羞麼。"
還沒等衆人說什麼,就聽陳昂‘哎呦‘了一聲,單膝跪地,臉上扭曲得不成樣子,嘴裡喊着:"你個毒婦,對小爺幹了什麼?"
遠遠地有疆季鴛的聲音傳過來:"別擔心,本小姐賞你得叫做淬骨針,不會要你命的。只是會讓你的膝蓋酸、麻、痛上一些時候。不用在意,明早就好了。"
陳昂捂着膝蓋,"誒呦誒呦"地挪到桌案這邊來,怒目看着邵白卿:"管好你的女人!"
邵白卿和屈文對視一眼,不夠義氣地伏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讓你嘴賤,這回長記性了吧。"
"你們,你們還是兄弟麼!就知道在那裡說風涼話,也不快過來幫幫我!"陳昂趴在席子上哀嚎,現在他只覺得膝蓋處被針扎,被風灌,被棍打,總之是沒有片刻停歇的難受,疼的他直打滾。
二人沒理他,笑夠了之後,邵白卿才拍了拍席子,示意他翻過來。邵白卿從冠中取出銀簪,在他膝蓋軟骨處狠狠地紮了兩下。
"啊!你要扎死小爺我啊!"
"嗚~呼~!"
屈文在一旁無奈地按住陳昂到處亂拍的手,省得他不小心打到邵白卿,那可就沒人能救他了。
"行了行了,別喊了。"邵白卿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你看看,是不是好很多了?"
陳昂安靜下來,伸了伸腿:"嗯,感覺還不錯。紹兄真是神醫妙手,華佗再世!"他亮着眼睛拍馬屁:"誒呀,怎麼我小腿肚抽筋了。誒呦呦~~"
"她這淬骨針是獨家秘方,我最多隻能解六成,剩下的四成只能靠你自己的體質了。"邵白卿把銀針插回冠上。
"那怎麼疼到小腿肚子上了!"
邵白卿攤手:"不是膝蓋痠麻,就是小腿肚抽筋,你自己選。"
"啊!那我還是選小腿肚子吧。"說着,他拿起案上的茶杯自斟自飲,眼睛一亮:"嗯!好茶,好茶!"
"我說,你來我這是幹什麼來了!"邵白卿無奈地收起書簡,怕他張牙舞爪地再把水灑上去。
"就是,我問你都不說,非要跑來紹兄這裡一起講。"屈文滿腹的抱怨。本來他真準備去自家的莊子裡查賬的,誰成想剛出家門就被陳昂連拖帶拽地拉到了毅尊王府,路上問什麼都不說,神秘兮兮的。
陳昂像想起來什麼似的,閃着一臉八卦的光:"你們猜我昨晚在水雲樓遇見誰了!"
邵白卿翻了個白眼,和屈文異口同聲地說道:"你的夢中情人。"
"你們怎麼
知道!"
邵白卿和屈文對視一眼,陳昂身上能發生什麼大事,還是在水雲樓。仔細算算,這已經是本月的第五回了,他倆就是用腦漿想都猜的出來。
"因爲你在水雲樓碰不見別的什麼人。"邵白卿不懷好意地笑笑。
陳昂揮揮手:"誒呀,不是不是!是咱們前天晚上在河邊一起放花燈的那兩位小姐。"
這回輪到邵白卿和屈文驚掉下巴了:"她們倆在水雲樓?"
邵白卿摸了摸下巴,看着不像啊!
陳昂看引起了兩人的興致,故意閉上嘴,賣起了關子。
"你快說!快說!別掉我們的胃口!"
陳昂搖着摺扇,不爲所動。
邵白卿拔下頭上的銀簪,放到陳昂面前威脅道:"你說,還是不說!"
"別別別,我說,說還不成麼。"陳昂仔仔細細地把前天夜裡的情況分說給二人聽:"她們二位剛剛來我府上畫好了畫像。你們說,巧不巧,我剛好不知道去哪裡找她們呢,結果就在水雲樓碰上了。"
"你是說,她們兩個扮男裝去水雲樓裡找人?"邵白卿嘴角勾笑,有意思,有意思。
"是啊。我還是頭一次碰到這麼膽大妄爲的女子呢,當然,你府裡的那個不算。"陳昂打着扇子,一臉地愜意。
屈文打趣道:"怎麼,真的動心了?"
"你們看那小丫頭的眉眼,身段,還有忠心護主的善良潑辣勁,簡直是百裡挑一,哦,不對是萬里挑一。"陳昂現在只覺得紫菀千般好,萬般好。
"不對啊!我記得你不是喜歡盈盈姑娘那個類型的麼?"邵白卿問道,他也和陳昂去過幾次水雲樓,不得不說,陳昂對盈盈姑娘還蠻重情義的,只可惜盈盈姑娘清高孤傲,總是不給陳昂好臉色。
陳昂擺擺手:"嗨,那不過逗着她玩。再說,她哪有紫菀姑娘好。"
屈文扒開一顆核桃,丟進嘴裡:"那你現在要怎麼辦?紫菀姑娘雖說是婢女,但我看她們的氣度不像是尋常人家,你可別亂招惹,小心大水衝了龍王廟。到時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我纔來找你們兩位來幫我出主意了。"
邵白卿和屈文對視一眼,連連揮手:"不行不行,我們三人裡就你最有經驗,還跑來找我們幫忙?"
"誒呀,就是讓你們幫我敲敲邊鼓,探探口風。"陳昂一臉諂笑。
"怎麼做?"
陳昂見他們二人答應了,興高采烈地說道:"我已經約了她們明日去衝凌山野遊。到時候,你們也和我們一起去!幫我對她家小姐說說好話,再敲敲邊鼓。剩下的,看我的就行!"
此時在宮裡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算計了的連笛和紫菀都打了個噴嚏,好笑地對視一眼。
"那行吧。成不成還看你自己。"屈文攤攤手。
"好兄弟!我要是抱得美人歸,好處少不了你們兩個的!"陳昂樂呵呵地拍着邵白卿和陳昂的肩膀,一臉憧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