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

作者有話要說:  太久不更,大家可能已經忘記這是個什麼故事了,簡要介紹一下前面的故事梗概:

東朝永貞十二年,皇帝蕭禎驟然昏迷不醒,太后沈氏把攬朝局,南與蜀國激戰,北與北朝和親。爲救東帝,沈太后邀請剡郡雲氏少主雲憬前來爲皇帝診治。雲氏雖爲東朝高門,卻也貨殖天下,雲憬更擅醫術。東帝甦醒後,與雲憬相談甚歡。雲憬旋即被東帝引爲謀臣,君臣二人於密處謀劃的,卻是要推翻九年前高平郗氏被滅門的冤案。

因九年前的舊事與北朝關聯密切,雲憬受東帝所託,北上調查此案。

東帝身體康復後,適逢北朝使臣前來迎娶明妤公主。與南蜀一戰中揚名的豫章郡王與東朝高門謝氏之女謝明嘉同爲東朝送親使臣,北上途中結識了北朝神秘莫測的國師商之君。

謝明嘉與商之因樂曲結緣。因覺商之似多年前的故人,謝明嘉有意接近,並最終得知:商之就是九年前北朝滿門被滅的獨孤氏的孤子——獨孤尚。而讓她更意外地,卻是因此牽連得知,如今的雲氏少主竟並不是雲憬本人,而是少年就與雲憬面容相似的、郗氏孤子郗彥。

原來在九年前,獨孤尚與郗彥被各自家臣所救,多年來隱名埋姓,只爲一朝查清冤情、推翻舊案。

幾個年輕人經歷了漫長的追求與摸索舊案的過程,中有東朝太后、北朝權臣、異族柔然等各方勢力的阻攔和破壞,卻最終查出真相,推翻了舊案。而此後,北朝鮮卑族因獨孤氏冤案的平反而日益強盛,深受北朝皇帝顧忌的同時,更與朝中烏桓貴族勢力勢同水火。爲避免重蹈九年前舊案覆轍,獨孤氏終於不堪詆譭與排擠,易幟而反。

而在東朝,郗彥攜案情真相回稟東朝皇帝后,不僅榮膺了往日郗氏的榮耀,更在內戰中手刃了仇人殷桓。大仇得報,郗彥踐諾迎娶謝明嘉,有情人終成眷屬。因北朝鮮卑族與烏桓族對抗力量懸殊,郗彥爲助獨孤尚,毅然帶着謝明嘉北上。

至七月下旬,江左暑熱盛極而衰,幾場暴雨瓢潑般灑下來,江山洗淨,曲水激漲,鄴都內外急風穿雨,無疑是涼爽不少。

苻子徵先前煩膩於南方悶熱潮濡的天氣,本打算北歸之前在國賓館中閉門不出,但等這幾場雨下過,總算在水霧朦朧中感覺到江左山川的曼妙之處,於一日傍晚雨水終止、日出霞蔚,想着碧秋池此刻倒影婆娑的美色,忽起興致,攜了長隨,沿着曲水縱馬前往城東。

流楓嶺上采衣樓早已明燈如晝,難得露面的雲閣主事這晚竟親自站在門庭檐下,放着滿閣達官貴人不顧,只隔着畫舫如雲的碧秋池,遙遙眺望對岸。就算望見苻子徵登岸而來,雲閣主事也只點頭而過,讓身後管事領着苻子徵前往內庭。

內庭清幽人少,雅閣皆設高處,懷水望山,正得其景。苻子徵今日着一身月白色長袍,手執六角青玉扇,舉止間頗具江左士人的爾雅風流。一時點了“茶道”與“棋道”,命僕役去喚素日交好的客伴,卻不料那僕役道:“銘心姑娘已有客人。”

苻子徵不願爲此壞了心情,隨意道:“那便換一位罷。”

不一刻僕役去而復返,卻是道:“銘心姑娘的那位客人說公子是舊識,求與公子一見。”話音未落,酒香已隨風而至。那人白衣翩然,大笑着從僕役身後繞過,不請自入室,對苻子徵揖手:“苻兄,在下沈伊有禮。”

“沈大人,”苻子徵起身還禮,舉手請他落座,笑道,“你我原是舊識?可惜我卻不知道。”

沈伊坦然道:“我與你是不過朝堂上的幾面之緣,不過,你救過尚的命,幫過少卿的難,助過阿彥南北商事,我與他們都是兄弟,聞苻兄大名日復一日,聽說你的軼事怕比你自己記得的還多得多,瞭解你的爲人怕比你自己還要更深,怎可不是舊識?”

最後幾句話入耳,苻子徵抿入口中的茶在喉中頗有些難以下嚥,微笑:“哦,你瞭解我?”

沈伊搖頭嘆氣道:“少卿說你此番南下襬一難局,數月以來不左不右、不上不下,堪稱裡外不是人。阿彥說你是謀國之梟雄,心細如汪海之綿針,讓人難以設防。當然,尚倒是沒有和我品評你,只提到一句什麼苻子徵以馬震天下,太過屈才。所以,他這才放心託重任於你,任由你南下長袖舞一回罷。”言盡,飲一口美酒,滿臉得色:“你看,我是否比你自己更瞭解你?

寥寥數言將自己罵得幾近體無完膚,苻子徵失笑:“沈大名士口舌之毒、挑事之能,真是舉世無雙,今日也算是聞名不如一見。”說着親自給沈伊斟一杯酒,細細審視他:“看來我是無意得罪過沈大人,還請賜教。”

“無他,”沈伊頗爲乾脆道,“只因你南下出盡風頭,把我的名字擠出去了。”

“什麼名字?”

沈伊瞪眼:“大才槃槃獨孤尚,江左獨步郗瀾辰,挾劍絕倫蕭少卿,後來出人苻子徵。你難道沒有聽說這新的四諺?”

苻子徵莞爾道:“苻某確首次聽聞。”

“你其實得罪的不是我,而是得罪的他們。你後來居上,我並無所謂,”沈伊擠眉弄眼道,“更何況,與他們三個裝模作樣的傢伙並列,惹得世人日日提醒我要盛德日新,我本就無德,也早就不耐了,多謝你替我受此一劫。”

苻子徵揮搖青玉扇,笑而不語。

沈伊再飲一杯酒,望着窗外夜色下的秀媚山河,語氣忽而清冷下來:“不過賴你恩情我不能不報,因此順便也送了個好禮給你,望你笑納。”

“什麼禮?”

沈伊道:“陛下已決定援助北朝,自餘姚倉、豫章倉抽調二十萬石糧草,七日後齊聚安風津,渡江北上。”

苻子徵盯着他,緩緩道:“沈大人從何得知?”

“你既稱我大人,則該知我爲當朝大臣,自有爲君分憂之責,這個旨意,正是我爲苻大人請示陛下而得的,”沈伊脣角微揚,“你不用這樣看着我,怪只怪你太低估了我朝陛下的決心,更低估了朝中兩個人的野心。”

苻子徵道:“哪兩人?”

“沈太后,謝太傅。”

沈伊索然無味地說着,溫雅的容顏下一雙眼眸波瀾不興,驟然不見一絲方纔的飛揚輕佻。

“難怪沈大人方纔自避盛德,原來如此,”苻子徵冷冷一笑,慢慢收了六角扇,“怕不是我低估了沈太后和謝太傅,而是我看高了沈大人。”言至此閒情雅緻毀壞殆盡,振袂而起。

沈伊目送他的身影消沒於廊外夜色,靜默良久。夜起驚風,吹入室中,燭火驟滅。他低頭,輕輕摩挲手中酒壺,半晌,將壺推至一旁,倒了一盞清茶,閉上雙眸,緩緩飲盡。

“爲什麼要改那四句話?”

輕柔的聲音飄入耳中,沈伊睜眸,望着門外窈窕纖細的身影,微微一笑:“我確名不符實。且在采衣樓說出,大概不久就會傳遍天下了。我無此虛名所累,倒也方便行事。”

“何必如此……”銘心輕輕嘆了口氣,而後便在門外沉默不語。

沈伊亦是淡淡嘆息:“進來罷。”

銘心輕步入室,放下食盒與酒壺,想要轉身點燃燭火,手臂卻被人狠狠拽住,身體止不住地後仰,低呼聲中,人已倒入熟悉的懷抱。

“怎麼了?”她柔聲問,感覺那人溫暖的手指從臉頰撫摸至脖頸邊,五指環繞那處肌膚廝磨徘徊,禁不住微微顫慄起來,伸手攀上他的手臂。

“爲什麼哭?”察覺到發燙的水珠自她臉龐滾落掌心,沈伊輕輕一笑,這纔將五指自她脖頸鬆開。抱着她默默坐了一會,溫和道:“天底下沒有誰像你這樣瞭解我。日後別人看着我只怕千般不齒萬般羞辱,唯有你,肯爲我流淚。我也相信你待我之意不假,不過……過了今晚,你便可以回去覆命太后,任務已然完成,沈伊如她所願,自此甘心揹負俗世枷鎖。”

懷中柔軟的身體漸漸僵硬,沈伊卻俯首輕吻她的雙脣,纏綿許久,慢慢將她放開:“今夜就此別過罷。”

“少主!”銘心在脣角未褪的溫暖和留戀下幡然悔悟,拉住他的衣袂,難忍輕泣。

沈伊並不回首,笑了笑道:“至於郗彥,你潛留雲閣十數年也未曾近他身邊半步,今後也罷了。”一掙衣袍,絕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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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帝蕭禎近日心情頗佳,自怒江戰事消弭以來,荊州重建在望,北朝求援事定,朝堂上君臣一心,諸政推行順暢無阻,休養生息中正迅速恢復元氣。且在七月二十三日,南蜀使臣攜帶重金抵達鄴都。因三皇子祖偃被質東朝,南蜀此次與東朝求和訂盟再無往日的強勢,恭稱“來朝進貢”,步步退讓只求釋放祖偃。只是蕭禎登基以來在南蜀之事上吃盡苦頭,此番絕不肯善罷甘休,對南蜀使臣請求覲見的呼聲置若罔聞,只讓沈崢、趙諧等一衆大臣周旋。因郗彥是敗祖偃之戰的主將,爲免激起南蜀使臣的仇恨,自不便插手此事。又兼郗謝兩族聯姻在即,婚禮雜事繁多,蕭禎頗體諒地爲郗彥減免部分政務,讓他有時間能回東山祭祖,更憐惜郗彥與夭紹皆已喪親,決意以姨父與舅父的雙重身份,於宮中大設婚宴。

外臣大婚舉於宮庭,史無前例,下旨之日羣臣面面相覷,卻又不敢妄言,皆盼沈太后能力勸蕭禎,攔下此議。然承慶宮那邊連日不見動靜,只賜往謝府的嫁禮綿延不絕。諸人想起沈太后往日對明嘉郡主的憐愛,自知其間榮寵彌天的意味,各懷所思,不敢再議。倒是謝昶接連上諫數言,卻被蕭禎以“此事朕意已決,太傅不必多慮”駁回。

恩旨已不可逆轉,而宮中多年未辦喜事,時間又緊迫非常,連月來裡外一片忙亂。

蕭禎登基數十載,熬至今日才得政令如山的君威,想着此前的種種悲酸苦楚,惘如隔世的悵然之外,更是壯志將酬的豪情。而能與他分享此等豪情的,這時便只有當年一衆東宮學舍的老友了。

這日午後小憩起身,得許遠來報雲濛夫婦昨夜已至鄴都雲閣,蕭禎甚是歡喜,急旨將二人宣入宮中。

雲濛雖袖手朝外,然生性謹慎,入宮之後讓獨孤靈去承慶宮給太后請安,隻身一人前往文昭殿。入殿後方知沈崢、趙諧也在,一殿君臣三人面色各異。雲濛以爲他們正商量要事,便要先退出,蕭禎卻冷笑道:“你留下!有人正想學你遠離廟堂,你不妨也聽聽他是什麼理由。想來人人都覺得你無官逍遙,把江山萬事交給朕一人,你們便都可以如願以償了!”

雲濛一驚,便要下跪請罪,蕭禎不耐煩地揮袖:“你手腳不便,起來!也別裝模作樣給朕來這一套。若是下跪請罪有用,沈崢,要不要朕給你跪下?”

“臣不敢,”沈崢雙膝撲通跪地,“臣辭官之意與他人無關,只是近日身虛病入,諸事力不從心,爲免耽擱朝中大事,臣自願卸職還鄉。請陛下諒解。”

“託詞!”蕭禎面容鐵青,“不過是因爲沈伊的政見和你不同,你就要這樣意氣用事?你是生你兒子的氣,還是生朕的氣?”

沈崢道:“上至社稷,下至民生,四海五洲皆是陛下所有,陛下有權決定任何事,臣何以敢生陛下的氣?何況區區二十萬石糧草,在陛下看來,既動不了朝事根基,亦非左右北朝戰事的力量,不過是給北朝使臣的一個勉強答覆,臣又何以因此與犬子有政見之分?只是北朝戰事牽扯一方爲臣妻之族人,臣與妻身處其中,皆不能將時局看得通透,幸賴犬子對世態洞若觀火,與陛下見解相合。先前臣只知犬子能論羲皇以來賢聖名臣烈士優劣之差,能頌古今文章賦誄,卻不知他也精通當官政事宜所先後,擅用武行兵伏之勢,臣爲此也放心今後由他代臣來侍奉陛下。”

洋洋大篇聽下來,得其要領,不過辭官之意已決。蕭禎指着他,半晌才道:“以前只以爲阿恬犟,卻不知道你比他更犟。”沉默頃刻,見趙諧與雲濛皆垂眸低首,並無出來圓場的打算,只得嘆道:“你既想的明白,朕也無強求的道理。朕知道你的心結和你的矛盾,許你辭官,卻不許還鄉,待在鄴都,朕想和你說話時要隨時能找到人。”

沈崢叩首:“謝陛下諒解之恩。”

沈崢告退後,趙諧另尋了緣由離開,殿中餘蕭禎與雲濛二人靜坐相對,良久無聲。

蕭禎本欲和雲濛商量郗彥與夭紹婚宴一事,被沈崢辭官擾得興致泱泱,苦笑着道:“你是不是也不能理解朕爲何這麼做?”

雲濛嘆息道:“陛下心中已有宏圖。”

蕭禎道:“朕已昏聵十數年,若再錯失良機,朕既無顏於天下,更無顏於列祖列宗。不過,朕可以援助北朝,但你雲閣今後若有物資糧餉北上,朕也一概不會過問。”他頓了頓,問道:“雲濛,你明白朕的意思麼?”

雲濛擡頭看着蕭禎,許久,方道:“明白。我會照做。”

沈伊回府後聞得沈崢辭官的事大驚,正要去後廬見過父母,繞過淺池時卻望見不遠處廊檐下素裙清冷,心中頓時一凜。舜華靜靜望着他,沈伊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偏偏啞然無聲。想是日光太過耀眼,那雙素來慈愛的雙眸在廊檐的陰翳下愈發地深暗無溫。

“如果爲解開上一個結最後卻是這樣的做法和手段,那你和你的祖父真的很像,”舜華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望着北方道,“那個地方,那些人,你們總想要利用他們,卻最終都被他們挾制。伊兒,我希望你能好好再想想。”

沈伊道:“母親有更好的方法嗎?請教導我。”

舜華道:“如果我讓你不要多管閒事呢,你肯聽嗎?”

沈伊不語,看着廊外一叢幾近凋萎的薔薇。

“我和你父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擋你的路。”舜華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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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日,沈伊接到聖旨,受命爲督運東朝糧草北上的使臣,將於次日先行前往安風津負責清點糧草數目、統籌北上船隻等諸事。當日在官署交接政事至深夜,二十六日一早,沈伊單騎至謝府,辭別夭紹。

時近成親之日,謝府上下處處紅綾飄動,彩燈高懸。沈伊觀望滿園歡色,無盡喜悅。只是腳下每走一步,心中踟躕即少一分,也明白往日發生於此間的歡笑無忌也就這樣清清楚楚地流逝了一分。

走到月出閣外,一縷紅綃糾纏上他的手臂,他腳下頓了頓,握着紅綃靜望半晌,終鬆手放開。

園中侍女裙裾飄動,穿梭如雲,地上擺放的都是宮中賞賜的成親物事,正打包歸類,放入綿連成隊的馬車中。

“這豈是郡主出閣的陪嫁,公主下嫁,也不過如此了。”沈伊感慨道。

有侍女見他到來,忙彎腰行禮,又欲上樓向夭紹通傳。

沈伊攔住她道:“我自己去。”

“這--”侍女遲疑稍瞬,恭順低頭,“是,沈公子請。”

沈伊轉身入樓,樓中不同樓外,清靜幽寂,一如往常,唯幾縷琴斷斷續續地飄出。

“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彈琴?”沈伊尋音至書房,推門而入。

“你怎麼來了?”夭紹驚喜,然目光在他隨手攜來的禮盒上略略停留後,便低下頭慢條斯理地用輕紗擦拭案側的琴盒,不再言語。

沈伊在她對面坐下,見她神色冷淡,始終只注視着手下的琴盒,不免有些訕訕:“怎麼不說話?不高興麼?”

“說什麼?臨別送行的話麼?”夭紹將擦拭乾淨的琴盒收起,“憬哥哥奉旨不得不去荊州上任,如今看來,伊哥哥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等不到二十八日,就要離開了。”

“我也是奉旨……”沈伊輕撫攜來的賀禮,忽然不知從何說起。

夭紹不忍他在沉默中愈發爲難的神色,輕聲問道:“是非去不可的事麼?”

沈伊注視着她:“非去不可。”

“那何時回來?”

“說不定。”沈伊瞳仁微微一縮,側過頭,掩袖喝茶。

夭紹至此倒是不再強求,笑了笑,柔聲道:“我知道了。你諸事小心。”

閒話盞茶時間,沈伊礙於有命在身,不得不辭別而出。夭紹留在室內並不送行,沈伊卻感激她此刻的瞭解,省卻了他額外的牽掛和傷感。只是駐足廊外時,望着眼前日光明幟,欄杆上的絳色彩帶飄出血一般的殷紅之色,滿心強作的歡喜還是被漫溢的悲涼擊潰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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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紹站在窗旁望着沈伊離去,想着他非同小可的異常神情,難免不擔心。一時望着閣外青天,只恨不能讓在東山祭祖的郗彥立即回到鄴都,好一解沈伊的難事。

耳邊隱約傳來鷹隼的長嘯,夭紹循聲望去,只見樓外盤旋着的一隻花梨鷹,陽光下的藍色羽翼如此奪目,令她猛然一驚。

“畫眉?”

夭紹扣指輕吹。清越的嘯聲讓那四處亂飛的鷹找清了方向,慢慢飛落。與夭紹一丈遠時,它卻又遲疑不前,繞着她轉了好幾圈,才試探着緩緩飛近,紅色的尖嘴輕啄她紫色的衣袂。

夭紹撫摸花梨鷹的頭,歡喜而又疑惑地:“你是畫眉麼?”

飛鷹低低嘶嘯,從中原飛至江左,兩日兩夜,腳上更縛着沉重的木盒,它早已精疲力盡。見眼前的人動作溫柔並無惡意,它才怯怯地棲在夭紹的手臂上。

夭紹揉撫它的羽毛,喃喃道:“你和它那麼像,可卻不是它。”她將它抱入房中,餵了甘露,取下它腿上的木盒。

盒中僅有一物,約莫四寸長的紫色明玉,通體晶瑩,華光暗蘊。只是明玉中空,雕鑿有孔,似笛而非笛,似簫而非簫,其末端更刻着一朵薔薇,正花姿怒放。夭紹怔忡,指尖緩緩摩挲在那朵薔薇之上,心中如罩雲霧,難辨喜哀。

雲箎。

雖從沒有見過,但一眼望到,便知道是他幼時說的,那個失傳已久的上古樂器。 шшш☢ Tтka n☢ ℃O

雲箎橫放案上,通透的玉色在斜射入室的日光下流淌着殷沉紫光,夭紹默然望着,當覺得雙目刺痛到難以承受時,方以衣袖輕輕掩住了雙眸,慢慢吸了一口氣。

她能清晰望到久遠的記憶裡自己心起漣漪的喜悅和心灰意冷的悲傷,卻也清楚地知道那樣清澈的心境早該淪滅無影。無論他之前所爲是身不由己的無可奈何還是冷漠寡情的一意孤行,無論他親手雕刻的那朵薔薇是浸透過往的深沉心意的還是夙願達成的無盡歡喜,都與自己毫無關係。可是爲什麼在此前的一刻,困束在心底的那縷陰影愈見沉冷緊迫,竟窒得她呼吸艱難?

夭紹緩緩放下衣袖,轉身從書架取下一個木匣。木匣上已堆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她慢慢擦淨,抽出匣盒,取出裡面厚厚一疊帛書。只不過一年不曾翻閱,這些本是素白的絹帛不知何時已微微染黃。她在陽光下凝望帛書上少年瀟灑行雲的筆跡,這才發現,十數年前的他在勾畫之間早已蘊藏不可一世的凌厲之鋒,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

唯有帛書中那些繁多的曲目,少年時他譜寫時的意氣飛揚、輕快明朗依然如舊。這是她幼時最期待見到的少年,卻也是這一輩子從未見過的獨孤尚。想起那時彼此之間深遠的牽掛和無限的嚮往,她不禁微笑又嘆息,執起雲箎,對着帛書,將曲子一一吹奏。

音色隨風飄搖送遠,不至君畔,亦願能圓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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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謝明書遠嫁陳留初回太傅府,便是踏着這充溢滿庭的婉轉清音,傾聽片刻,“咦”了一聲,對身側的沐冰道:“五叔,這樂聲古怪,似笛非笛的,倒是首次聽聞。”

沐冰仔細聽了聽,憨然搖頭:“不是笛音麼?我聽不出來。”

明書望着月出閣的方向,彎月似的明眸微微上揚,不無憂慮:“婚期已近,夭紹卻怎似心事重重?”

此前得知謝郗聯姻的音訊,謝明書猶在爲是否回鄴都而猶豫不決,直到三日前接到謝昶家書,方定下心意,連夜赴歸。在書房見過謝昶,祖孫二人六年未見,離別思念傾訴難斷,明書更是淚流不止,雖心中藏有萬般委屈卻又不敢絲毫含怨。

當年與阮靳成婚,謝昶一不許阮靳入朝爲官,二不許他夫婦無故回府,至於其間從何考量、爲何籌謀,明書也無法全然明瞭。陳留阮氏雖是東朝大族,然阮靳這一脈僅兄弟二人,一人外領徐州,軍政繁忙;一人逍遙野外,常不歸家。阮靳之嫂柔弱不禁風,滿門諸事皆仰仗明書,上要對族中長輩晨昏定省,下要扶持一門婦孺老幼。明書出嫁之前雖則習染家風,言止風度瀟灑超然,卻也不曾有過獨擋一面的魄力和手段。只是出嫁這些年,竟被身處的困局生生逼出一身的幹練果敢。此番謝昶召她回府,也是自覺力老難以從心,要她在大婚期間協辦謝族諸事。

“我方纔見府外滿是等候的官員,擠擠鬧鬧,不成體統,想是要藉機道賀求見阿公的,只是門廳竟無人主事。怎麼宗叔不在府中麼?”明書收了眼淚,腦中清醒過來,這才發現數十年侍奉謝昶寸步不離的總管沐宗今日竟不見蹤影。

“他去了荊州,”謝昶掐指算了算日子,“也快回來了罷。”

“荊州?是去見七郎?”明書不解,“三叔不是在那裡麼?”

謝昶道:“他是去辦別的事。”

明書見他神色間蘊意深刻,便不再多問。

謝昶卻在她的沉默下審視她日益堅毅沉穩的眉目,感慨道:“明書,這些年是阿公虧待了你。”

“不,”明書擡眸微笑,“這是我應該做的。大哥他……比我更明白。”

謝昶聞言卻無感慰,慢慢道:“你們明白就好。以後的夭紹,卻不知是否也能如此明白?”最後一句低沉至不可聞,明書眸中一動,看着謝昶,想要說什麼,卻又噤聲。

謝昶攏攏衣袍,緩緩起身:“阿公近年身體愈發不濟了,晚間或許還要等一個人,我先去歇息片刻。”又指了指一旁案上堆滿的名刺:“這些都是外面人求見的條陳,你看看有沒有需要見的,沒有必要的,就打發走了罷。”

“是。”明書起身攙扶他。

謝昶朝內室走去,未行幾步,忽道:“這樂聲……是夭紹在吹笛?”

“不是笛,卻也不知是什麼新鮮樂器,讓她如此貪戀,”明書笑道,“這些曲子都是小時候她經常吹的,阿公不記得了麼?”

“小時候?”謝昶想了一刻,蒼眸微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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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斷續續的音色至夜方杳然而歇。戌時,明書隔着竹簾在堂上見完今日最後一名客人,長途跋涉兼周旋之苦,不免是精疲力盡。下令僕役將賓客送來的賀禮歸至府庫,她補完名錄,這才得空捧着一盞茶坐在長廊欄杆上,遙望北方夜空,放任自己想念起那個白袍勝雪的男子。

今夜的弦月還不曾在天邊露出一絲痕跡,記得送別他北上匈奴的那夜,彷彿也是這樣令人沉迷的夜色。她在心中默默一算,方知原來連明月的陰晴圓缺也已悄悄地轉了十二個輪迴。

“義桓——”她輕聲呢喃,想着平日那人好賭成性的可氣,又想念那人傾心相予的溫柔,心中乍暖乍涼之間,是止不住的痠疼。

只恨思念無限,卻又無法追隨。

“二姐?”一襲紫袍忽自夜色深處飛縱而至,呼聲歡悅。

“七郎?”明書難抑欣喜,端量着他,“竟長這麼高了?快靠近些,讓我仔細看看。”謝粲笑嘻嘻翻過長欄跳到她身邊,她這纔看清,一廊燈火再黯淡,卻也將他臉上風塵僕僕的疲憊照得分明。

“剛從荊州回來?”明書執住謝粲的手,柔聲問,“還沒用晚膳吧?”說着就要讓人傳膳,謝粲笑着攔住她:“我不餓,先去見了阿姐再用膳。”

明書含笑點頭:“也好,去見你阿姐吧,我待會將晚膳送到月出閣。”

眼望着謝粲飛揚歡喜地跑開,明書這纔將眸光瞥向一旁。沐宗靜靜站在不遠處,對着她執手一禮。

明書輕聲道:“宗叔,西南故人——”頓了頓,才道:“你把他帶回來了嗎?”

“沒有。”

明書沉默頃刻,嘆口氣:“日間阿公還唸叨你呢,宗叔先去見過他罷。”

“是。”灰袍如煙,無聲無息地飄離。

謝昶書房前是一片繁密竹林,沐宗穿行林間幽徑,耳畔偶聞微風拂葉的簌簌聲,皺眉回眸,瞥見東北角的翠陰濃翳間流煙似水,厲喝道:“何人擅闖太傅府?”語音未落,灰袍已如箭飛出,瞬間擋住那道悄無聲息飄過竹林的黑影,掌風如利刃劈出寬袖,凌厲霸道的罡氣令三丈內無數青竹齊齊折斷,而落在這沖天煞氣漩渦中的黑袍人卻如清風過身般寂然抽離,遠遠落在十丈外。

“十數年未見,沐總管想來已不認識在下了?”來人開口,蒼老的聲音滿含隔世的悵惘,卻無一絲的戾氣。

沐宗這纔看清那孤身站在竹林深處的黑衣老者皓須白眉,雙目深湛,腰間繫着一根華光暗蘊的藍色玉帶。

“孟道?”沐宗微驚。

孟道走近幾步,揖手賠罪:“孟某奉主公之命南下求見謝太傅,原本以爲總管不在府中,而謝府他人又與孟某素無交往,爲免另起風波這才冒昧強行入府。還請總管原諒孟某唐突之罪。”言罷望着沐宗,誠懇道:“能否請總管代爲通傳,我家主公有要事報知太傅。”

沐宗一時難以定奪,躊躇着走向書房外,正要稟報,裡間已有低沉的聲音傳出:“讓他進來。”

“是,”沐宗頷首,“孟老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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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道入內之後,沐宗守在書房外,等候良久,才聽門扇吱呀一響,孟道慢步而出。夜色下難望請孟道的神情,只瞧得他眼角忽隱忽現的晶光。沐宗聲色不動,轉身待要在前引路,孟道止住他:“總管不必送了。”

“好,孟老慢行。”沐宗站於階下目送他在竹林間遠去,直至那襲黑衣溶入一天夜色,才折身走入書房。

謝昶彷彿是疲乏至極,斜躺在書案後,緩緩道:“荊州的事辦得如何?”

沐宗斟酌着言詞,稟道:“夏侯公子我已從小侯爺帳下救出。小侯爺並不知情,回來前還爲此發了好一陣火。”

“什麼夏侯?”謝昶對着燭火冷笑,“他姓謝!怎麼,他還是視他父親一族爲不同戴天的仇人麼?”

沐宗道:“想是夏侯姑娘對當年與大公子的一段孽緣至今也未忘懷,那孩子他……並不知情。”

“邊陲流寇之女,妄想攀附謝氏高門,自作孽,不可活!”謝昶怒道,“老夫當年讓雍兒歸牒謝氏宗祠,是她不放手。不認祖歸宗也罷,如今卻教引雍兒仇恨父親一門,戰場上兄弟殘殺,手足不顧,豈非混帳!”

沐宗鮮見謝昶如此大怒,一時抿脣沉默,不敢妄言。

謝昶起身推開窗扇,在夜風的吹拂下深深吸了口氣,平緩聲音道:“七郎呢?”

“去見郡主了,”沐宗察言觀色,進言道,“我這次在荊州聽沐奇說,小侯爺歷經戰火已然脫胎換骨,在肅清殷桓餘黨諸戰中更是功勞不殆,如今在軍中威望甚高。我們離開荊州之前,小侯爺已於武陵招募新軍五萬人,這些人對謝氏極爲敬仰,對小侯爺更是心悅誠服。”

謝昶聞言卻無欣然之色,靜靜想了片刻,忽道:“明日修書沐堅,我將上稟陛下調他回鄴都,讓他準備好移交北府諸事。”

沐宗疑惑:“二弟外任已然十年,太傅爲何突然讓他回來?”

謝昶道:“後日夭紹嫁與郗府,鍾曄既去,偃真又非郗氏家僕,郗彥手下無可主事之人,你跟隨夭紹去郗府,照看諸事。我身邊的事,今後由沐堅照料。”

沐宗追隨他半生,自辨幾分言外之意,不由追問:“太傅的意思是?”

“阿彥他們在東朝不會長久,”謝昶略作停頓,慢慢道,“北上之後,由你在他們身邊,我才放心。”

話盡於此,餘音卻是未絕。沐宗退出書房外時,仰頭望了望夜空。

東邊天際不知何時已飄出一縷殘雲般的絲月,清冷垂墜遠處孤山之上,將本是清澈的夜色竟襯得晦暗不明起來。

.

七月二十八日,夭紹自卯時起,便無安定休憩的一刻。辰時隨謝昶前往謝氏宗祠拜過祖先,剛回月出閣收整妝容,便聞宮中恩旨傳來,忙於前庭跪叩接旨,才知是又一批宮中賞賜新婚之物,以及蕭禎親自從宮中挑選的臺吏百人組成的送親儀仗,羽儀盛列,錦繡車服,謝府前的朱雀大道被此泱泱佈滿。華陽與明宓也奉沈太后之命前來謝府看照出閣諸事,明書正一人裡外忙得焦頭爛額時,見她二人到來,自是歡喜無盡。

一時明書與華陽周旋在外,明宓隨身陪在夭紹身側,爲她換上大婚盛服,摸着衣袂綴滿的珍珠流蘇,滿是羨慕之意,說道:“阿姐穿着這身真美。”

夭紹微笑:“你也有穿上的時候,會比我更美。”

明宓揚眉道:“嫁人自不難,但嫁給郗哥哥那樣的人,天底下可沒有幾個。”語畢,她扭頭看着趴在一旁窗櫺上的花梨鷹,問道:“這鷹是從雲中來的麼?”

“是。”夭紹倒了一杯花露,遞給明宓。

明宓邊喂畫眉花露,邊輕輕地撫摸它的羽毛,畫眉終不抵這樣的溫柔伺候,撲騰一下翅膀,撲入明宓的懷中。明宓明眸笑彎,感慨道:“世人都說雲中王孤傲寡情得很,怎麼也會有這樣可愛的鷹。”

夭紹不語,笑看着她與畫眉逗樂,轉身至書案旁,拿起紫玉雲篪,指尖自音孔一一流連而過。孤傲寡情?他從不是這樣,只是如畫皮骨下烈焰般炙人的心與情,卻又有幾人知道?夭紹輕嘆,將雲篪收入隨身的嫁禮。

午時,郗氏迎親儀仗至謝府外,夭紹拜別謝昶,登上鸞路雲母車。謝粲送親,一身華紋紫袍,騎着御賜白馬,十分神氣地緊隨夭紹車駕旁。許是鼓樂湊鳴太過張揚熱鬧,沿途觀望者滾滾如潮,看得謝粲滿心戒備,生怕途中出現什麼意外。好在郗府距離謝府並不算遠,半個時辰後儀隊至郗府半里處,謝粲令衆人行止。

郗府外青幔布屋,喜廬已成。早有僕役將紅氈次第鋪墊,承送夭紹鸞車之下。

謝粲下馬撥開車帷,含笑對夭紹道:“阿姐,他來了。”

夭紹隔着罩面的輕紗望着車前的人,緋色長袍,金冠束髮。她從未見過他這樣毫不遮掩的喜悅神色,也從未見過他這樣神采飛揚的明亮眉目,素手伸出紅袖,交入他的掌心。他的手今日竟是溫熱的,緊緊握住她顫微不安的指尖,抱着她下了鸞車。

青廬之內交拜而禮,姻緣乃成。禮罷被諸人送入內庭新房,卻扇之後,舉以合巹之禮,而後衆人又鬨鬧一陣,方纔退散。

一時滿屋靜寂得只聞彼此呼吸聲,二人四目相望,竟一句多話都不用說。

夭紹被一日的禮儀折騰得疲憊不堪,此刻被郗彥擁入懷中,微闔雙目,便覺睏意襲來。

“若新婚便是分離,你能承受麼?”

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夭紹一驚,睏意全無,擡頭盯着他,警惕地:“你要去哪裡?爲何不帶我?”

郗彥見她緊張至極的模樣,不禁微微笑了笑,將她更緊地抱在懷中,輕聲道:“夭紹,我前日回鄴都的路上遇到兩個人,他們告訴了我兩個消息,”

“什麼消息?”

“一是苻子徵讓人帶來的,沈伊北上安風津,同行的人是長靖。”

“長靖?”夭紹不解,“伊哥哥走前倒是來辭過行,只說是奉旨北上,可爲何和她在一起?”

郗彥並不解釋,默然片刻,續道:“還有一個,是關於你大哥的,”他垂首看着她,緩緩道,“你大哥謝澈身份泄露,已被北帝囚禁。”

夭紹驚而起身:“什麼?這事阿公知道麼?”

“阿公若不知道,就不會放任陛下援助北朝糧草了,”郗彥道,“前幾日我還收到柬叔的一封信。他病累退守雲中,尚身邊無一籌劃之人,如今柔然異動,東朝與北朝關係曖昧不清,尚的處境艱難,我必須北上。”

“自然,”夭紹在沉思和憂慮中點頭,“只不過,爲什麼你剛剛說的消息都是別人告訴你的?雲閣的眼線竟都不曾探得這些麼?”

“或許罷。”郗彥淡淡一笑。

夭紹蹙眉:“或許?”

郗彥眉目微蒙薄霧,看不分清的暗華週轉其間,不辨鋒芒。“我如今已不是雲氏少主了,若雲閣有消息傳不到我這裡,那也是應該的。”

夭紹急道:“雲伯父不至於……”

“此事與姨父無關,”郗彥緩緩道,“他也是迫於無奈。”

夭紹怔然,半晌方緊緊握住他的手:“我與你一同北上。”見郗彥看過來的目光仍有遲疑之意,她堅定道:“你答應過我的,絕不再捨下我,你不能反悔。”

郗彥看她良久,手指輕撫她的鬢髮:“好,那就一起去。”

環顧周身,難以舍下與難以被舍下的,如今唯有她一人而已。

.

許是大婚當晚於凝桂宮喜宴上郗彥飲酒過多,竟牽連舊病復發,久咳血痰,婚後便一直臥榻在牀,連上朝也難以支撐,更不論處理中書省一衆政事。獨孤靈爲之確診後,郗彥上書請辭,欲回東山調理身體。蕭禎多次挽留不住,見其病日益沉痾,終在半月後無奈准予。南歸東山之前,夭紹入宮拜別沈太后,到了承慶宮才發現沈太后在明宓的照顧下精神已好轉許多,夭紹離開時,沈太后竟也親自將她送出宮外。

八月十五,郗彥夫婦陪同謝昶過完月圓之夜,翌日清晨,車駕自郗府而出,過永安門,緩馳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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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諸位所望,終於婚了。

只不過這個婚結的好沒意思,我果然是感情戲的廢柴。

抱歉消失太久,寫文的感覺不比之前,請諸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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