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正要一擁而上,其中一個殺手阻止他們,然後看着蘇政道:“我們是斧頭|幫的人,接到一樁生意,就是半路截殺張毅夫婦,事成之後得一千兩商銀。不料半路刺殺遇到了強勁的對手,被他們打敗。”
“叫你們殺掉張毅夫婦的就是成錢存義,是不是?”蘇政舉起手中的信箋,確認道。
兩個殺手都低下頭去,算是承認。
“你們……”錢存義氣得手指兩個殺手,一時找不到話來說。
“對不住了,錢大人,我們必須如實交代……”其中一個殺手嘆了口氣,“江湖道義雖然要顧,但我們也有苦衷……”
錢存義臉色灰白,看向錢文。
蘇政沒有給他多少時間,朗聲道:“現在張毅夫婦半路被截殺,水落石出,張毅之子被打死一案,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齊備,容不得你不認;之前你做巡撫時,武斷暴戾,金水河堤壩決口,你非但沒有及時救援,反而隨意調動軍隊鎮|壓無辜百姓,釀成端陽事端,這幾種罪過合在一起,本官會將結果呈報皇上--來人,將錢存義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蕭玉朵在一旁聽着,這個作惡多端的錢存義最後被定了罪,心裡也感到欣慰,低聲道:“師父,皇上會怎麼判?會不會因爲是國舅爺的兒子而輕判?……”
老鶴幽幽笑了笑:“國有國防,家有家規,他的案子如今已經鐵證如山,哪由他抵賴?我看他差不多應該是--徙刑,然後加上削奪官職。”
“這麼輕?”蕭玉朵很奇怪,怎麼會這麼判?一條人命在那裡擺着呢。
老鶴起身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錢文,緩緩道:“你有所不知,錢文的大兒子手握重兵,鎮守着東部;他的女兒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他自己又是國舅爺,想要皇上一點都不徇私,只怕不大可能,畢竟牽扯太大--不過,這個徙刑也不好受,流放到嶺南,或者漠北,也夠他喝一壺了。”
蕭玉朵不以爲然:“那錢文肯定會撈他的,只怕他活得依然滋潤。張家子就白死了。”
他看着錢存義一路叫喊着被押了下去,而錢文黑着臉重重掃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然後甩袖而去。
老鶴和蕭玉朵慢慢往出走着,忽然道:“要想錢存義不翻身,只有打倒錢文這個大蛀蟲,只怕纔可以啊--不過,要打倒他,牽扯就太大了,很可能會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蕭玉朵也能聽懂,但卻不知道對方爲何對自己說這些,難不成在抒情?還是在給自己將治國的大道理?
“丫頭,你爲何會來這裡?”老鶴由忽然轉了話題問道。
“我聽夫君說這裡有審判大會,他建議我來看看,並且讓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紈絝子弟。”蕭玉朵實話實說,並沒有隱瞞。
雖然她對老鶴的瞭解還不是很多,但能感覺到他對她首先沒有惡意,而且身份有待考量--一個能拿上皇上玉佩的人,卻沒有官職稱謂,會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你的夫君爲何不來?”老鶴興味盎然,轉頭問了一句,眼底滿是期待。
蕭玉朵感覺便宜師傅似乎對沐雲放比較有興趣,便回道:“那個,他來京城也很忙,照顧生意什麼的,哪有興趣看這個?”
“是不感興趣,還是可以避嫌呢?”老鶴呵呵一笑,一臉狡猾。
“真是好笑,他爲何會避嫌呢?他都不認識錢存義好不好?”蕭玉朵當然要站在沐雲放一邊了,“師傅可不要隨意猜測啊……”
老鶴又是一笑,低聲道:“那他怎麼就知道這裡判案了?若不時時關注,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呢?--聽說你的夫君似乎和錢文有些不對路,不知是不是?”
“哪有?師父聽誰說的?人家是國舅爺,我家夫君不過一個小小的副指揮使,井水不犯河水的,哪有什麼樑子啊……”蕭玉朵嘴上說着,心裡卻急速轉開了。
難道沐雲放真和錢文有樑子?自己完全沒有聽過啊,雖然沐雲放說過想要報仇什麼的,但自己並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誰,這便宜師父怎麼會斷定仇家是錢文?
“唉,徒兒,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世子妃啊?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連我這個不問世事的人都略知一二,你--太不合格了,或者說他太不信任你了……”老鶴說着又故意嘆口氣。
蕭玉朵臉有些僵硬了--自己和沐雲放的關係有些尷尬,報仇這麼隱秘的事情,他怎麼會告訴自己呢?
不過,報仇這種事,老鶴又是怎麼知道的?話說這不是秘密麼?
“師父你怎麼判斷我的夫君和錢文有仇的?又怎麼知道他要報仇的?沒有證據可不能隨便猜測啊,這件事要是傳到錢文耳朵裡,那我夫君的前程不就完了麼?”
老鶴聞言,衝蕭玉朵眨眨眼,安慰道:“沒事,錢文也應該知道的……”
蕭玉朵滿臉黑線。
“不過,他不把你夫君看在眼裡,呵呵。”老鶴說着話,已經出了衙門,此時因爲知道了大致的結果,所以圍觀的人們一面議論,一面三三兩兩的離開了。他看看天色,道,“丫頭,有時間帶着夫婿來師父家坐坐吧,我們再對弈幾盤……”
“好,若是得空了,徒兒定與夫婿去拜訪師父。”蕭玉朵恭恭敬敬答應,同時觀察着老鶴,低聲問,“師父,您不是之前說我們的關係不要隨便讓別人知道麼?”
老鶴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以爲你不說,別人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你的那個夫君,語氣等他問你,還不如你現在就告訴他好了,這樣顯得主動。”
蕭玉朵一頓--若便宜師父猜的不錯,難不成沐雲放已經知道了?
“好了,回去吧,記住師父的話。”老鶴囑咐完畢,坐上牛車,慢悠悠地離開了。
帶着很多疑問,蕭玉朵帶着春燕和夏槐回到了沐府。
她回府時,沐雲放已經在府裡呆着了,看見她回來,擡眸含笑問道:“回來了,感覺如何?”
“爺,你爲何要我去觀看呢?是看我這個人性子耿直,看不慣欺男霸女之徒,特意叫我去認認?”蕭玉朵心思轉着,臉上卻露出不恥下問的表情。
沐雲放一臉平靜,看着她笑靨如花,卻不達眼底,便將手中的書卷放下,拍拍自己身邊,示意她坐過來。
蕭玉朵也不客氣,過去就一屁股坐下,等着對方回答。
“首先你莫要多想,爺不可能再利用你的意思,你要放心,”沐雲放先打消了對方心裡的疑慮,然後思忖了一下,眸光也變得深沉起來,緩緩道,“你不是抱怨過,說我什麼都不告訴你麼?”
“今ri你叫我去看錢存義被審,和這個有關?”蕭玉朵聽音辨義,將話語的主動權接了過來,“你真的和錢家有關係?--和他有仇?”
沐雲放拿過茶盞輕啜了一口,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錢文和老王爺的事有關?”蕭玉朵將老鶴說的事情講出來,眼眸漸漸睜大,若沐雲放再點頭的話,那麼他是不是要瘋了?錢文可是大梁朝的一棵大樹,和他爲敵,那的確不太明智--當然這話不能說。
“是,他是我的仇人。”沐雲放很乾脆的承認了,他低頭看着手中的茶盞,神色滑過陰鷙,“我爲了打倒他,等了十幾年……”
“可是這難度太大了,爺,有人說要打倒他,很可能會帶來政局變動,所以皇上會保他的……”
“你是不是覺得爺異想天開,和錢文叫板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沐雲放眼眸閃過一抹淡的不能再淡的笑容,一直看進了蕭玉朵眼底。
“沒有……”蕭玉朵否認,但眼眸裡就是那個意思,完全沒有掩飾地傳達給對方。
沐雲放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蕭玉朵,你就不能委婉一些?這麼直白地表達自己態度?--關於時局變化的話是那個老鶴對你說的吧?”
果然,他知道!
“你跟蹤我?!”蕭玉朵柳眉一豎,一手叉腰,嘴脣緊抿--便宜師父說的果真沒錯,可見兩人在狡猾上有一拼。那麼他跟蹤自己幹什麼?難不成還以爲自己要和蘇天寒有很多互動,所以派人跟蹤?!這廝!
看蕭玉朵小臉緊繃,沐雲放忙將茶盞放在小几上,拉住蕭玉朵的手,就好像在安慰一隻炸毛的小貓,道:“蕭玉朵,你爲何就不往好的方面想想?--忘了有刺客要對你不利了麼?……”
沐雲放將話點到爲止,然後深眸望着她。自己倒沒有說謊,就是擔心她再遇到強手,所以派人跟着她,當然,順便也監視一下她和蘇天寒的互動,然後也很自然地知道了她認識了那個老鶴--一個很多人都想要巴結認識的人。
蕭玉朵緊繃的小臉漸漸緩和下來,水眸眨了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爺是爲了妾身的安全?--可是你也應該告訴我一聲啊……”
沐雲放心裡一哼,什麼都告訴你,你還會無所顧忌地表現麼?不過嘴上卻說道:“那個,爺覺得不是什麼大事,故沒有告訴你。”
“爺,按說你有仇家這件事應該是比較隱晦的事情吧,怎麼我那個便宜師傅也知道呢?這是不是對你很不利呀?--着還沒有報仇就弄得人人皆知……”
蕭玉朵替沐雲放感到委屈,都說了十幾年了,結果他要做什麼,很多人知道,這簡直滑稽。
誰知,沐雲放笑着搖搖頭:“沒有那麼誇張,即使老鶴也不過是猜測而已,凡是覺得當年我父親冤枉的人,心裡可能會這樣想罷了--朵兒,你知道我爲何呀和你說這些?”
“表示對我信任?”蕭玉朵說着話,感覺對方的手緊緊握了自己一下。
“有這個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沐雲放迎着蕭玉朵問詢的視線,緩緩前傾了身子,靠近端詳着她如花的容顏,輕聲道,“你知道了爺的事情,就意味着不能離開爺,不能離開沐府--所以,事情知道的多了有好處,也有壞處,這個消息對你來說是好的,還是壞的?……”
“我……”
“不許再搪塞爺……以後再說離開的話,家法伺候……”他說着,不由俯首,在蕭玉朵的脣上烙下一吻。
家法?蕭玉朵嘴角一抽。
沐雲放倒沒有再加深這個吻,而是又問起了關於老鶴的情況。
“你管他叫師父,你可知他的身份?”
蕭玉朵搖搖頭,看得出,老鶴對沐雲放似乎也瞭解一些,而沐雲放對老鶴也不是不認識,這兩人似乎都屬於聰明人。
“他是帝師,當今皇上曾經想讓他入主內閣,他拒絕了。由於和皇上關係非同一般,故一直住在京城,時不時便被招進宮裡與皇上說話--如果爺告訴你,他曾經和家父有來往,只怕你就應該知道他爲何清楚我和錢文的關係了……”
原來如此!
還好,沐雲放的報仇計劃不是滿城皆知。
“爺,明日可有時間,便宜師父說若有時間,請你去坐坐。”蕭玉朵忽然想起了老鶴的邀請,原本以爲是一番客套,現在看來也是有深意的。
沐雲放笑了,拿起蕭玉朵的玉指在自己脣邊親了一下,道:“他叫你告訴爺的?……”
蕭玉朵點點頭:“原本他開始說不要讓別人知道,可今日他卻說請你去坐坐--是不是要和你敘舊了?”
“可能吧,今日錢存義的事情他可能知道和我有關,所以打算見見我--今日錢存義的罪名已經坐實了吧?”沐雲放微微斂了神色,問詢蕭玉朵。
蕭玉朵柳眉一蹙,嘆口氣:“便宜師父說最多是徙刑,奪去官職--太輕了,我覺得一點都不公平。”
“公平?所謂的公平是建立在勢力的基礎上,那錢文的兒子手握重兵,黨羽極多;女兒又是錢貴妃,在後宮盤踞十幾年,想要撼動錢家,豈是易事,皇上只能折中--不過,”沐雲放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轉而拉住蕭玉朵的手,道,“走吧,我們用膳去,你看了這半日,想必也餓了。”
蕭玉朵看沐雲放將話說了一半停住,心裡有些癢癢,不過她知道自己有些事情不能追根究底--他不是說了麼,知道的越多越麻煩。
她任由對方拉着手,一面往外走,一面又抓住一個小小的細節問道:“你說便宜師傅知道和你有關,什麼和你有關啊?”
沐雲放神秘一笑,指指自己的脣,道:“你親爺一下,爺就告訴你。”
蕭玉朵一頓,沒好氣地質問道:“爺不是一個正人君子麼?什麼時候也變成這樣的歪人了?”
“正人君子就不能叫夫人親一下?正人君子都應該孤獨終老,不近女色?蕭玉朵,古語云‘食色,性也’,夫妻的親熱是自然之事--你不親爺,休想知道半個字。”說完,沐雲放微微俯首笑望着她。
蕭玉朵一面被沐雲放理直氣壯地要挾很不爽,一面又被好奇驅使心裡癢,最後鬥爭了幾下,踮起腳尖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脣上重重親了一下,然後和他臉對鼻子一字一句道:“這下可以說了吧?”
“你猜,猜對了爺有賞。”沐雲放呵呵一笑,拉着蕭玉朵繼續往前走。
這廝!自己被他耍了!蕭玉朵氣鼓鼓地嘟着嘴,想了想,靈光一閃,看向沐雲放:“難不成師父說的幕後之人就是你?”
沐雲放淺笑着抿嘴不做回答。
蕭玉朵知道,他這是默認,一瞬間,她忽然感覺沐雲放更加高大起來,一路上保護張毅夫婦,抓住刺客,送到武祖信等手裡,竟然都是他。
“今日若不是那刺客,還有那字條,錢存義和錢文還會很囂張的,你真是盤算周密。”蕭玉朵心裡的不爽立刻跑沒了,頓時神清氣爽。
聽到錢文和錢存義兩人的名字,沐雲放眼底不由泛出厭惡的冷光,隨即他冷笑一聲:“他們,就是證據確鑿,也還是會囂張到底。他們的眼底根本就沒有別人……”
“那接下來爺要怎麼做?妾身可以做什麼?”蕭玉朵也很想參與進來,用自己的行動來幫助沐雲放,“妾身知道爺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也想替爺分憂。”
沐雲放目光閃動着溫柔的情意,拉着她跨上臺階,進了小廳,然後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看着她緩緩道:“朵兒,我說過,你是我的福星。你只要呆在我身邊,不要頓不頓說離開就好--我會讓你看着我,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心願。然後我就會陪着你好好過活……”
蕭玉朵看進沐雲放的眼底,那裡濃烈的情意在波光中盪漾,平時的冷漠與煞氣淡了很多,自己的影子在他眼裡微微顫動。
“現在,你有沒有喜歡我,哪怕是一點?--不要考慮我條件太好這一點,如何?”沐雲放看着蕭玉朵大眼睛又開始忽閃,立刻將對方曾經的那個藉口打掉。
蕭玉朵笑了笑,將頭靠在沐雲放肩頭:“爺若喜歡妾身,妾身就會喜歡你……”
沐雲放仔細回味了蕭玉朵的說法,怎麼也感覺到一絲彆扭,具體哪裡彆扭,他也說不出來,索性他夾起一塊小巧的肉絲卷,放進蕭玉朵的天青色小碟中,道:“爺喜歡你,你就會喜歡爺,對不對?那爺現在喜歡你,你是不是現在也就喜歡爺,不去喜歡別的歪瓜裂棗了?……”
蘇天寒哪裡是歪瓜裂棗了?分明是吃醋嫉妒,蕭玉朵心裡替蘇天寒爭辯了一句,不過並沒有明說--這個時候,自己怎麼可能和沐雲放因爲蘇天寒鬧心呢?
蕭玉朵笑了笑,只夾起肉卷送進了嘴裡,含糊地笑笑,沒有答話--她希望沐雲放將自己不回答當成默認。
沐雲放的確也沒有在追問,一來不是他的性子,二來,他感覺出了蕭玉朵的躲閃,--若是心裡真的有自己,她的性子應該會直接說出來吧?
之後的時間,兩人沉默地用膳,時不時,沐雲放會給蕭玉朵夾點他覺得她會喜歡的菜餚食品等,而蕭玉朵一概來者不拒,統統消滅掉。
沐雲放一手托腮,一手輕敲,沉默了片刻道:“爺喜歡吃那個……”
蕭玉朵正喝湯,聽沐雲放幾乎自言自語,也沒有太在意。知道連續聽到三遍後,她恍然大悟,忙給對方夾了一筷子,笑道:“妾身是沒有太多講究,卻不敢給爺隨意夾,萬一爺嫌棄就不好了……”
好不容易這塊木頭頓悟,給自己夾了一塊,沐雲放總算得到了些許安慰,心裡的陰影面積縮小了一些,他冷着臉道:“什麼時候世子妃有這樣的自覺?在蕭府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表現。”
蕭玉朵被對方說中了,訕訕一笑,低頭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沐雲放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