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絆馬索
孟帥擡起頭,只見身後兩匹馬上,騎乘一男一女,跟自己說話的就是那位女子。半夜天暗,也看不清面目,但直覺上感覺兩人都很年輕,那女子聲音清脆,顯然也是年輕女子聲口。
孟帥尷尬一笑,道:“沒什麼,趕路累了,正在這兒歇着呢。”
那女子輕笑一聲,隨即肅容道:“你這孩子,大晚上的怎麼在外面,你家大人呢?”
孟帥道:“啊?走散了。”
那女子輕嘆道:“是麼,你家住在附近麼?你上來,我帶你一程。”
孟帥剛要推辭,就聽旁邊那男子輕咳了一聲,道:“勤姑娘。”
那女子轉過頭去,那男子默不作聲,但孟帥猜到,他在使眼色,或者做什麼表情。
孟帥心頭登時不爽,他不稀罕那女子帶他,但那男子的態度很有問題,不過這時候他也沒心思找事,只道:“多謝姐姐好意,我們家就在不遠處。”
那女子大概是看到了男子的臉色,略一沉吟,道:“你家在哪個方向?”
孟帥心道:你們必定是要去沙陀口,我可不能跟你們順路。當下隨意往後面一指,道:“那邊。”
那女子道:“咦,果然和我們順路。這倒是正好了,上來,我帶你一程。”
孟帥心道:擦,這也能撞上。
事已至此,他倒無法推脫,只好被那女子拽上馬來。那男子低聲哼了一聲,倒也沒再出聲反對。
到了馬上,孟帥才發覺,這匹馬身高腿長,毛皮順滑,很是神駿,不是尋常駑馬。再看馬鞍上,竟有黃銅打就的得勝鉤,只是沒有掛着槍戟一類的長兵刃。
那女子身穿騎馬勁裝,兩條手臂從孟帥身邊穿過,攏着繮繩,姿態舒展,孟帥身子一動,碰到了她的手臂,感覺堅硬非常,不是人手的觸感,登時明白——她袖中暗藏了武器。他目光落在她手上,心道:這雙手一定握過兵刃,武功說不定還不低。坐在馬鞍上,只覺平穩非常,顯然那女子的騎術也了得。
怪了。
一般的武林女子,當然也是精通騎射,但不知爲什麼,孟帥對這女子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好想她並非是一般江湖人。
兩匹馬一路往前,正往郭寶茶莊園的方向行去。這些時候過去,似乎火焰漸漸熄滅,火光也不似當初那麼耀眼了。
突然,孟帥就覺得身子一歪,整個人向前傾倒。耳邊傳來馬長嘶的聲音。
馬失前蹄?
孟帥立刻反應過來,身子就要向旁邊躍開,但他身後那女子反應更快,一手攬住孟帥,雙腳一蹬,蹬離了馬鞍,抱着他在地上滾了幾滾。
孟帥顛簸之中,餘光一瞥,見旁邊那匹馬也一起摔倒,立刻閃過一個念頭——不是意外,哪有兩匹馬一起失蹄的?
難道是……絆馬索?
正自想着,陡然頭上一張大網罩了下來,他往前一滾,卻沒想到那女子身子礙事,沒滾出去,登時給當頭罩上,那女子反應也不慢,卻也是給孟帥礙住,兩人一起被罩住。
孟帥本能的要掙扎,卻被那女子壓住,低聲道:“是纏絲網,不可掙扎,越掙扎越緊,你我從兩個方向往外繃緊,留出空間。”
孟帥答應了,向前爬了幾步,一直爬到漁網嘞的難受才停下。目光一轉,就見前方也有一團漁網,想必那男子也落入圈套。
就聽有人道:“拿住了,拿住了。”
四下裡轟然站起十幾個人,一起往前撲來,其中幾人圍住了孟帥這邊,舉起火把,明晃晃的火光照在他們臉上,道:“咦,這是誰,不是咱們找的那人吧?”
孟帥眯着眼睛,從火光縫隙中看來人,見也是一羣漢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顯然也是一羣人,不像是榮家的,但不知是哪方的人?
旁邊那女子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在官道上如此行兇?”
孟帥回過頭,藉着火光,看清了那女子的相貌。
但見那女子五官俊美,但與傳統女子相比,顯得線條剛硬了些,配合她眉目間的英氣,別有一種奇異的中性美。
這樣的女子若是女扮男裝,倒真可能被誤認爲翩翩美少年。
就聽旁邊有人叫道:“大公子來了,大公子來了!”
圍住他們的人登時齊刷刷列好隊伍,道:“大公子,咱們抓住了點子。”
就聽一人怒喝道:“放屁,大公子在東邊親自佈網,已經抓住了正點子,你們怎麼又能抓到?還不知道抓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來糊弄。”
隨着他的訓斥聲,人羣分開,那大公子走了過來。但見他三十來歲年紀,身材壯實,身上衣飾精美,倒也一派富貴氣象。
大公子身後跟着三五跟班,剛剛出口訓斥的就是其中一個。
就聽那邊那男子叫道:“既然知道抓錯,還不把我們放了?我們還有急事,放了我們,大家好走路。”
那大公子還沒說話,那跟班已經呵斥道:“吵嚷什麼?大公子面前,哪有你們說話的份兒?大公子,你瞧他們怎麼處置?”
那大公子嗯了一聲,開口道:“搜搜他們有什麼東西。”
孟帥心頭惱怒,心道:這是什麼大公子,看那頤指氣使的模樣,看來也是個混賬人物。
就聽那女子道:“慢着,敢問公子府上是哪裡?我們是鐵漢幫的家眷,不知府上和我們幫會有沒有交情?”
孟帥心中一凜,暗道:怎麼,她也是鐵漢幫?
大公子道:“鐵漢幫?倒也有點來頭。”
他這麼慢悠悠地說着,旁邊那些人可不管這些,將兩匹馬的背囊搜了出來,道:“大公子,就這些。”
但見背囊裡不過有些金銀、隨身衣服之類,並不如何,唯有一個小盒子裝置的十分精緻,那大公子伸手接過,打開一看,眼睛頓時一亮。
孟帥暗道:不好。
他看得清楚,那大公子眼中,分明透出貪婪的光芒。
果然大公子合上盒子,牢牢抓在手裡,生怕丟了似的,接着目光轉移,在搜出來的東西上逡巡着,突然一伸手,指向包袱中露出來的一角,道:“那是什麼?”
立刻有人把包袱翻開,取出一把弓來,道:“公子,是一把短弓。”
那大公子臉色一沉,道:“啊哈,我知道了。你們一男一女,並肩夜行,女的身上帶的弓箭,那是什麼?”
旁邊人一怔,頭腦機靈的立刻叫道:“雌雄大盜!”
那大公子點頭道:“是啊,本來正在找你們,你們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好啊,一個都不能放走。”說着一揮手,“全帶回去,嚴加審問。”
這一來,不但孟帥大怒,那兩個男女更是氣惱非常,紛紛怒罵道:“胡說八道,你這是誣陷好人!”那女子更是喝道:“狗賊,混蛋,殺千刀的賊子!”
其中一個跟班踹了那男子一腳,喝道:“你們嘴巴乾淨點,知道我們公子是什麼人?再罵一句,把你們舌頭割了。”
之所以踹那男子,不踹那女子,他心裡也有計較,暗道:大公子要謀財害命,只需將東西拿走,人都殺了毀屍滅跡,豈不一了百了?之所以要帶回去審問,說不定是看上了那雌雛兒,我可不能先對大公子的女人動手。
但他踹了那男子,那女子也忌憚了,叫道:“喂,你們別把昭……昭公子怎麼樣,不然……好吧。”也就閉口不言。孟帥很明顯的看出,那女子有一個用手抓住手肘的動作,他還道那女子要把藏在袖子裡的武器拿出來,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最終沒有拿。
那昭公子的性子似乎也比較隱忍,除了開頭指責了一句,就算被人踹了,也並沒有在說話,一行人徹底沉默下來。
當下那行人牽過兩匹馬,將兩團漁網分別拋在馬背上,一路運送回去。那大公子悠閒地離開,並沒跟着這隊人回去。
被人仍在漁網裡的滋味當然不好受,孟帥這一日一夜之中,幾次受制於人,數這一次過的不爽。
顛簸的馬背,不明的前途,還有本來因爲沒有進食而虛弱的身體,這都讓他感覺到情況糟透了。
馬上不能進食,有什麼東西能讓他補一補?
好吧,從黑土世界裡面帶出來的樹油和果子怎麼樣?
明明知道那果子和真實的不一樣,他還是覺得可以試試。
先將幾滴象徵着根骨、經脈、感官的樹油捏碎,孟帥登時覺得身體上上下下被洗滌過一遍,軟洋洋的十分舒服,而五官也感覺戳破了一層膜一般,立刻接受到了新鮮的信息。
感覺……相當好!
不過……
孟帥緊接着便後悔了,因爲感覺敏銳意味着——
更餓了!
孟帥清晰地感覺到,胃在抽搐,他甚至能想象,胃酸在咕嘟咕嘟往外冒,不住的腐蝕他的胃壁,似乎馬上就要腐蝕出一個洞,胃酸要流出去,流到其他的臟器官……
擦,要死!
兩世爲人,孟帥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餓得要死是什麼滋味,掙扎中,他用顫抖的手捏碎了剩下的一個果子,期望能帶來奇蹟。
奇蹟發生了——
但不是以他想象的方式!
孟帥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
以前他曾經體驗過吃果子被鈍器打頭的感覺,但這一次的感覺卻更慘烈。
怎麼形容呢,就好像有人用燒紅的鋼筋,從他太陽穴扎到另一個太陽穴,然後從那邊太陽穴抓住冒尖,一點點往外抽的感覺……
灼燒,刺痛,磨難,三種劇烈的疼痛交織在一起,孟帥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紅,額上青筋暴起,張開嘴,發出一陣類似嘶吼的低聲。
這種動靜瞞得住別人,瞞不住旁邊那女子,她在馬的另一側,聽得見動靜,卻碰不到孟帥,只是驚道:“喂喂,那孩子,你怎麼了?”
過了好久,孟帥的聲音低了下來,不再動彈,她又叫道:“你沒事麼?”
孟帥嗯了一聲,那痛苦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已經緩過來了,只是感覺頭腦裡多了什麼東西,他自己卻不得要領。
那女子鬆了一口氣,道:“好了纔好……我們快到了。”
孟帥從漁網中擡起頭,就見前面星星點點都是燈火,似乎有好大一片房屋。
“這裡是哪兒?”他啞聲問道。
“雖然我也沒來過……”那女子道:“但我猜是……郭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