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朵看了沐雲放一眼,道:“我還要去茶莊,爺就回去吧,今日好容易休沐歇歇爲好,真的不必和我走動--我今晚不回去休息了,不要等我……”
“外面什麼也沒有,條件這麼差,你怎麼休息?”沐雲放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纔好,面對蕭玉朵的一個個決定,他沒有資格去反駁,可是她連府也不回,這擺明是立刻和離的節奏!
蕭玉朵頓了頓,低聲回道:“我就睡這一晚,明日就打算和五娘離開平陽去信陽了……”
他的心煩躁鬱悶,感覺重要的東西正在遠離,而他卻沒有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去挽留!
所以,他再次沉默了,這次沉默持續的時間更長。去茶莊的路上,進了茶莊,他一直一言不發,只坐在那裡輕啜着茶,想着心事。
他沒有想到蕭玉朵會如此忙,也沒有想到她的頭腦會那麼靈活,一個個提高銷路的辦法,讓圍在她周圍的人時不時眼前一亮。
那明豔的笑讓世上所有的花都黯然失色--這個美豔特別又活潑善良的女子,偏偏自己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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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日頭偏西。
蕭玉朵終於將兩個鋪子的情況處理清楚,才和沐雲放一起出了店鋪。
此時加上人流來來往往,蕭玉朵站在沐雲放跟前,兩人隔了一米的距離,含笑道:“王爺,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吧。布莊也不遠,我就和小圖一起走。”
沐雲放看看漸漸西墜的太陽,然後回過視線,看着蕭玉朵白嫩的臉頰,低聲道:“回府去吧,你想去信陽明日我送你過去--我們不是還沒有和離麼?沒有必要這樣涇渭分明吧?”
蕭玉朵沒有做聲,只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
“你睡正房,我睡廂房,絕不會……打擾你……”沐雲放咬着牙做了保證,不會去騷擾她。
沉默了片刻,蕭玉朵終於擡頭開了金口,道:“也好,明日正好和五娘一起走。”
沐雲放擡眸看着大多數眼神都會停在蕭玉朵身上的小圖,心裡暗暗舒了口氣。
小圖很聽蕭玉朵安排,他和蕭玉朵還有沐雲放道別之後,便獨自回布莊去了。
沐雲放拉住蕭玉朵上了馬車,卻並沒有回府,而是出城去了軍營。
兩人坐在點將臺上,任由夏日的微風輕拂。
“這片教練場是我最難忘的地方,我投軍之後,第一次就是在這裡和三個看不起我的士兵進行較量,結果我被打的直吐血,”沐雲放目光變得悠長,滿是感情地看着眼前這片異常開闊的空間,“第二年,還是這裡,我將他們打得頭破血流……”
蕭玉朵一頓,這是沐雲放少有的放開胸懷講述往事。十二歲,自己十二歲的時候,還喜歡去騎木馬,到野外去抓蝴蝶,而另一個時刻的他已經在嚴酷的環境裡開始了求生存。
“那一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一定很難吧?”想想看,一個稚氣未脫的孩童,在殘酷的崇拜武力的軍營,必定會經過煉獄般的訓練纔可以走到今天的位置。
沐雲放回眸看着蕭玉朵,淡淡笑了笑:“我雖有武功底子,但年紀太小,殺傷力不夠,所以就開始了別人難以想象的訓練--就像進了地獄一般,如今想來都心有餘悸,當時被仇恨塞滿了身心,反倒挺過來了……”
他將難捱的過往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彷彿再講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你十二歲時在做什麼?”他忽然開口問蕭玉朵,目光也停在她的臉上不捨得離開。
蕭玉朵一窘,能說自己還在騎木馬,抓蜻蜓麼?
“我,那個,你知道,我很多時候都騎在馬背上和父親風餐露宿,想想看,也不是很容易,對不對?”
自己雖然是騎木馬抓蜻蜓,可自己原身肯定是跟着便宜爹四處遊歷做買賣啊,所以自己的回答也不是胡話。
沐雲放眼底的憐惜不斷涌動着,他看着蕭玉朵,伸手替她理了理髮鬢,忍住所有的情感,低聲道:“爺知道,你不容易。你比別的女人辛苦,卻比她們樂觀……”
蕭玉朵發現今天沐雲放說話不少,兩人似乎又回到沒有別人出現的時候,和諧安寧,不過,一切都是似乎而已。如今再回不到從前了,自己從正妻莫名變成了“小三兒”。
媽的,自己怎麼會成了這樣的角色?!
“我只是看得開而已。”蕭玉朵懶懶一笑,將自己所有的情緒藏起來。
沐雲放眸中的深沉越發的濃烈,最後他強迫自己別開視線,看向遠處,沉默了一會兒,轉了話題。
“我十二歲投軍,如今快十年了,”沐雲放靠在蕭玉朵身邊,很有感慨地輕聲道,“那時我便立下誓言,此生定要爲父親和哥哥申冤報仇。如今我的心願達成了一半……”
蕭玉朵聞言,立刻轉頭道:“爺的意思是,大哥的事情還沒有解決?”
沐雲放眸色深邃,含着繾綣看着蕭玉朵,點點頭:“是,大哥的事情我已着手調查,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會水落石出……”
對於沐雲放的心願,蕭玉朵表示理解,這十多年他主要就活在了報仇之中,在生死一線的戰場上搏命,換取沐家大房的尊嚴和自己報仇的資本,活得不能不說辛苦。
“壞人自有惡報,我相信大哥會有昭雪的那天,你可以做到,加油!”蕭玉朵勾着一個鼓勵的淺笑,衝沐雲放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什麼加油?”沐雲放俊顏露出疑惑,修長的眉輕蹙了一下。
“哦,那個,加油的意思就是希望你繼續努力,好好幹。”蕭玉朵乾笑一聲,雙手撐在身子後側,仰面望天,緩緩道,“爺,其實你真的是個不錯的人,只是我們,不在一個世界……”
他經歷坎坷,但從小就浸潤在父輩妻妾兼有的氛圍還有教育中,一直都認爲男子妻妾兼有是很正常的事情。這也不能怪他,使所有的教育和世界觀有差別。
沐雲放雙腿盤坐,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好一會兒,才低沉道:“我們都在一片藍天之下,爲何你總說我們不在一個世界?……是不是你去的地方很多,見識了很多風俗習慣,所以才這樣說?……”
“可能吧,”蕭玉朵笑了笑,當然不能和他說自己來自另一個現代化的世界,他只怕也理解不了,“我喜歡對感情一心一意的人,然後兩個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種感覺很幸福……”
說到這裡,她停住不說了,心裡卻閃出一抹甜蜜的希望,眼眸看着極遠的天,又頗有感道:“活着真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沐雲放沉默的聽着蕭玉朵的話,目光投向視野最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自己之前對於男女之情並沒有過多的想法,以爲到了時間就該成家,滴水之恩,就該涌泉相報。
而如今,面對蕭玉朵的繾綣之情,卻讓他百般留戀。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境,讓人備受煎熬。
或許她說的對,自己與她之間很簡單,是自己弄複雜了,本來就答應一年之後許她自由,可是--
他轉過頭,專注地看着蕭玉朵,嘴脣動了動,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輕聲道:“玉朵,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我最難忘的,我……”
“那就好,最起碼我們也有美好的回憶。”蕭玉朵含笑掃了沐雲放一眼,沒有繼續聽他往下說,再往下可以會說什麼,無外乎就是一些說自己怎麼好,然後他很遺憾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之類的話--自己不需要。
沐雲放未出口的話被蕭玉朵打斷了,他目光看向遠處,幽幽輕嘆了一聲。面對千變萬化的軍情,自己遊刃有餘,可面對這男女之情,自己怎麼覺得使不出勁兒來?
明明就是捨不得她,明明就是想要在一起,卻不能做到她所希望的那樣,這種無奈與沮喪讓他感覺分外悲涼。
兩人沉默着,各懷心事。
就在蕭玉朵打算提議離開的時候,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從遠處跑了過來。
她不由冷哼一聲。
李良遠遠看見沐雲放和蕭玉朵在點將臺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跑了過來,對兩人行禮問安。
蕭玉朵直接將頭撇向一邊,對沐雲放道:“爺,該回去了。”
“王妃,卑職有事想求王妃幫忙。”李良滿臉懇求,看着蕭玉朵,見對方不理不睬的樣子,又求助地看向沐雲放。
沐雲放只得問道:“何事?王妃聽着呢。”
李良這纔看着蕭玉朵緩緩道:“王妃,只怕您也知道,如今五娘再不理會卑職,連長蘇也不讓卑職見面--卑職那日是真的失手,並不是有意要推五娘,她懷的是我的孩子,我就是在不濟,也不可能去害他們母子,求王妃從中周旋一下,讓我夫妻不要反目成仇纔好……”
蕭玉朵想了想,迎上力量滿是期望的目光,道:“李良,如今你們已經不是什麼夫妻了,畢竟已經和離,這是你願意的,如今五娘不見你,並不僅僅因爲恨你,而是真的不願意和你有什麼聯繫。人應該有自知之明,當你玉兒尚了牀,讓她懷了你的孩子,你就應該接受如今這個事實,不要覺得五娘離不開你,這個世界上,誰離開誰,都會過的很好。最後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和五娘橋歸橋,路歸路,真的沒有任何關係了。你自去過你的日子,她過她的日子,互不干涉。”
“可是,男人納妾並不是罪不可恕,我不過納了一個妾而已,我心裡依然有五娘,還有我的兒子,我並不打算散了這個家!”李良神色激動,語氣急促,向蕭玉朵表明自己的想法。
面對這樣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男人,蕭玉朵只能冷笑,道:“對,你不僅可以納妾,你還可以娶妻,五娘都不會再幹涉你,你多自由啊,何必自尋煩惱呢?--當初五娘癡心錯付,如今她已經醒過來了,李良,你已經錯過她了,你曾經的妻子、兒子,都不是你的了。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去珍惜。”
李良聞言,連忙搖頭否定道:“不不不,五娘她心裡只有我,她不會嫁給別人,長蘇是我的兒子,不可能去隨了別人的姓!”
蕭玉朵懶得理會,起身對一旁沉默的沐雲放道:“爺,我們走吧,我餓了。”
“王妃,你幫卑職勸勸五娘,我等她回來,我還會和以前一樣對待她的,只要她可以容下玉兒就可以……”
李良攔在蕭玉朵跟前,就差給她跪下了,滿眼的懇求之色。
蕭玉朵忽然看向沉着臉的沐雲放,呵呵一笑:“爺,你還不承認你和李良是一路人麼?……呵呵……”
沐雲放的俊臉更難看了,看着李良,緩緩道:“不要在五找五娘了,你根本配不上她,若你珍惜她,珍惜你這個家,你怎麼可能去和那個受了五娘恩惠的女人搞在一起?”
李良被沐雲朵幾句話說的如霜打的茄子,呆在了那裡,滿臉悲慟地捂住臉,哽咽道:“卑職真的不是爲了玉兒纔去推五娘,是真的失手,五娘她誤會卑職,我……”
沐雲放和蕭玉朵沒有再和對方說話,只並肩出了軍營,上了馬車往回走。
兩人在車上依然各懷心事,一路也沒有說什麼話。
進城之後,也沒有離開回沐府,而是去了一家酒樓,要了一個雅間。
兩人對坐下,沐雲放特意要了蕭玉朵曾經唸叨過的喜歡吃的菜餚,順便要了一壺酒。
“怎麼,今日要給我送行?”蕭玉朵看這滿滿一桌子菜,露出一個招牌笑容。
沐雲放眸光深邃,給她夾了一塊魚肉,輕聲道:“什麼送行?我也會送你過去好不好?我說過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事,我不會阻攔,只要你高興。如今你願意去信陽,我就送你去信陽住段日子--至於我們的事,冷靜一段日子再說……”
“爺,我不希望這段日子太久,這樣,對你,對我,對梅水煙,都不好,”蕭玉朵一面拿起筷子吃着魚肉,一面忍不住發表自己的想法,“畢竟我們現在就很冷靜,不是衝動的行爲。”
沐雲放不做聲,低着頭慢條斯理地吃着。
好一會兒,他才道:“我可能只在平陽呆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我要回京城任職……”
蕭玉朵心裡疑惑了,不知道沐雲放說這些是出於什麼考慮。
“爺是高升了?恭喜。”
沐雲放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蕭玉朵道:“你不是擔心得罪了二叔,被他算計麼?我告訴你,他可能真是那種人,尤其是,他這次得病和你有關。依我對他的瞭解,他定不會罷休,你在信陽依然危險。三個月後我到京城任職,最起碼可以護你周全,你完全可以來京城發展,對不對?……”
這回該蕭玉朵沉默思考了,沐雲放說的話並不無理無據,沐棠爲人冷血無情,自己這回是徹底得罪了他,所以他肯定對自己懷恨在心,伺機要自己的命。
信陽自己的確無親無靠的,明裡暗裡只怕不是對手。
“我先看看再說,大不了僱幾個打手看家護院,還有小圖,他會和我在一塊,完全可以獨當一面。”如今小圖沒有了記憶,非常依賴自己,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做貼身護衛沒有問題。
沐雲放看蕭玉朵的嘴裡開始出現了別的男人,而且她還要將那個男人當成依靠,心裡的酸意不受控制就涌了出來。
她說說別的男人自己都受不了,若是有一天她的身邊真的出現一個她愛的男人,自己會怎麼樣?
這頓飯因爲他的敏感,吃得索然無味,又因爲明天他挽留不住蕭玉朵,所以酒杯一次次的變空,所幸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失落,沒有喝得找不到北,最後在蕭玉朵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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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光院,他遵守了自己答應過的,去了廂房休息。
可能是因爲真的要離開,蕭玉朵神經有些激動,然後很不幸地失眠了,她很後悔沒有想沐雲放那樣喝些酒,不然現在正好睡覺。經過了無數次的輾轉反側,才勉強進了夢鄉。
讓她不知道的是,沐雲放根本就沒有睡覺,即使喝了酒,但心事滿滿,根本無法入睡。
看着正屋的燭火滅了,他索性開了一扇窗,靠在椅子上,癡癡望着那黑洞洞的屋子。裡面睡着那個時而嫵媚多姿、時而鬼怪精靈、時而熱血衝動、時而大氣睿智、時而炸毛難搞的美豔丫頭。
有關與和她的往事一幕一幕在他腦海裡閃過--讓他驚訝的是,他們之間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有了那麼多的回憶!
她的好被自己一點一點發現,她也一點一點往自己靠近着--自己可以感覺的出,她開始慢慢喜歡自己,在善山失蹤之前,她的心在向自己靠近。
這一切都因爲水煙的歸來而改變了,而且相逢在了不該相逢的地點,自己沒有一點點時間來想她解釋--如果在一開始,自己就告訴她有水煙的存在,那麼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今日的地步了?甚至,如果水煙沒有去南方,而是就像柳絮兒她們一樣在王府中,是不是玉朵也就會接受一些了?
可是,沒有如果,水煙必須去南方療養。
最開始,自己的確是準備將身邊的位子給水煙的,因爲相對於柳絮兒、趙燕之流,自己的心更傾向與水煙。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原本是一次陰謀的成親,蕭玉朵誤打誤撞的闖了進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內心被她在一次次頑皮中漸漸攻佔。
原本娶水煙的打算,變成了納妾,讓她做側妃。可是,未曾想到,玉朵竟然不能容納水煙,一向明事理的她竟然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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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沐雲放依然在想心事,雙眉緊蹙着,彷彿有什麼心結打不開。
沐西看不下去了,輕輕走到沐雲放身後,低聲道:“爺,該休息了。”
沐雲放沒有任何動作,目光從沉思中緩緩擡起,輕聲道:“王妃早已睡熟了吧?”
沐西頓了頓,點點頭:“爺,屋裡很安靜,想必王妃早睡熟了。您也休息吧。”
沐雲放搖搖頭,身子往後靠了靠,緩緩道:“你以爲,爺會睡得着麼?……”
“爺,你捨不得王妃,爲何還要讓她離開?這不是自己找罪麼?……”沐西看着沐雲放失魂落魄的樣子,滿是心疼,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以爲爺不想麼?”沐雲放瞥了沐西一眼,頓了頓,才緩緩道,“爺沒有提前告訴她梅姑娘的事情,所以現在根本挽留不住王妃,不如先順着她,然後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