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路不平
孟帥停了一停,才反應過來,道:“敵人來了?官軍?”
小末道:“是啊,官軍已經到了門口了,他們叫嚷着我們是反賊,要拿我們。外面全亂了,大家都在往外逃,咱們快走。”
孟帥深吸了一口氣,理清了其中的關係,道:“對,趕緊往外走。”他就要推開門,腳步一動,卻發現那人兀自抓着他的腳踝,心中又急又氣,狠狠一踢。
出乎意料的,這一次一踢,居然就這麼脫開了掌握。
孟帥本人反而因爲用力過猛,一個踉蹌,竟退後了幾步。
仔細看去,黑暗中,但見那人頭已經深深埋下,手也無力的垂下,剛剛那雙充滿恨意且明亮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
死了?
孟帥心中暗動,有一瞬間的遲疑。
這時,小末已經到了門邊,打開了門,道:“咱們快走。”
孟帥忙收攝心神,就要跟着出門,眼見小末的一隻腳已經邁過門檻,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急道:“別出去。”
小末嚇了一跳道:“怎麼?”
孟帥做了個噓的手勢,道:“外面這麼安靜,是不是有什麼事?官兵來了,難道不會把整個宅邸都包圍麼?”
孟帥的經驗談不上豐富,他之所以這麼說,不是冷靜判斷環境的結果,而是看到那受傷者落地的樣子,他驟然想起了一件事——這人是從後門來的吧?
是不是在後門外受到了攻擊?
小末被嚇得傻了,道:“你說官兵圍了這裡?那怎麼辦?跟爹爹他們匯合吧。”說實話,她也沒想到,看到前面亂象之後,她第一個反應不是去找親長,反而是回來找孟帥。
孟帥聽出了小末語氣中的求助之意,感覺膽氣壯了不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蹲下身來,再次去檢查那個人。
在他想來,如果那人身上的傷痕是弓箭或者制式兵刃留下的,那麼說明後面果然有官兵,此路就不通了。
至於制式兵刃留下的傷痕是什麼樣的……嗯……看的時候再說。
當然,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看看那人身邊有沒有長兵刃。要靠機關鐵的那薄薄的利刃,護身還罷了,突圍基本不可能。
伸手往那人身上摸去,突然,就見那人肩膀一動。
孟帥反應很快,肩膀一動,必是要出手,右手一翻,薄刃夾在手指尖,橫削了出去。
八卦掌——
那人的手掌如期而至,卻非拳非掌,而是爪!
五指如鉤,上下揮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抓了下來。
孟帥大吃一驚,連忙縮掌,眼見退路被阻擋,五指握拳,讓利刃穿過指尖,在空中一劃,硬撞上對方的手指。
嗤的一聲,利刃如切紙一般,劃過那人手指。
鮮血四濺——
那人閃電一般的縮回手,身子一輕,竟再次翻身坐起。即使以利刃的鋒利,竟也只能略劃破皮膚,可見他硬功了得。
兩人再次恢復了對峙。孟帥雖然年幼身小,但那人是坐着的,這樣對立,反而是孟帥居高臨下。
小末在旁邊看着,突然伸手拿出火摺子,搖晃了起來,火光登時閃爍。
孟帥喝道:“這麼多敵人環伺,怎麼能點火?快來幫我打他。”
小末啊了一聲,連忙將火摺子熄滅了,抽出匕首來。
那人卻沒再進招,雙爪一前一後擺了個架勢,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在我家裡?”聲音透着幾分嘶啞。
孟帥聽得眉頭一皺,道:“你家?這是你家?”
小末也道:“胡說八道,這裡和你有什麼關係?”
正在這時,只聽砰地一聲,後院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兩個人舉着火把進來,喝道:“這裡有人!”
小末大驚,叫道:“不好了。官軍!”
孟帥眼睛一眯,看出是兩個差役打扮的大漢,手中拿着單刀。當下喝道:“小末上去,你左我右。”
他腳步一墊,憑空躍上一步,撲了過去。
右邊的官兵見了,連忙舉刀招架。哪知道孟帥身子一落,畢竟才十二歲,比旁人矮上一頭,再一墩身,輕易地躲過這一刀,往他腋下一鑽,雙掌齊出,打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發出一聲悶叫,呃呃兩聲,翻着白眼倒下去。
孟帥手中雖有利刃,但到底太短,就是刺入腹中,也不會有什麼致命傷害,這一下全憑掌力。他內勁外功繼續重重力量,一瞬間印入那人腹中,竟將那人肚腸震得稀爛。
這一下出其不意,一擊得手,孟帥一口氣沒喘勻,突然覺得身後風聲不對,連忙就地一滾,讓過身後來的一刀。
風聲再起,他再要往前滾,前面被打倒的那人擋着路,百忙之中踹了屍體一腳,身子借力,縮回幾尺,第二刀又看在地上,離着他腳底只有半尺。
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孟帥開頭襲擊是攻擊,氣勢如虹,這一次卻是刀底逃生,失卻了先機,十分狼狽,連滾帶爬逃開,竟然一時無法反擊。
他有些急了,叫道:“不是叫你管右邊那個麼?”
小末站在原地,才道:“啊?”踏上幾步,手中的短劍劈過去。
那差役反手一刀,只聽噹啷一聲,將小末的匕首一下子迸飛。
小末叫道:“啊喲——”倒退着就跑,那差役舉着刀在後面追。
這一追一逃,倒把孟帥的壓力減輕了,他匆匆爬起身來,提起了先頭倒下那人丟在地上的鋼刀趕了過來。
小末一氣逃了,竟逃到原來倒在地上的那人的方向,趕到近前時,腳下一絆,跌倒下去。那差役舉起刀來,就要往下劈去。
孟帥追趕不及,“啊”了一聲。
這時,一隻手託了上來。
原本坐在地上的那人舉起手,正好托住那口單刀。
這一託,看似力氣不大,竟將勢如破竹的一刀消去,緊接着,就見那人伸手一拖,將那差役連人帶刀摁下。那人另外一隻手一橫,以一個詭異的角度一切。
“咔嚓”一聲。
聲音雖不大,在黑暗中聽來,有幾分毛骨悚然的意味。
那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那差役“咯”的一聲,腦袋垂了下來,全身登時軟成一灘泥。
他脖子斷了。
孟帥在旁邊看得驚心,剛剛拗斷脖子的那一手很是精妙,也很是詭異,一般的分筋錯骨手中沒有這樣的手法。
剛剛真是小覷了此人,這一下要是對上他自己,也未必躲得過。
小末呆呆的坐在一旁,突然道:“榮家散手!你是榮……令其堂哥。”
孟帥心中本來就有猜想,這時更是心道:果然是丫。轉回身,先跑向院門,伸出頭去觀察,但見前院火光處處,殺伐聲隱隱傳來,似乎已經大亂,但後院這一段還算清淨。似乎除了剛剛那兩個差役,還沒有人追來。
他連忙把大門關上,又拉上門閂,雖然知道真有大隊人馬,這門閂也不起什麼作用,就爲了安心。一面關上門,一面舉起火把,往這邊照去。
在火光下,但見那人眉目深邃,棱角分明,倒也是一表人才,只是半邊臉上鮮血淋漓,顯得頗爲可怖。
孟帥看了半天,倒也沒看出所以然,道:“是你那個堂哥?”
那人冷冷道:“別看了,某就是榮令其。”目光微微一翻,看向孟帥,道:“你小小孩子,武功倒還不錯。”
孟帥心道:果然,正主跑到這來了。
那人繼續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有什麼目的?”
小末兀自難以置信道:“你就是令其堂哥?”
榮令其面色沉了下來,道:“你姓榮?”
小末道:“是啊,我是榮小末。”
孟帥突然想到了要把小末讀成末末,再配上姓氏,倒也絕配,差點笑出來,忙轉過頭去。
榮令其道:“你就是榮昆那老兒找來一起算計我的人?連女人孩子都派上場來,榮家真是無人了。”
小末語塞,她本來和這個堂兄沒什麼交情,但畢竟也是血緣親人,這時聽他驟然質問,不由不知如何回答。
孟帥纔不管他們敘舊,只爲了外面敵人着急,道:“是你把官兵引到這裡來的?”
榮令其冷冷道:“我瘋了?這是我家祖宅,我寧願死在外面,也不會讓這些黑狗爪子玷污這裡。倒是你們,佔了房子,竟惹來這樣的禍事,心壞了還不夠,人也這麼愚蠢,就憑你們也配姓榮?”不知爲什麼,他跟兩個人說話,總是看着孟帥。
孟帥暗自嘀咕道:“我本來也不姓榮。”但這時自己說這些也沒用處,側耳傾聽,雖然吵鬧嘈雜聲還沒停止,但也沒有越來越近的傾向,想必是前面還在堅守,便問小末道:“你看見你爹爹他們從哪裡突圍?”心道若讓那些人把官兵吸引過去,自己突圍的壓力也會小一點。
小末遲疑道:“大家都亂跑,我……我也沒看見。”
孟帥心中一陣煩惱,暗道:真不管用,豬隊友。
榮令其突然道:“你過來。”
孟帥道:“過去?我傻麼?”
榮令其冷笑道:“我只是看你年紀不大,還有幾分決斷,武功也還罷了。榮家人像你這樣,還像個樣子,因此打算救你一條性命,你難道不要?”
孟帥也不急着否認自己姓榮的事了,道:“你怎麼救我?”
榮令其道:“你過來揹着我,我讓你去哪裡就去那裡。”
孟帥丈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暗道:就你的個子,我怎麼揹你?把你扛麻袋一樣扛起來還差不多,難不成你還打算享受一把“公主抱”?
略一思忖,他轉頭對小末道:“咱們把門板卸下來,擡着他走。”
榮令其略一猶豫,便不再說話。看着兩人將木頭門板擡下來,自己坐了上去,兩人擡了起來,晃晃悠悠往裡面走。
穿過花園,榮令其開始指點道:“往左走,一直走到迴廊盡頭。”
兩人按他的指點往前走。榮令其端坐門板,不時發號施令,三人越走越深,漸漸走到了花園深處。
走了一陣,小末低聲道:“有點沉。”
孟帥答道:“那我這頭主要吃力,你保持平衡就罷了。”
榮令其突然道:“你小子,已經是舉重境界了?”
小末吃了一驚,道:“是嗎?”
孟帥道:“啊,才進入不久。”
榮令其低聲道:“這樣的年紀就進入舉重境界,再加上心智不錯,大有前途。到底是榮姓族人,帶上你也是對的。”
在榮令其的指揮下,兩人東一拐,西一擾,越走越是偏僻,就聽他道:“往左走十步,繞過假山。”
兩人按照他的指示,穿過假山洞,但見粉牆上又出現一道門戶。
小末驚道:“怪了,我收拾房子的時候,沒見過這裡有門。”
榮令其冷冷道:“家祖設計這座宅邸時,用了奇門遁甲之術,若不知其中陣圖,永遠只能在外圍打轉,根本不知道核心所在。你們這些不學無術之徒又知道什麼?”
孟帥也是鬱悶,水思歸在講解知識時,也曾提到過這些奇門遁甲之術,但點到即止,離着實踐還差得老遠呢。他其實也有心問一問,但畢竟知道不是場合,人也不對。
穿過門戶,又到了一座小花園。那花園比外頭更加幽靜,更加雅緻,西涼之地,居然在其中種了一大片竹子,也不知道怎麼能維持下來。
榮令其伸上有傷,只爲了指路才強自堅持,這時已經滿頭虛汗,道:“那邊……有一口井,下面就是密道。”
孟帥道:“果然有密道?通向哪裡?”
榮令其咬住牙,回答道:“城外。”
孟帥讚道:“大手筆。”這裡離着城外,至少還有好幾裡地,幾千米長的密道,不是大手筆是什麼?
兩人將榮令其放在井口,孟帥往裡面看了一眼,但見井下幽深,不知道多少丈深,往下跳肯定是不行的,井口有轆轤,想必是吊着籃子一類的東西。
榮令其道:“我親自搖籃子……”說到這裡,搖頭道,“罷了,反正你也會數。我來告訴你怎麼搖,正着搖三下,反着搖一下,才能把籃子搖上來,不然只會搖出萬箭穿心。”
孟帥暗自咋舌,道:“好完全的裝備。”
按照他說的搖着軲轆,只覺得入手極是沉重,搖來搖去,搖出一身汗來,若不是他到了舉重境界,真幹不動這個活計。
搖了半天,終於搖上來一隻籃子,但見那籃子比一般的菜籃子大點有限,卻是鋼絲編織,連繩子也是摻雜了鋼線。
這麼大一隻籃子,做一個人已經很勉強,做三個人便是開玩笑了。
孟帥轉過頭看向榮令其,看他如何分配。
榮令其淡淡道:“你第一個下去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