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瀟瀟,山蟬抱葉;綠霧冉冉,翠羽穿林。衝凌山上終年涼爽,雲霧繚繞,目之所及皆是莽莽山林,蒼翠欲滴。耳畔是蟬叫鳥鳴,風吹樹葉的窸窣在連笛耳中更覺好聽。
五人打馬行至山林之間,琥珀色的陽光在樹枝間傾瀉而下,落成點點光暈,浮在馬蹄印上,精巧地如同仙境。
陳昂帶着紫菀騎馬走在最前面,二人嬉笑的聲音不時驚飛林間溫存的鸞雀,紫菀梨渦淺淺地看着正在滔滔不絕的陳昂。她不知道,她眼中有桃花綻放的聲響。陳昂瞧見眼前女子聽得入迷的神態,更加手舞足蹈起來,惹得紫菀連眉角都含着笑容。
中間是連笛和邵白卿並排而行,瞧着眼前的紫菀和陳昂不時相視而笑,眼中流光皎潔。邵白卿笑的溫潤,眼睛亮亮的,如同三月花開,春雨初霽,連笛有些心神搖曳,微微低下頭,卻出賣了她緋紅的耳廓。邵白卿偶然瞥見,想起那日煙花下的擁抱,也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假裝看風景的樣子,手指不自覺地扯緊繮繩,寧兒不時地回頭呼氣表達憤怒。
“聽說,姑娘在尋找走失的表兄?“邵白卿勉強想出了一個話題。
連笛點點頭,心裡琢磨公子喬派來的人一路快馬兼程,五日後便會趕到,但公子信就像泥牛入海般,自那晚水雲樓一瞥後再無蹤影。若是可以得到尊王世子的助力,說不準可以找得更快些:“哎,只可惜找了這麼多天也沒有消息。”
邵白卿覺得奇怪,盯着連笛:“聽姑娘說,你家就在京城。怎麼會讓你一個弱女子出來找表兄呢?”或許他有些草木皆兵,但自從出了疆季鴛的事情後,他越品越覺得連笛主僕不對勁。兩個大家出身的弱女子,日日在街上閒逛,還美名其曰找離家的表兄,若真是找人動用家族的力量就是了,何苦讓家中的女兒出來拋頭露面。這裡邏輯不通啊。而且他發現,連笛總會看着他出神,時而喜悅,時而悲傷,問了也只說沒事。他心中更加疑惑。
連笛看着邵白卿探尋的眼神,有些慌亂地搔搔頭,糟了,她怎麼把這個給忘了。這些說辭放在那個被愛情衝昏腦子的陳昂那裡沒有任何問題,但只要正常人細心一想就會琢磨出其中的紕漏。
邵白卿瞧着連笛慌亂的樣子,心裡暗暗琢磨起來,表面上卻執手行禮:“不好意思,姑娘,是我唐突了。我並不是懷疑姑娘,只是有些好奇,要是不想說,就罷了。”說着指着遠處正盛開的一片玉蘭花,打着哈哈說道:“玉蘭開得正美,我們去瞧瞧。”
連笛見他轉移了話題,也樂得自在,沒有細想:“走吧。去瞧瞧。”
說着,二人對視一眼越過前面正‘濃情蜜意‘的二人往小山坡處奔去。獨自跟在後面的屈文剛準備跟上去,被陳昂一把拉住:“你去幹嘛啊?”
屈文滿臉迷茫地看着陳昂:“不是去看玉蘭麼?不過那片玉蘭開得真不錯,素娥千堆雪,別有一幅清冷的美感。“
陳昂一副敗給你了的表情:“你在這裡看就是了,不要給人家湊熱鬧。“
紫菀有些擔憂,看向陳昂:“不如我們過去瞧瞧吧。“她總覺得自家公主對邵公子的態度與對常人不同,心裡有些擔心公主不會是動了別的什麼心思吧。
“誒呀,沒事啦。走走走,我們去溪邊,等他們看完自然就回來了。而且玉蘭有什麼好看的,一樹白花而已,來,讓本王給你們展示下捉魚的本事。”陳昂在前面可是聽得清清楚
楚,邵白卿這會在轉移話題呢,他第一次看到邵白卿無措尷尬的樣子,可不能浪費了。連笛這小姑娘,還真是有點意思。
紫菀和屈文對視一眼,只好跟在陳昂身後,往不遠處的小溪走去。
青山如壁,清露芳塵,成百上千的玉蘭樹姿態婉約地利於山林之間,乳白色的花瓣迎風招展,偶爾露出嫩黃色的細蕊,如玉玲瓏,如月初冷。二人立於漫山遍野的玉蘭林前,覺得天地都彷彿黯然失色,唯有一抹純白、長留心間。
“翠條多力引風長,點破銀花玉雪香。”邵白卿負手而立,望着天地贈予的美景感嘆道。
連笛笑意盈盈地接口說道:“韻友自知人意好,隔簾輕解白霓裳。”
邵白卿驚喜地看向連笛:“姑娘也讀詩?”
“閒來無事罷了。我們進去走走。”連笛不由分說地拉着邵白卿走進玉蘭花林,鼻翼間充盈着清冷馥郁的花香。
邵白卿的手掌乾燥,虎口處有常年握劍留下來的繭子,指尖微微傳來暖意,直達連笛的心底。其實連笛是故意,她只想再多一次牽住他的手,哪怕多一秒都好。心裡祈禱着,他千萬不要抽回手。
邵白卿思慮了一下,並沒有抽回被握在連笛手心裡的手,任由她帶着向玉蘭深處走去,一路無話。
二人走了一會,眼前出現了一顆巨大的玉蘭樹,芳華如蓋,枝繁葉茂,當的是萬花之尊。連笛羨慕地看着枝頭飛過的鳥雀:“有時候我真羨慕那些鳥。你看,他們多自由,站在最高的樹枝上,可以俯視整片的玉蘭林。那一定特別美。”
邵白卿挑眉:“你想看看麼?”
“啊?”
還沒等話音落地,連笛只覺得飛身而起。原來是,邵白卿攬住連笛,略施輕功,一個縱身躍到了樹枝之上。
二人離地大約有十米的距離,繁花錦簇,鳥鳴聲聲。連笛偏過頭,略含挑釁地看向邵白卿:“才這麼高啊?”
“哦?”邵白卿薄脣輕抿,挑挑眉:“不夠?那走着!”說着,攬住連笛縱身上躍。
邵白卿的輕功是極好的,饒是懷裡帶着連笛也毫不吃力地飛跳與樹枝之間。連笛安然地窩在他健壯的臂彎裡四處打量風景,不時能聞到他衣領間的竹香氣,眼前匆匆掠過白色的花影,煞是美麗。
此時已經接近樹頂,漫山遍野的白玉蘭盡收眼底,還有金雀從樹梢處掠過,恍如仙境。二人並肩坐在一枝粗壯的樹枝上,連笛靠在樹幹上,邵白卿瀟灑地坐在樹枝間,二人肆意地欣賞着這世間少見的美景。此處無聲,勝有聲。
“怕不怕?要不我們下去?“邵白卿懷心思地捅了捅正在努力調整坐姿的連笛。
連笛惱怒地瞪着他:“不怕!“指甲卻緊緊地陷入樹幹裡。
“你這丫頭還真有意思。”邵白卿經過這麼一鬧,早早地拋卻了在外人面前裝出來的世子架子。
連笛騎在樹幹上,防止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抽空瞟了一眼正四處打量的邵白卿:“什麼意思?你說話總是說一半、留一半的。“
“你說說,你有什麼怕的東西麼?上次敢鬥匪徒,這次又敢跟着我爬這麼高。你從小是在哪長大的啊?”邵白卿叼了根樹枝含在嘴裡,他覺得連笛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反而淘氣得很。
連笛心裡得意,小爺我勇鬥惡老師的瀟灑身姿你還沒看見呢,這就吃驚了。“當然是在家長大的咯。
”
“還說我說一半,留一半。你總好像有秘密瞞着我們似的。”邵白卿一口吐掉了嘴中的樹枝,心有頗有些惱怒。可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份惱怒從何而來。
連笛用花枝捅了捅邵白卿:“你做過夢麼?”
“做過,我昨夜還夢見我得個絕世的寶貝呢。”邵白卿無所謂地聳肩,不明所以地看着連笛。
“我要是說,我之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有十多年那麼長,你會信麼?”連笛靠在樹幹上,靜靜地看着邵白卿。
邵白卿看着連笛微微紅潤的眼眶,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你的夢裡都有什麼?”
“嗯,那是在另一個世界,有我,還有另外三個人。我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小學、初中、高中、直到大學,都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有一天,整個世界都變了。一個人死了,另外兩個人離開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連笛認真地盯着邵白卿,妄圖從他的眼中找到一絲波動。
可惜邵白卿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丫頭,你在說什麼?你沒事吧?“說着,用手去探連笛的額頭。
連笛氣憤地躲開,竭力掩住眼底的失望和痛楚:“去!不要總是丫頭丫頭的,叫的太難聽了。“
邵白卿偏頭想了想:“那就叫笛丫頭吧,這樣就不像丫頭了。”
連笛踹了他一腳,惹得樹枝顫動,邵白卿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拉住連笛。後來才發現是被連笛耍了。
“誒,你還沒告訴我,你怕什麼呢?”邵白卿突然想起來。
連笛轉轉眼珠,話到嘴邊卻無法訴諸於世:“等你以後猜到了,我再告訴你。”
邵白卿瞪了瞪眼睛:“你若是不告訴我,我就不帶你下去。”絲毫沒察覺出自己偶然露出的頑童脾氣。
“有本事你就自己下去,別管我啊。”連笛也執拗地不肯服輸。
“小爺還怕你不成!“邵白卿直接飛身下去。
連笛鼻子都氣歪了,坐在樹枝上衝地面上一臉得色的邵白卿喊道:“喂!你真的不帶我下去啊!“
“那你告訴我啊!“邵白卿笑眯眯地喊道,見到這個丫頭服軟,那絕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做夢去吧!你要是不接我,我就跳下來!“連笛心裡早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我家白卿纔不會像你這麼對我呢!
邵白卿一臉得意洋洋:“那你就跳下來吧。應該摔不死人的,放心。“
二人都沒有察覺,此時的他們不過像是一對執拗的孩童,玩玩鬧鬧,風輕雲淡。
連笛一挑眉,扶着樹枝勉強站起來。本來心中已有一些唐突,但看到邵白卿滿臉得瑟,心中傲氣更勝。眼睛一閉,直接跳了下來。
倒是把邵白卿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連笛會真的從幾十米的高度往下跳,連忙飛身躍到空中。
待連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平安落地,被邵白卿抱了個滿懷。她心中小小地失望,她幹嘛要閉眼睛,這種玉蘭花間英雄救美的戲碼一定很美好!
邵白卿眉頭皺在一起,憤怒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真蠢!有和別人打賭,用自己性命開玩笑的麼!“
連笛平復了下剛剛緊張的心情,綻放出一個笑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相信你啊。”
只這一刻,世間再沒有榮國四公主和毅尊王世子,只是連笛和邵白卿。一汪春水,碧波盪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