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八 貨比貨,人與人
劍出——吹毛斷髮
森森寒光下,一切都被撕裂,斬斷
而斷裂的是,是中山王的血肉,還有那把寶劍。
剛剛那把連罡氣都能斬斷的寶劍,在明王手中那把神劍下,與尋常的碎紙也沒什麼區別,脆弱的不可思議。
衆人看着斷劍飛出,只覺得一陣眼暈。沒人能接受這個現實,彷彿九天雲外的仙女下一瞬間砸到了泥裡。
但是事實就這麼發生了。
中山王被長劍斬斷只是一條肩膀,雖然血流如注,但是生命還算無礙。一時也沒有失去意識,一雙將要失去焦距的眼睛,盯着明王的手,依舊手中的那把劍,嘴脣微動,吐出三個字:“天子劍?”
衆人都反應過來,明王的劍,外形與剛纔中山王從罡氣中取出來的那把劍一模一樣。而且,論神韻,論威風,更勝一籌。
當時中山王將劍拿出來的時候,衆人都是眼前一亮,只覺得是一把從所未見的神兵利器,但現在對比着明王手中這把劍,登時分出高下,剛剛那把劍只剩下一個“假”字。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只有相對看時,才能看出,哪個是真金,哪個是黃銅。
至於中山王的天子劍,被一斬而斷,剛剛看時不可思議,再對比兩把劍的差距,反而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明王點頭,他的精神狀態也不好,剛剛罡氣被破,打擊實在是太大,讓他的氣力緊接枯竭。最後絕地反擊,全靠神器之利,自己並沒有剩下什麼。面對中山王的問題,他只有點頭爲止,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中山王得到了答案,這口氣一鬆,低聲道:“原來……天子劍在……你手裡……”說完身子倒下,已經昏死過去。
終於得到了肯定答案,鬆了一口氣的不只是中山王,還有圍觀者。只是沒人知道,爲什麼這天子重器,會落到這個少年手裡。
皇帝本以爲自己今天晚上受到的刺激已經夠大了,但事情總是突破他的底線,這時盯着天子劍,只覺得恨得眼珠子都藍了,心中咆哮道:“是父皇一定是父皇給他的父皇自小就寵愛他,爲了保護他,連三大重器之一都交給了他我和皇兄都瞞在鼓裡,還以爲天子劍早就丟失了”
緊接着,他又立刻想到:父皇給他天子劍,是什麼意思?天子劍,自然是天子才配用的,難道他真是父皇選定的繼承人?
想到這裡,他目光的殺機幾乎掩飾不住。
明王手持着寶劍看着他——中山王到底修爲高深,這樣也沒有死。而他有兇器在手,補上一劍,送田景璽歸西,也很容易。
剛剛,他也是倒在地上,看起來任人宰割。而中山王也是拿着劍過來,毫不猶豫的衝他砍了下去。
現在時移世易,兩人的處境竟完全逆轉。
只需要一劍,就能送這個和自己並肩的天才西去
不過……
就算修爲相同,兩人的性情,終究是完全不同的。
明王的驕傲發自骨子裡,通身上下無一處不傲,因此他只是看了中山王一眼,徑直走到了擂臺邊上。
殺落水狗?他不屑。救惺惺相惜的好對手?別噁心了。
望着湖水,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岸上來船接人。
當初踏水而來,何等威風,現在強弩之末,也只好坐擺渡船來了。
大荒弟子在岸邊看着,低聲感慨,見明王擡手要船,示意人去準備。
眼見小船去接人,葉孚星道:“剛剛忘了,應該把下一場的對手運過去。不用來回兩次了。”
玉淙淙擡頭看天,但見天色雖暗,天邊已經出現了一線魚肚白。竟然將近黎明瞭,長呼一口氣,道:“還要再比?我都有點乏了。”
陰斜花道:“是啊,我都懶得看了。”
妙太清道:“你是因爲想早點搶東西,因此不願意再耽誤時間了吧?”
陰斜花道:“搶東西更需要趕緊比完,不進入下一輪怎麼去龍木觀?依我說,三下五除二,趕緊弄個強弱懸殊的配對,決出八個人來是正經。老子等不及了。”
妙太清冷笑道:“說得容易,剛剛那幾場比賽不是按照強弱配對走的?還不是大出意料之外?誰知道到底誰強誰弱?”
陰斜花鼓掌道:“說的太好了。剛剛那幾場搭配,都是葉孚星搞得。你罵他有眼無珠,我是拍手稱快。”
妙太清頓時尷尬無言,葉孚星也覺得無光,道:“刻意求之反而求不得,與其如此,還不如順其自然的好。也不必再費心安排了,隨意抽兩個人就是。妙師妹,玉師妹。我數一二三,你們同時說一個人,就讓他們安排比武。”
妙太清和玉淙淙點頭,陰斜花笑道:“看着點兒名單啊,別到時候一個人也叫不出來,那就抓瞎了。”
葉孚星數了一二三,妙太清和玉淙淙同時開口,一個道:“國京”,一個道:“小天真。”
於是這一場比賽就定下來了。
葉孚星道:“既然如此,就叫他們去碼頭等着,小船直接接他們回擂臺便是。”他突然回過頭,道,“陰師弟,我剛剛看你的眼神就不對。提醒你一句,天子劍是天子重器,壓的是大齊王朝的氣運,不是誰都受得起的。你還是別打他的注意纔是。”
陰斜花嗤了一聲,道:“你哪知道眼睛看我覬覦天子劍了?國器和武器我還分不清?那天子劍看起來確實不錯,但也只是對戰罡氣尤其是田家自己的罡氣有奇效而已。剛剛若不是真劍剋制虛劍,根本也不會有那麼好的效果。你小看我的品位麼?一會兒進了龍木觀,纔是我大展拳腳的時候。”
葉孚星嗯了一聲,又道:“這裡沒有外人,我就說點私下的話。大家來這一趟也很辛苦,若真有機會,我不會阻攔大家發財。但有一節,好歹咱們還都是宗門裡的弟子,田家說不定還有咱們的師弟妹。希望記得自己的身份,吃相別太難看。”
衆人默默點頭稱是,只有陰斜花嗤了一聲,充耳不聞。葉孚星這番話主要是說給陰斜花聽得,他既不聽,這番話就算白說了。
碼頭上,皇帝站在最頭裡,死死地盯着湖面上一搖一蕩歸來的小船,反而把等在碼頭上要上擂臺的小天真和國京擠在一邊。
望着船上那個精神萎頓的身形,皇帝心中頗爲猶豫。
要不要趁此機會,把他殺了?
從技術上來說,這回可能是最好乃至唯一的機會了。明王現在是油盡燈枯之態,雖然不說任人宰割,卻也可以趁虛而入。過了今日,他身邊都找不出一個能和明王放對的高手——至於龍木觀那些老頭,他們一聽說他要和明王作對,指不定先把他殺了。
但若真將他殺了,後果同樣難以控制。且不說外地藩鎮如何看待他,也不說一夜之間“皇帝失德、殘害手足”的傳言一夜之間傳遍大街小巷。就說田氏宗族內部的壓力,就足以壓垮他這個帝位。
可是……若不殺明王……
皇帝看向那越來越清晰的天子劍,心中如百爪撓心一般——國之重器,歸於天子。若拿不迴天子劍,這把劍就如懸在自己頭頂一般,不知哪天,連自己帶着帝位,都要被刺穿。
不如……
皇帝心中一動,已有了定計。
一會兒自己開口討要天子劍,他若給了,自然皆大歡喜,他若不給,那就是心懷不軌,大逆不道,自己下令誅殺,也有據可查。
便是這樣。
在皇帝意味複雜的目光中,明王的船終於到了。
明王從船上下來,緩緩走到岸上。皇帝也上前一步,離着他不過咫尺之遙
皇帝先呵呵笑道:“九弟,辛苦你了。”
明王抿了抿嘴,突然上前,單膝跪下,將天子劍舉過頭頂,道:“請陛下收回。”
皇帝愣住,道:“九弟?”
明王道:“當年臣弟年幼,父皇交託天子劍,只是暫時授權臣弟替天子誅惡辟邪,好比尚方寶劍,並非賜給臣弟。今日皇兄是大齊天子,理當收回此劍,不然臣弟日夜不安。”
在皇帝身後的衆藩鎮,譬如姜期和馬雲非等等,都暗地喝彩,心道:到底是皇室子弟,不管怎麼驕傲,有些素質是刻在骨子裡的,關鍵時刻拎得清。
皇帝的殺意都已經到了無法掩飾的地步了,而田景珏卻身處最爲虛弱、孤立無援的境地,這時候再抱有天子劍,簡直如懷抱黃金行走於匪窩一般。
最重要的是,不能給皇帝口實。身外之物交出去就交出去了,只要最虛弱的時候熬過去,憑他的本領,還不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麼?
果然,皇帝愣了一下,便笑逐顏開,先接過天子劍,再伸手相攙,道:“九弟,你我兄弟一體,這劍在誰手裡,還不都一樣麼?你也忒小心了啊。”
明王順勢站起,道:“皇兄……”
剛說了兩個字,話音戛然而止
一道雪亮的劍光如天外飛來一般,從後面穿過田景珏的身子,將他穿了個透心涼。
田景珏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還未站直的身子撲通一聲,再次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