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一席厚重的粗布青衣，背上一把包了獸皮的強弓，腰間三把精煉的黑鐵匕首——只見一個滿臉胡茬的男子站在門口，輪廓英挺，形如峰嶽。他攜風霜而來，氣質沉穩，目色堅毅。
人說春寒料峭，可黃姑卻覺得此人目光不知比那倒春寒還要冷上幾倍，幾乎站立不住，一連退了四五步，險些癱倒在地上。
“南歸哥哥！”白月臉上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揣着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撲將了過去。
木南歸似有些詫異，低頭端詳起眼前的小姑娘，過了許久，才明白過來，微笑着摸着她的額發：“好久不見，阿月又長高了不少。”
他聲音渾厚，極富磁性，白月聽着，宛若飲下仙釀，一張臉眼看着便燒紅了起來。
這一幕落在白凌眼裡，心中又是一陣“怒其不爭”的哀嘆，面上卻穩得雲淡風輕，也笑着迎了過去：“木兄回來得好巧。”
木南歸點了點頭：“白兄難得來我這村子，卻遇上這麼一樁事。是我的錯，讓牙琢族見笑了。”
“木兄說的是哪裡話，這故國村人本就是從四面八方雲集而來，刻意掩了底細，藏了性子的大有人在，木兄即便再有心也難以一一分辨。”白凌一邊說，一邊將那宛如煮熟了的蝦子一般的白月拉到了自己身旁。
木南歸不語，又將目光投向黃姑。
黃姑好不容易緩過神來，轉頭撞上木南歸犀利的目光，心頭又是一陣急跳，不知如何是好。
“黃姑，黃云何在？”木南歸問道。
“雲，雲兒在田裡幹活……”黃姑低下頭去。
“乾的什麼活？”
“犁地、插秧。”
“那大黑呢？”
“自是，自是和雲兒在一起……”
“是嗎？”木南歸坐了下來，掃了一眼桌上的還氤氳着的兩杯熱茶。
“黃姑。”
“是。”黃姑不敢擡頭。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記得。”
“那你可還記得當日黃雲定親時，我同你講的話？”
黃姑點了點頭：“村長救我母女，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那日您說大黑不是普通人，手上沾過血、害過命，若我不願將女兒許配給他，不論雲兒如何哭鬧，您都不會允准。”
“那你還記得你是如何回答我的嗎？”
黃姑身子一抖，原本就已衰老的面容一下子又蒼老了許多，她搖了搖頭，顫聲道：“可我……那時並未想到他手上沾的血竟然是，是……”說着身子一歪，跌坐到了地上。
白月心中不忍，就要上前去扶，卻被白凌伸手攔住。
又聽木南歸緩緩道：“大黑是雲皋人不錯，可燒燬黃家村的人並不是他。你相公去世時，大黑也只是個五六歲的娃娃。與黃雲成婚之後，他敬你愛你，孝順你，而你卻將所有仇恨清算在他身上，這樣做，是不是太不公平？”
“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黃姑眼中突然噙滿了淚水，“我恨啊，恨那些雲皋人，每一個雲皋人！可我一個婦人，什麼都不懂，除了縫補做飯，什麼都不會……我原本以爲自己這一輩子都是報不了仇的了……”
原本？
木南歸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厲聲道：“你做了什麼？！”
“殺了他……我殺了大黑，雲兒的夫婿……”
“你說什麼！”
“我在昨日送去的飯食中添了些藥草，那是我家鄉的藥草，發得雖有些慢，卻是必死無疑……”黃姑的脣角突然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白凌站起身來，轉瞬之間已消失無蹤。
白月知他是趕去救人，並未多問，依舊靜靜地注視着木南歸，看他如何處置眼前這個可恨又可憐的老婦人。
“他雖待我母女很好，可他的身上畢竟流着雲皋人的血，我怎能容他！”黃姑的聲音越發淒厲起來，顯然已經入了魔障。
“黃姑！”木南歸呵斥道。
“哈哈哈，如今血仇已報，我一生的心願已了，哈哈哈哈！”
“黃姑！你魔障了！”
彷彿並未聽見他的說話，黃姑自顧自地笑得張狂。
木南歸見勢不妙，正要上前，卻見黃姑已經搶先一步，一頭撞在了一旁的石柱之上，只聽悶聲一響，腦jiang飛濺。
白月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擡手，捂住雙眼！
猩紅過後便是死一般的安靜。
白月睜開眼睛，就見木南歸正跪在了黃姑的屍身旁，輕輕爲她合上了雙眼。
“南歸哥哥……”她輕聲喚道。
木南歸卻如未耳聞，不動也不答。
“南歸哥哥？”白月遲疑着向前走了幾步。
耳邊清風劃過，是白凌。
“木兄放心，大黑無事，黃雲無事。”
“我知道。”木南歸面色沉重地答道。
“木兄知道？”
他注視着黃姑滿足的面容，“黃姑早衰，神志迷亂，其實方纔那一幕在此之前便已上演過，只是黃姑她自己完全不記得了而已……”
殺夫之仇，滅族之恨，早衰之怨。心中千百哀苦，如蟲蟻日日噬心，痛，卻不能言。
“不過，這樣也好，再也不用日日煎熬。”他嘆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又注視了黃姑的屍身許久，才轉身對着早已等候在門外的一名鶴髮老者微微點頭，“啞叔，這裡的事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