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
木南歸的聲音終於沉沉地響起。
“嗯?”
她迷濛地睜開雙眼,擡起頭,一雙水眸中盡是星光。
對上她的視線,明暗交錯中,木南歸卻是目色堅毅:“你一個未嫁之女,不應出現在未婚夫婿以外的男子住處。”
“南歸哥哥,月兒不要嫁給他人。”白月含淚注視着他,“月兒要嫁也定是要嫁給……”
“不可胡言!”
“你”字還未說出口,便被木南歸冷冷打斷。
“南歸哥哥?!”
白月心中慌亂,雙手摟得他更緊。她神思已亂,一顆心中唯有眼前的男子,少女心性,又是多年癡戀,哪還受的了對方半個“不”字?
“阿月!”
木南歸卻不再留情,兩手重重一扣,便制住她的雙肩,使勁一拽,就將她拉下身來。
白月驚恐地退了兩步,手腕處一陣火辣辣的疼。從小到大,還沒有一個人如此蠻橫的對待過自己,哪怕是嚴厲的父親,也都是言語上訓斥,從未直接動粗。她驚恐地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男子,愣愣呆立着,半晌說不出話來。
木南歸迅速扣了好衣服,從牀上下來。再披上厚厚的披風,方纔轉過身來。他看着呆呆不動的白月,正色道:“我已有妻室,阿月莫要如此。”
妻室?!
白月一愣,呆滯的表情漸漸有了變化。
“你,你說什麼?”她瞪大了雙眼,煞白着臉顫聲問道。
“不錯,我早已娶妻,對你,阿月,我從來都只把你當做親妹妹般看待。”木南歸看着她,言辭決絕。
是我不好,阿月,是我沒有早點意識到這一切,沒想到,你竟然對我……
“南歸哥哥……”
白月的眼中盈滿了淚水,她搖着頭,咬着牙,拼命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我認識你已經有十年了,這十年裡,你從來都沒有提過你有妻子的事!”淚水止也止不住地涌出,“我不信!南歸哥哥,你騙我的對不對?”白月悲泣道。
“阿月……”
“若是你真有妻室,那你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還有,爲什麼,十年了,她都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哀慼地詰問着,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如同重石,砸在平靜的湖面上,水聲大作。
木南歸沉默了,他轉過頭去,看着窗外下個不停的大雨。
見他不答,以爲是被自己道破謊言,白月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她走向木南歸,不顧少女的嬌羞,從身後緩緩抱住他,臉頰貼緊他的後背,柔聲道:“南歸哥哥,方纔,方纔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木南歸雙眉一皺,忽的轉身:“白月姑娘身份尊貴,實在不宜在此,如今地裂方停,姑娘還是早日回到族中,同白兄齊心協力,修復地脈爲好!”說着身子一閃,避開白月,就要推門而出。
“南歸哥哥!”
白月大驚,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他的腰帶。就聽“啪”的一聲,一枚木牌從木南歸腰間被扯落了下來。
這是……!
白月將它撿起,臉上盡是驚異之色。
觸手生溫,如同暖玉,最重要的是,這木牌外面包裹的竟是、竟是一張極難捕獲的赤鼠之皮!
……原來哥哥一直要捕獲的赤鼠皮是用在了這裡……
她面色一哀,垂下頭去,輕輕撫摸着上面柔軟溫暖的毛髮,只不過轉瞬之間,便有一股熱流從指尖涌入,將連夜趕路的寒氣和疲憊盡數驅散。
“你……爲何會有如此靈物?”她遲疑着問道。
“此乃吾妻所贈之物,還請姑娘返還!”
木南歸併不直接回答,只是對着白月伸出手去。
白月驀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腰牌,一字一頓。
“你說,這是,這是……你的,妻子,給你的?”說道“妻子”時,聲音又止不住地哽咽了一下。
木南歸沉默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從他臉上瞬間閃過。
然而這悲傷卻沒有逃過白月的眼睛,她只覺得自己心口一痛,像是被一根尖細的長針扎入了心臟,許久,才緩緩道:“是了,我不會看錯……牙琢族戍守靈山,從小便識得草木走獸、精怪山靈。在這裡面的,是金紅木妖。”
她眼神哀慼地注視着木南歸,就見他的目光落在腰牌上,整個人的表情漸漸變得溫柔。
“你……妻子,竟然將如此珍稀之物,化作腰牌與你佩戴?”
白月的頭低了下來,一顆心漸漸沉入了最深的水底。如此神情溫柔的木南歸,白守十年,她卻從來沒有見過。
憤懣、悲傷、絕望,許許多多複雜的情愫一時之間盡數迸發,但最終,她卻還是被手中之物吸引。
金紅之木,生於寒澗,長於北地,與靈山赤鼠天生相輔,兩者相合可以暖人軀體,解人疲乏。而金紅之木千年成精,有了赤鼠皮後靈氣更盛,若是長期佩戴則可認佩戴之人爲主,此後便可隨魂而居,即便此人身死,金紅木與赤鼠也會追隨他的魂魄而去,生生世世。
永生永世,隨魂而居……
一滴淚落了下來,砸在白月手上,濺開,星星點點。
這女子……不禁精通術法,而且愛他至深。
白月的目光一寸黯淡過一寸。
因爲她要暖的,不僅僅是他這一生一世,而是他的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她看着腰牌上那根被磨得又黑又亮的粗牛筋,再也無法說出半個字來。
時光如細沙,安靜滑過,不留痕跡。
兩人在房中佇立了許久,皆是一動不動。終於,還是木南歸打破了這尷尬的安靜。
“阿月,給我吧。”他看着她,語氣又恢復了以往的柔和。
白月一頓,緩緩張開手指,將那腰牌放入他的手心。
木南歸鬆了口氣,他小心地接了過來,就要貼身放入懷中。
“南歸哥哥。”
白月卻在此時打斷道,“若是她,她永遠都不會出現,或者……已經,已經不在這世上……”
木南歸的動作一頓。
“你,你又當如何?”
她看着他,兩行淚水劃過臉龐。
木南歸笑了起來,彷彿對這樣的問題早就有了答案:“一日不見吾妻,我便尋她一日,一世不見,我便尋她一世。若她已故,我便親手爲她立一座墳冢,此後歲月都陪在她的墓旁,春夏秋冬,直到老死。”
一生,一世,一雙人。
白月抿緊了雙脣,終於忍不住奪門而出。