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下山一趟就成了這副衰樣?!”逍遙子眉頭皺得死緊,滿臉驚訝,“是誰有這麼大能耐,能將你傷得這麼重?”
這話沈焱不愛聽了,說他帥,可以,說他衰,不樂意!尤其是先前常笑那個兔崽子用這個字眼形容過他,勾起他很不愉快的回憶,現在聽着更扎耳朵。徒弟還在這兒呢,二師兄可真不給面兒。沈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沒開腔。
度厄真人性子急,開門見山道:“碧波潭那邊的事弄清了沒?究竟怎麼了?”
沈焱低垂的鳳眼難得掀出個優美的弧度,瞥了逍遙子一眼:“還不如去問問你那好徒弟,怎麼回事他不比我清楚?”
逍遙子道:“我自然是要問他,不過他既然不在此處還是要先問你。”
“我把他帶來了。”沈焱朝司鳳勾了勾手,示意她將小蛟龍呈上,拎着後脖子遞給逍遙子,“多虧我這徒兒捨身護他,不然這龍也凍成毛毛蟲了。”
逍遙子看到徒弟的慘狀,接過後仔細查看傷勢,又餵了一粒靈丹,卻沒甚反應,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沈焱便將大體經過說了一遍,只略去了偶遇師兄與自己中毒受重創之事。
聽完,度厄真人沉吟半晌,道:“沒想到常笑這孽障死了許多年又再度重生,還學會了縱鬼邪術,真乃可惡至極。二師兄,以後可要嚴查奪舍上身借屍還魂,防範於未然。”
逍遙子冷笑一聲,不屑道:“笑話!難不成我九幽派還怕這畜生?四師弟不用多慮,咱們在明,他在暗,他若有所圖,必會自己前來送死,何須尋他?”
度厄真人神色越發嚴肅:“常笑此人還需多加提防,昔日他能重創掌門師兄,便是因掌門師兄太過輕敵疏忽,中了他的詭計。還望二師兄慎重。對了,九師弟,你跟他交手,結果如何?”
沈焱有些頭疼:“還能怎樣,他上了長明君的身,當時的情況,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活着回來了,當然是他死了。這麼說也不全對,是長明君的肉身死了,常笑的魂魄逃了。”
逍遙子度厄真人聞言皆是色變,都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真是大大的壞消息,禍不單行。
一時殿內靜若寒蟬落針可聞。
“咳!”好一會逍遙子纔打破沉默,沉聲道,“此事不能全怪你,徐垣會被常笑奪舍上身,只能說明他修爲不濟。但是你也不能出手那麼重啊,驅走常笑便可,現在可好,節外生枝。”
沈焱冷冷道:“他要逼我走火入魔,我只要動手再晚片刻,爆血而亡的便是我了。你們沒瞧出來麼,此番常笑是精心謀劃蓄意報復,若能善了,便不是他常笑能做的事。只可恨我沒能一劍宰了他,留了這個禍害一線生機,日後定是禍患無窮。”
逍遙子和度厄真人都沒接茬,心知沈焱所言不虛。
沈焱又問道:“你們之前在商議什麼?山上可有異常?”
“喬巖道兄是來詢問是否有謖陽的消息,前幾日遣了人下山去打探,想來也該回來了。山上倒無大事,只是……”逍遙子有些難以啓齒。
“只是什麼?”沈焱追問道。
“只是設在山下的試煉場四日前被邪祟圍攻了,派遣下去解圍的弟子至今未歸,又調了幾撥人前去增援也還未歸來,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逍遙子神色晦暗,整個表情只透露出一個信息,那就是不詳。
“二師兄你逍遙堂那面遙光鏡也看不了麼?”
逍遙子臉上更添一層死灰:“沒靈力如何能看,少說也還需三兩日才能恢復,但願這期間不要出大亂子纔好,不然……”
不然就鎮不住了。
他省略的話,連司鳳都明白了,三位主事的長老,全都暫時被禁錮了修爲,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後果不堪設想。
沈焱道:“兩位師兄可知你們中毒都是因爲那姓喬的?”
逍遙子明顯一怔:“什麼?怎麼可能?!”
沈焱:“不錯,師兄可還記得他是如何上山的?在山上這段期間可動用過術法靈力?”
逍遙子大約覺得沈焱有點病急亂投醫,胡亂懷疑,臉扭向一邊沒作聲。
度厄真人想了想,答道:“上山是從傳送法陣上來的,並未像往常一樣御劍,當時我雖覺得奇怪,卻也沒放在心上。經你一說,他確實也未曾動用任何仙法。”
逍遙子還是不相信:“就算這樣,又能說明什麼?喬巖爲什麼要傳毒?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與其說是不相信,倒不如說是不願意相信,更不願意接受這個可能的真相,防範來防範去,結果是栽在老朋友手裡,這滋味絕對不會好受。
沈焱道:“我來給你們捋捋事情的經過,姓喬的發現自己中了魔域翎花毒,所以最開始他拒絕了二師兄的邀請。而之後改變主意,便是因常笑以他全家人的性命要挾做出的妥協。說起來,即便上了山門,他若不想加害門派,便沒機會提醒師兄提防麼?便不能設法請師兄派門下弟子前去救人麼?便不會剋制不做傳渡之舉麼?必然是他並無此念,存了害人心,說不定常笑許了他什麼好處,他以爲做了常笑要他做的事便能禍水東引保存自身,卻不知常笑爲人奸詐根本不是守信之輩,我篤定喬家已被滅門。”
逍遙子啞聲道:“你怎知曉?”
沈焱:“我在山下遇到了他女兒,結合那小姑娘的話和常笑的爲人,不難做出這個推斷。那小姑娘只怕還不知家裡遭了橫禍,還想着上山傳訊求救。”
似要驗證沈焱的話,他話音剛落,便有弟子入內稟報謖陽之事——果然,喬府親眷門徒上下兩百餘口盡數被屠,雞犬不留。
逍遙子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我要當面問個明白……”
見過郾城被屠城後的慘狀,司鳳從腳底升起透心涼的窒息感覺。
常笑實在太令人髮指了,一露面,就接連製造了兩場喋血兇案,一個是九幽派勢力範圍內的富饒城鎮,一個是知名仙門世家,還奪了長明君的舍,想不名揚天下都難。不光讓中州修仙界的招牌九幽派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也抽了整個修仙界的臉面。
然而噩耗還未完,未幾,又有滿臉血污的弟子入內,是度厄真人的親傳弟子李長珏,第一撥被派下山去試煉場救場的人員之一。
只見他袖子被抓爛露出數道還在淌血的血痕,白底藍邊曉月紋的弟子服下襬索性全被撕爛了,褲子也被鮮血染得通紅。
他一進來就因失血過多昏了過去,折騰了好一陣才醒過來。
剛恢復點氣力,他就跪直了身子,叩頭謝罪,泣道:“弟子無能,未能救出一個試煉者,他們……全歿了……”
逍遙子臉色煞白,驀地提高了聲調:“究竟怎麼回事?!其他弟子呢?”
“他們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活屍圍攻了,這些活屍本不足爲懼,偏生兩頭鎮山的金猊不知何故突發了狂性,闖入其中,將弟子們困在試煉區脫不得身。幾日下來,損失慘重,參與試煉的孩子也一個沒活下來,師兄弟們也去了十之六七……是弟子無能……”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司鳳怔了怔,偷眼一瞄,只見坐上三位都神色劇變,立即明白了這個“去”是哪個意思。
被派出去救人的都是門派後輩精英,一下子損失那麼多!十之六七!!!
逍遙子驚得險些從座椅上跌下來,手不可抑止地發抖,勉強維持着上位者的鎮定。是該後悔不應將各峰精英弟子派去救人麼?派庸才過去還不是送死?可不救人眼睜睜看着試煉者死嗎?他們死了門派顏面又好看?拿什麼向他們的父母親人交代?……
度厄真人面色黑似鍋底,緊攥着手背青筋暴起,終是沒說什麼。
沈焱最擔心的事,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將血淋漓的結果呈到了面前。他感覺到嗓子裡有些微微的腥甜,喉嚨直髮癢,死死往下壓,勉強壓下,還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他趕忙用袖子掩住嘴,點點血跡濺上火紅的緞袍,映得越發妖豔刺眼。
他有想到常笑驅使郾城的活屍去攻九幽山,或者明白說就是攻那些無還手之力的試煉者,但他未曾想到那只是誘餌,常笑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喪心病狂到引鎮山神獸攻擊門派子弟——這等於自相殘殺啊!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常笑啊常笑,你真是……你真是……
“你不要太過自責,能活着回來便好,先回去休息吧。我這裡有大還丹,先服一粒,隔日再服一粒,能好的快些。”逍遙子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親自下座遞到李長珏手中。
李長珏叩謝,待他走後,逍遙子面色垮了下來,無力地揮了揮袖子:“還有什麼壞消息嗎,一起道來。”
沈焱低聲道:“碧波潭的法陣被破了,鎮在湖底的東西怕是不見了。”
逍遙子張了張嘴卻沒出聲,好一會才毒啞了嗓子似的嗡嗡道:“你是說那枚妖蛋不見了?”
沈焱點頭。
“還有嗎?”
沈焱被問懵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搖了搖頭。
“罷,門派這回是遇到千年未有的困境了,接下來的幾日怕是有無數詰難,兩位師弟一定要打起精神來。今日就……散了吧。”逍遙子疲憊地揮了揮手,離座而去,腳步竟有些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